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另一个穿粉色长衫的公子一把揽过许优的肩,指着姑娘们挂名牌的地方道:“看,有新姑娘了,还挂在华韶姑娘身后,可见姿色不差。”
  靛蓝色绸袍的男子问道:“这个角度看不太分明,什么名字?”
  “商莺儿。”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搭着,许优无心听,离开二人自己去角落处要了壶酒开始喝。
  鸨母看有些份量的客人差不多来齐了,站上二楼,大声对众人道:“请各位公子老爷安静片刻。”大厅里寒暄调情的吵闹不停,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意思。
  鸨母正犯难时华韶出现在身后,一袭白色素衣,表情清冷得像神界不食烟火的仙子。许优最先注意到她,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最前面期待华韶能和自己的眼神接触一下。他想告诉华韶今日出门前被母亲拦着是使了好多计策才偷跑出来的,想告诉华韶他家又给他物色一家闺秀过几日要见面,不过他不会答应,想告诉华韶只是几日不见就好想她,然后开玩笑般问她自己会不会因为她转而爱上女人了。
  华韶没有看他,也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冷若冰霜地站着,众人慢慢安静下来。
  华韶这才笑了,用很用力很勉强地挤出的笑脸道:“今日是玉香院整修后再开业的日子,闭门多日怠慢了各位请多担待。”
  底下的男人们没有说话,只是看华韶看得入了神。
  “今日也是我的妹妹商莺儿挂牌的日子,有请莺儿姑娘。”华韶将目光投向自己右手边的房间,房里的莺儿听到华韶唤她,屏息凝神收起紧张纷乱的心绪,小心地走到台前。只是刚平复的心见到最前排伸直了脖子望着楼上的许优便乱了,虽然知道许优的视线不是向着自己,而是华韶。
  华韶伸出手牵着莺儿,两个神仙般模样的人儿并立着,华韶搂住莺儿的肩,面朝众人轻声对莺儿说:“这是姐姐最后能为你做的事了。”莺儿没有听清,欲再问时只见华韶冲着楼下的众人深深鞠了一躬,这一躬,她的视线锁定着许优,而许优的视线不曾从华韶脸上移开片刻。
  只是华韶心里还有一句话,她看了眼玉香院门口,但愿有机会亲口告诉他吧。
  华韶一路挽着莺儿步下大厅,许优几个大步站到二人跟前。
  莺儿脸一红。
  华韶眼眶一红,有的话她没底气说出口,有的人从一开始就失去了爱人的资格,于是陪着他装傻充愣只当看不穿他和烟儿演的戏。她避开许优的目光,拉着莺儿要走,却被许优拉住:“听说你要远行。”
  “是。”华韶没有看他。
  “何时回定下没?”
  “这次不回了。”华韶瞪大了眼强忍住快涌出的泪。
  许优更紧地抓着华韶的手,不管她疼不疼,只是怕这一放手就再也见不到了。
  华韶也反抓住许优的手,有了一丝安全感的许优这才把手松开些。华韶抓着许优的手,放到另一只手抓着的莺儿手里,笑着对许优说:“小妹莺儿还要烦许公子照应着点。”
  莺儿的心跳到嗓子眼,她第一次感受到许优手心的温度,另人窒息的暖。
  华韶拿出职业的笑脸,转过身开始向其他人介绍莺儿。
  喧闹的玉香院,许优呆在原地望着华韶的背影,莺儿被许优牵着,站在他身后望着他的背影。
  许优突然疯魔了一般撒开莺儿的手,上前当着众人将华韶拉到一旁。
  “我不许你走,不管你要去哪和谁去。”
  这或许是她认识许优以来听他说过的最严肃认真的话。
  “这次连你也保不了我的。”华韶不想连累他,也怕他知道实情后放弃,倒不如什么都不说,心里还可以抱着若他知道定不会放弃自己的期望。
  “谁?”许优怒目问道。
  华韶不想提及银华郡主,摇摇头:“这次你听我句劝,不要插手了。”
  喧嚷的大厅里响起了更大的吵闹声。
  华韶看了眼门口,昨日的一行人已换了便装,张公公没有出现,一台红色大轿堵住了大厅门口。
  随行的老婆子在便衣人的指引下找到华韶,对华韶行了个礼:“姑娘要不要回房换件喜庆些的衣服,着白有些不吉利啊!”
  华韶没有说话,抬脚要走,许优挡到华韶身前:“你们哪的人?”
