第100节

  离开了这黄沙漫天的极北之地,洛渐清很快被一些修真者拦住。当他出示了自己悬在腰间的太华山弟子的令牌后,这些人立刻放行,同时给他指明了前往太华山的驻扎地的任务。
  但洛渐清来到这里时,很快便得到一个消息。
  “什么?火明子师伯去极北之地里找我和师父了?”
  玉清子尊者颔首:“是,火明子师兄已经进去半个月了。”
  对于火明子尊者,洛渐清的心情极度复杂。
  他的这位师伯十分热爱炼器,几乎不理会任何宗门事务,成日埋头在自己的屋子里,闭关炼器。而他的徒弟,便是洛渐清的六师弟修痕。
  上辈子,因为修痕的无辜惨死,火明子尊者一怒之下,直接发布了太华令。这一道太华令,逼得洛渐清被天下正道修士追杀,最终众人追杀他到了断情崖,他的生命也在那里结束。
  洛渐清两辈子都与火明子尊者交流不多,这位尊者也曾经送过洛渐清礼物,但终究没有玉清子尊者对他那般好。
  然而,一切都只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洛渐清稍微代入了一下。倘若所有证据都证明,火明子尊者杀了玄灵子,那他绝对会用尽一切方法,誓死都要杀了火明子尊者,为玄灵子报仇!
  玉清子尊者道:“我会派人去极北之地里寻找火明子师兄。渐清,你好好休息一下,等会儿当其他宗门世家的人来了后,你便将你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他们,不可隐瞒。”
  “是。”
  不过多时,四大宗门和八大世家的代表全部到齐。一些小门派也派了长老前来,少数修为较高的散修也抵达这里,为的就是从洛渐清口中得知:极北之地到底发生了什么!
  按照玉清子尊者所说,洛渐清亲眼看到了枯山的崩塌。
  这可是一件极为重要的大事。
  洛渐清也不敢隐瞒,他仔细地将自己那一日的情景描述出来,同时还将玄灵子被吞进枯山的事情说了出来。
  此话一落地,便引起轩然大波。
  众人都不敢相信,连玄灵子都被枯山缠住,无法脱身。但是事实就是如此,这令在场的大能们也不得不更加重视这次的灾难。
  将这一切说清楚后,洛渐清抬首,看向了站在众人中间的墨家人。他的脸色看似平静,但是眼中却沉淀着浓浓的悲意,他一步步地走上前,在墨家人诧异的目光中,忽然行了一礼,语气悲壮地说道:“此次妖族偷袭下,我能顺利逃脱,多亏了我那好友。我那好友……再也无法离开极北之地了。他是为了人族而牺牲的,请各位前辈做主,将那寒冰荒原的墨家一脉,牵回秦州!”
  墨家人纷纷呆住。
  正在此时,魔道宫的代表也千里迢迢地从茺州赶来。当他们落地时,正好听到了洛渐清的这番话。一向冷静的魔道宫大管事戚珞倏地呆在原地,瞳孔颤动;左护法秦归鹤也张大嘴巴,震惊地望着洛渐清。
  而那魔女云香更是直接跑上前来,她一把拉住了洛渐清的领口,不顾形象地将他拉了过来,怒道:“你在胡说什么?什么叫墨秋无法离开极北之地了?你在胡说些什么?他怎么了?他到底怎么了?!”
  洛渐清闭了闭眼,止住了心中泛滥上来的悲痛。他声音沙哑地说道:“墨秋……陨落了。”
  云香睁大眼睛,戚珞和秦归鹤则是沉了脸色。
  而一旁的墨家人却神色古怪地看着洛渐清,其中一位白发老者上前一步,语带怒意地说道:“这件事,老夫正要问你。洛渐清,当日是你说你这好友乃是我墨家的墨秋,我等才没有一丝怀疑。半个月前,我墨家的墨秋已经抵达本家,正式并入族谱!你为何戏弄我墨家,将一个冒牌货推到我们面前?太华山,必须给我墨家一个交代!”
  第84章
  有些事不说则已,一旦挑明,洛渐清才想起了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首先第一个奇怪的事,就是为什么墨秋始终不肯回墨家?以前洛渐清是这样认为的,墨家人希望墨秋能够回来与墨家嫡系的姑娘联姻,墨秋始终不肯答应,所以才故意疏远墨家。
  可是现在墨秋如此年轻就达到了半步合体的修为,墨家不把他当宝贝一样的供着就算了,怎么还会去勉强他?
  因为自家三师妹的事情,洛渐清向来不喜欢世家的人。卫琼音的父母死去后,她的叔叔婶婶很快抢占了属于她父母的资源,也令她不得不离开卫家,来到太华山拜师修炼。
  然而,洛渐清就算再怎么不喜欢世家的人,也不代表他不明白如此浅显的道理。
  除此以外,最让洛渐清感到惊异的,便是墨秋陨落时的场景。
  洛渐清就算再怎么紧张悲痛,他也不可能把“一个人是否死亡”这件事搞错。在他将墨秋从风神海中抱出来的时候,他敢确定,墨秋已经没了呼吸。可是在短短一刻钟后,墨秋却神乎其技地醒来了,最后甚至变成了万丈红光,消失在了天边!