  便衣人回道:“许公子让一步,华韶姑娘大喜的日子不要闹得不愉快。”
  “谁大喜的日子?我倒要看看有我在谁敢动她!”许优使用所有力气大喝道。
  四周一片寂静。
  莺儿被男人们簇拥在人群中,如同当年风光一时无两的华韶一般。看着这一幕,她突然希望华韶不要留下来,她不知道华韶离开玉香院将要面对的是什么生活,也不想知道了,只想她能离开玉香院,离开许优的生活。
  商莺儿知道自己爱上了许优,只是不知道她爱上的其实是爱着华韶的那个许优。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不理我算了,我自己虐主角玩,哼哼哼~
  ☆、劫道
  “我敢。”在门外等得不耐烦的张公公对许优道。
  寻欢的官场之人见了张公公两手垂立规避到一旁,平民们见官老爷都如此怕来人惶恐之下不敢再言语,埋头偷偷打量着眼前的局面。
  张公公轻蔑地看了许优一眼:“来人啊,请许公子止步,带华韶姑娘走。”
  华韶绕开许优主动走到轿前,担心再僵持下去会给许优带去麻烦,有他这份到最后都要保护自己的心也够余生回忆了。
  几个便衣人在许优身前组成人墙,许优没来得及看华韶上轿便转身奔向了后院,一把撞开把守着甬道的大汉,一路跑到后门。
  玉香院后门外巷道的斜对面有家生意常年冷清却永不倒闭的客栈,店小二正拿了草料喂门口拴着马,冲过来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解了缰绳骑上马便狂奔而去。
  一切来得太快就像一阵风。
  许优赶到家时许大人正被许夫人罚站。
  “我真不是去玉香院啊!”许大人站在端坐的许夫人身前一脸委屈,“我好歹是朝廷官员一家之主,夫人也该给我留些体面才是,这种事儿怎可随意猜测?”
  “让下人和孩子们回避便是给老爷留了体面了,说道底人的体面不都是自己端言正行挣来的么?优儿无妻室,偶尔寻花问柳的我认了,家里的妹妹可是老爷自个儿要死要活非得迎进门的,现在又不喜欢了?你要真是去巡抚衙门议事便去吧,反正我派了下人在各大青楼门口守着。”许夫人用慈母般的语气训着眼前这个五十余岁还不懂事的夫君。
  急忙赶回家的许优冲进房门来不及解释便跪到许夫人面前:“娘亲帮我。”
  许夫人眉头一皱,她猜到宝贝儿子要说什么,只是恼恨拦不住让他出了门的下人们。
  “快起来说话,地上凉。”她起身扶许优坐下,许大人不开心了,自己站了老半天媳妇也不心疼,自己找了个座坐下生闷气。
  “来了一帮太监当着儿子的面前抢走了华韶。”许优焦急地望着屋外:“他们车马慢,现在肯定还在城里。”
  许夫人掏出帕子替儿子擦着额头上的汗珠,缓缓道:“优儿糊涂了,你只是那华韶姑娘的常客而已,人家姑娘又不是你的,何来的抢字一说。”
  “娘亲。”许优拉着许夫人的手急切地说:“您帮孩儿一把好不好,让那阉人放了华韶。”
  许夫人仍是笑脸盈盈的慈爱模样:“你也太看重为娘了,司礼监的人连一品大员都得忍三分,何况我们这种隔了数代的皇亲。他若欺负的是你,我扔了这张老脸也饶不了他,可人家不过带走一个青楼女子,为个□□把事闹得也不怕旁人笑话。”许夫人把“□□”二字说得格外重。
  许优怒而起身:“娘亲不帮我找王爷去。”
  “胡闹。”许夫人有了怒色,“你玩个女人还动真心了?再胡闹以后也别想出门,二十好几的人了,没有功名没有家室,我和你父亲若不在了你就眼看着许家没落下去不成?”
  “来人啊,送少爷老爷去书房呆着。”
  许大人无端被儿子牵连向太太求情道:“夫人,为夫就不用去了吧?”
  许夫人瞪了他一眼:“许明宪,儿子要出了书房半步,我拿你是问。”
  华韶的车轿颠簸着向城外驶去,玉香院的宾客姐妹丫头仆役们站在门口目送着,站在楼上的鸨母道:“人都远去了,都回来吧。”鸨母看着华韶的车轿消失在街口拐角处,心里泛起一阵阵的疼,环儿递过来手绢:“太太别难受了,华韶姑娘心里肯定也舍不得您。”
  鸨母拿过手帕拭掉眼泪,倔强地说:“我是心疼钱啊,区区几十两银子就把我的头牌接走了。哪里是舍不得那丫头,这院里的女人从良的嫁人的有谁舍不得我过?韶儿委屈不过是接他走的不是意中人,若抬了大轿来接的是如意郎君,只怕要嫌我贪财碍事了。”
  “好好好,我家太太最铁石心肠了。”环儿心疼地扶鸨母下到大厅,道:“欣儿姑娘快回来了,太□□心些,这一大院的人还指望着您哪!”
  车马骤地停了。
  华韶没坐稳身子朝前倒去,好在伸手够快扯住了大红的车帘,看窗外已是城郊了,能望到远山和山脚下的村落,城门被甩在身后,呆了十几年的南京城看起来熟悉又陌生。
  “出什么事了?”华韶问婆子。
  婆子伸头望了望前边张公公的车轿,回道:“前面突然停下了,老婆子年纪大了眼神不好,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事。”
  华韶心提到嗓子眼,莫不是……莫不是许优赶来了?她挣起身将大半个身子探出窗,张望着车队的最前方。
  身旁骑马的人都驱马冲到前端,人群遮住了视线,华韶隐隐可以听到骚乱声,她试图从混乱中分辨出许优的声音,可惜声音太杂了,唯一清晰的是护卫张公公的人拔刀的金属声。
  华韶担心真的是许优带人来救她,怕两方起了冲突伤到许优,打开车帘,提起裙摆对驱车的人道:“我要下车。”
  那人恭敬地说:“姑娘还是乖乖回去吧!”说完似不经意间亮了亮腰间的配剑:“若在下无意中伤到姑娘也不好向祖宗交待。”
  前方的人马突然自动让开一条道,张公公被一个骑着马身着青蓝色布衣的人用绳子套着牵到华韶的轿前。
  牵着张公公的是一个三十余岁长着大胡子一脸煤灰的男子,他紧紧牵着张公公对四周手按在刀上蠢蠢欲动的众人道:“谁敢再动一下,我要了这人的老命。”
  “退下。”张公公用手护着脖子对众人吼道。
  男人身后跟着一群衣衫破烂肮脏胡子拉碴的老爷们儿。
  “都安分些,把女人和钱都交出来。”
  华韶死了心,没想到刚出城就遇上劫道的山贼,她想躲回车里,已经来不及了,布衣男子已经牵着张公公来到车前,一刀将挡在华韶与他之间有车帘砍下。
  刀法利落。
  布衣男子视线牢牢锁住华韶,浅笑着不说话,直到盯得华韶不自在想避开他的视线又无处可躲现出慌张模样。
  “哈哈哈,华韶姑娘是害羞了么?”布衣男人坐在马上,俯身向华韶伸出手。
  华韶吃惊问道:“你认得我?”
  “南京城里哪个男人不认得程华韶,不过我等穷酸之人进不得玉香院,无缘与姑娘相见罢了。”
  华韶不敢伸手,观望着眼前的态势。
  “姑娘,我求您走吧,您不下车这位爷是不会放过咱家的。”张公公试试将脖子上的绳子扯得松动些。
  布衣男人又用力扯了一把:“闭嘴。”又冲华道温柔地说:“姑娘放心,仰慕姑娘芳名已久,今日听弟兄说这群误国误民的太监居然为非作歹欺负到姑娘头上,这才带上弟兄赶来。”
  男人将手又向前伸了一点,男人厚实的手掌黑乎乎的,指甲里也有污垢,华韶伸出白润的手轻轻搭在男人手心,男人一把抓住,拎起华韶,搂住她的纤腰将人抱到胸前,华韶身子躲了躲,差点落下马去,男人更紧地搂住她安抚道:“姑娘别怕。”二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这车上的金银料想也知不是正路来的,弟兄们拿去分给穷苦人家,我送华韶姑娘回去。”
  像做梦一般,华韶回头看着乖乖立在原地被劫掠的张公公一行人问布衣男子:“公子不怕被朝廷的人寻仇么?”
  男人的脸离华韶的侧脸只有一掌不到的距离,鼻息和说话的温度传到耳朵里,那种感觉同许优耳语时的不安感有点不一样,她也说不出哪里一样。
  “车上查到了阉人受贿欺瞒朝廷的证据,不然也不敢送姑娘回去。”男人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握住自己的大胡子扯下,现出清秀干净的面容:“再说了,他们也不知道去哪抓我啊!”
  二人驶过城门,马儿转向通往玉香院的大道,华韶心渐渐安定下来。
  许府里。
  许明宪几乎要给儿子跪下了:“小祖宗,算爹求你,别再动出去的心思了。”
  许优一把将书案上的古董瓷瓶摔碎。
  许明宪正心疼着,见儿子已经用碎瓷片抵住脖子,冲屋外吼道:“去问问我娘亲她还要不要这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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