  这根本不合理!
  世界上哪里会有修士死去后不留下任何痕迹,反而变成光芒,飞上天空的?
  这种诡异的事情,洛渐清闻所未闻,只是过去这些天沉浸在墨秋离去的悲伤中,一时间没有在意这个问题罢了。现在想来,这整件事都充斥着诡谲。
  洛渐清惊怔地望着眼前怒气冲冲的墨家老祖,情不自禁地吞了口口水。他也不知道是怎么说出口的,只听到自己这样说道:“墨秋……确实是在我的面前陨落的。墨秋为了救我,独自拖延住了那妖境第一海的海主晋离。我与他是生死好友,以他的实力,我为何要编出一个身份,让他成为你们墨家的人?你说墨秋半个月前到了你们墨家,我并不懂您的意思。”
  墨家老祖却是冷笑一声,一张皱纹遍布的脸庞上,充溢着因欺骗而形成的恼怒。他轻轻抬起左手,洛渐清便见到一个骨瘦如柴的高瘦男子从人群中走了过来。
  那人长相清秀,瘦得简直是皮包骨,因为太过瘦,导致原本秀丽的相貌显得有些普通。见到洛渐清时,这人还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这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元婴初期修士,洛渐清看了他一眼,就随意地转开视线。
  谁料墨家老祖却轻哼一声,压抑着怒气,道:“他便是墨秋!”
  洛渐清双目圆睁:“!”
  几乎是下意识的,洛渐清便反驳道:“这怎么可能!他若是墨秋,那我所认识的人是谁?十七年前,我与墨秋在流焰谷外相识,当时他便告诉我,他是墨家的墨秋。那时候墨三公子也对我说过,你们墨家确实有个墨秋,还向我承认过这件事。”稍稍一顿,洛渐清转首又道:“在太华山时,你们墨家人也一直追着墨秋,要他回墨家。怎么现在你们又找出来一个墨秋?”
  一听这话,墨家老祖更是怒急:“好你个太华山,你们欺负我墨家已经欺负到这个份上了吗?是你们太华山的人一直在说,那是我墨家的墨秋,我们才没有一点怀疑。这十几年来,我们墨家已经成为了天下人的笑柄,你们竟然还咄咄逼人!”
  话音落下,墨家老祖气急败坏地望向洛渐清,他右脚跺地,瞬间激起一阵威波。
  见状,广陵子尊者立刻沉了脸色,打算上前阻拦。然而他根本还没出手,却见站得更近的戚珞倏地眯了双眼,手中黑光一闪,便挡住了那冲向洛渐清的磅礴力量。
  广陵子尊者上前道:“墨家,此事必然有所误会。但你若敢当着我的面,对我们太华山的弟子出手,那我广陵子必要你们知道,太华山不是好欺负的!”
  墨家老祖:“你!”
  一场见面,不欢而散。
  四大宗门和其余七大世家完全是以一种看好戏的态度在看待这件事,见事情暂时被压下了,不少人还遗憾地摇摇头,这才离开。
  人群中,断魂宗的大弟子阎肃是最为开心的。当他听到“墨秋陨落”这件事时,喜悦已经止不住地攀上了他的眉梢,等到要走时,他更是忍不住地笑了一声。
  “啊!”
  这一笑刚出口,阎肃的嘴巴便被一道刀光刷的切断!全是鲜血的嘴唇落在了地上,阎肃痛得眼泪鼻涕一大把,断魂宗的长老更是愤怒地看向始作俑者,骂道:“秦归鹤!你这是何意!你竟敢出手伤人,魔道宫是想要与我断魂宗为敌吗!”
  “你当老子怕你吗!”白衣秀美的左护法往前一步,一把大刀忽然出现在手上,怒视阎肃:“竞争对手陨落了,你便洋洋得意,以为少了一个压在你头上的人。像你这样的小人,此生都无法成为真正的强者,你给老子滚!”
  断魂宗的人还想再发作,但是秦归鹤此刻却双眼通红,似乎下一秒就能发疯。见到这样疯狂的秦归鹤,断魂宗的人只得咽下了这口气,带着被砍了嘴唇的阎肃回去治疗。
  一时间,现场只剩下了太华山、魔道宫和墨家三方的人马。
  如果说墨家人得知“墨秋”的死讯后,怀抱着的是对洛渐清等人兴师问罪的态度,那么魔道宫的人显然更为悲痛伤心。魔女云香直接哭了出来,洛渐清被墨家人质问时,她便一直在旁边哭,哭得痛不欲生,仿佛失去了最重要的人似的。
  云香的情绪实在是太过崩溃,所以方才洛渐清就拜托佛子将她带走,离开了这里。
  而另一边,秦归鹤也是双目赤红。戚珞则冷静许多,只有惨白无色的嘴唇和额上细细密密的汗水,揭示了她此刻极度不平静的内心。
  终于只剩下三方人,洛渐清总算能仔细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当他听墨家人将真正的墨秋认祖归宗的事情说出来后,他早已脸色苍白,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嘴唇,似乎要将嘴唇咬出血来。
  墨家人怎么可能没办法认出自家血脉?只要墨秋回到本家,他很快就能接受到血脉测试,确定自己的身份。
  据这个真墨秋所说,他在金丹后期的时候就从寒冰荒原出发,因为太过贫困,所以留下了很多时间想跑到秦州认亲。在行至云州的时候,真墨秋忽然陷入了一片迷雾森林当中。
  这迷雾森林太过广阔,仿佛是一个相当可怕的阵法,足足困了真墨秋十年。
  当他出来后,已经离自己从家出发的时间过去了十二年。他身上没有什么钱,只得一路捕捉妖兽赚钱,一路往秦州赶。中途也碰上过一两次机缘,再加上那次在迷雾森林里得到的法宝,他终于突破元婴,也顺利抵达秦州。
  看着真墨秋的模样,洛渐清将自己想问的所有话都吞了回去。
  这个真墨秋,胆小畏缩,天赋着实很高,但是见到谁却都有一点唯唯诺诺的意思。
  是啊,若是真的在寒冰荒原那样茹毛饮血、荒僻疾苦的地方长大,见到了外面广阔的世界,怎能不小心谨慎,却又不够大胆敏捷。
  从一开始,洛渐清就没怀疑过墨秋。
  但是当如今得知这些事情后,洛渐清却又无法怪墨秋欺骗自己。
  ——一想到那个人,他的心里全是愧疚与悲痛,哪里还怪得起来?
  解释完来龙去脉后,洛渐清决意给墨家一些补偿。这件事墨家丢了面子,他也误导了墨家这么多年,虽说大可不必,但是不知怎的,洛渐清就是想为墨秋做点什么。比如,为他解决一点……身后事。
  解决完墨家的问题后,洛渐清终于可以与魔道宫的人交涉。
  刚才那一幕发生得太过清楚,墨家人也已经猜出来,这个假墨秋肯定与魔道宫有所联系,甚至极有可能是个魔修。然而墨家人却没有过问,之前洛渐清给他们的补偿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封口。
  墨秋已死,无论他生前做了什么,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就算他是魔修,洛渐清也不觉得是件丢脸的事情,但倘若有人敢拿此当把柄,侮辱墨秋身后的名声,洛渐清绝对不会轻饶。
  走到魔道宫众人的面前,洛渐清垂眸望着大地,道:“我没有救得了他。”
  只有短短七个字,却让秦归鹤忽然红了眼睛,上前便问:“他真的……”
  “是。”洛渐清短暂地回答。
  秦归鹤的眼中倏地积蓄了湿意,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将喉咙里的涩意吞咽下去。接下来,便是戚珞与洛渐清的交谈。
  戚珞冷静地询问事情发生的经过,中途秦归鹤曾经举起大刀,愤怒地说要砍了晋离,但是却被戚珞拦了下来。问完一切情况后,戚珞望着洛渐清,语气平静地问道:“你觉得对不起墨秋?”
  洛渐清沉默不语。
  戚珞看了他许久,道:“你也不必太过愧疚,既然是他的选择,那自然也是他的意愿。”
  一旁的秦归鹤立刻大声道:“可是他付出的若只是一条命便也就罢了,还有那接下来的三百万多世……”
  “闭嘴!”戚珞呵斥。
  秦归鹤立刻噤了声,他轻轻别开脸去,肩膀微微耸动着。洛渐清听不见他的声音,但是却能见到他抽动肩膀的模样,到后来,秦归鹤转过身,大步离去,竟是不想让别人见到他哭泣的模样。
  戚珞朝洛渐清行了一礼,随之转身离开。
  洛渐清哑着嗓子,高声问道:“他到底是谁!”
  戚珞停住脚步,转身看向洛渐清,神色古怪地问道:“你当真不知?”
  洛渐清怔然。
  戚珞仔细地打量着洛渐清,一张秀丽脸庞上全是失望。她轻轻叹了一声气,幽幽道:“那你便不知道吧,如此还会心安一些。”
  留下这句话,戚珞转身便走,带着一丝决绝。
  洛渐清呆站在原地,良久,才被玉清子等人拉走。
  沿途玉清子并未询问他关于墨秋的事情,就算墨秋是个骗子,他是个魔修,那又能怎么样呢?死去的人已经死去,终究不会重来。
  墨秋的事情,给洛渐清带来了极大的冲击。然而此刻的他并没有办法专注于那件事,他很快便与玉清子一起再次进入极北之地。他们的首要任务是找到火明子尊者,第二任务是想办法,能不能与枯山中的玄灵子联络。
  与玉清子尊者一起时,洛渐清便觉得轻松许多。这位师伯向来爱护他,对他十分疼爱,即使如今情势紧张,玉清子也以一己之力护住了洛渐清。否则因为洛渐清亲眼见到了枯山崩塌,他或许会被其他宗门的人围追堵截,势必让他回忆那个恐怖的场景千万次。
  进入极北之地后,玉清子感慨道:“或许连我也没有玄灵子师弟那般坚定的决心。”
  洛渐清困惑地问道:“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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