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

  银霜镇太平稳定,秩序安然,闲着无聊的男人,常与妹妹打些无伤大雅的赌约。路上随便挑位行人,以一盏茶为时限,若是能邀约行人去茶馆喝茶,便算是赢。输了的,惩罚通常是领兵去剿匪。
  当然了,因为自身的特殊缘故,男人邀约从未有过失败。今日一息内惨遭了两回拒绝,反倒令他更兴致盎然了。
  也不收回面具,就着伸出只手的姿势,男人忽地凑过来,俯身在许长安耳边吐声如线:“公子不请我去喝杯茶么?”
  许长安下意识便要回绝,哪料到他才开了口,鼻尖就嗅到了浓郁的甜腻香气。
  那香气奇怪的很,仿佛有意识般直往他鼻尖钻去,搅得许长安整个人都险些软成了一滩浆糊,是以连迷迷糊糊答应了人家也不知晓。
  而另外一头,与铩羽的男人相差不远的女人,这回也踢到了铁板。
  眼见即将撞进身着赤色狐裘的少年怀里了,不想那笑起来有两个深深酒窝的少年电光火石间,猛地往旁边连退两步。于是豁了大力气去撞的女人,乐极生悲地径直跌到了地上。
  “你没事吧?”
  头顶响起了少年清亮的嗓音,女人嘤咛一声,正要露出强忍着的委屈神色,眼尾余光却瞥见少年慌忙将狐裘撩开,从里头捧出来个裹得圆滚滚的婴孩来。
  向来怜香惜玉的许道宣看也不看地上的人影,他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被裹在狐裘里头的如意,确定小胖球如意毫发无伤,这才松了口气。
  “吓死我了。”对着只会咯咯笑的如意,许道宣有心想弹一下他的脑门,又怕弹了以后招来魔音入耳,故而委实纠结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以轻轻地咬了咬他粉嫩嫩的脸颊收场。
  “咯咯咯。”约莫很是满意这样的惩罚,如意咯咯笑着,露出满嘴无牙的粉色牙床。
  女人盯着这对旁若无人的“父子”俩,漂亮精致的眼睛里满是不敢置信。
  “选错人了?”女人心想,“难道另外一个穿白狐裘的少年更容易上钩?”
  这想法犹如血淋淋的事实,无声无息地泼在了女人脑海里。
  就在女人迟疑着是自己爬起来,还是在趴一会儿的时候,许道宣终于结束了与如意你侬我侬的互视。他像是才发现地上匐了个人似的,惊呼道:“大冬天的,姑娘怎么趴在地上?小心着凉,还是快起来吧。”
  女人有些得意,以为这眼里只有儿子的少年郎终于开窍,要来扶她一把了,于是千娇百媚地伸出纤纤玉手,等着少年来搭。
  哪成想等了大半天,没等到人,女人抬头一看,少年抱着粉雕玉琢的婴孩,早就走远了。
  “他娘的!”女人忍不住骂了句粗话,并且发誓在那个婴孩乌黑的眼睛里看到了嘲笑。
  许道宣走到卖面具的摊子,左右张望两眼,没瞧见许长安的人,不由出声询问商贩:“老人家,您有没有见到一个穿狐裘的少年?”
  老人没等许道宣说完,赶紧先摆了摆手,一问三不知地摇头。
  “奇怪。”许道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地嘟囔道,“长安难道一个人偷偷摸摸去买糖葫芦了?”
  “那我们也去买些吃的,”颠了颠怀里的如意,许道宣做了决定,“顺便给你找位乳娘。”
  至于许道宣嘴里的许长安,他恍恍惚惚地跟男人上了临街一家不大的茶馆二楼。
  等雪后松上来的功夫里,男人看着身旁双颊绯红的少年,忍不住起了逗弄他的意思。
  “公子的心上人有我好看吗?”
  男人说着,将一张俊美无铸的脸探了过来。
  许长安皱着眉头,认认真真地将面前的男人和薛云深比了下,而后诚实道:“他比你好看。”
  “哦?”男人挑了挑眉,有些好奇比罂粟花还要好看的是什么人,不由追问道:“比我好看?那公子的心上人是谁?”
  “不告诉你。”许长安道。
  男人轻笑一声:“不告诉我,那我就自己猜了?”
  “是不是山茶?”男人问。
  许长安摇了摇头。
  “那就是凤仙花了?”
  许长安又摇了摇头。
  男人眉头微微一皱,接着猜测道:“难不成是昙花?”
  许长安还是摇头。
  一连猜了好些个享有盛名的植物,无一例外都没中。男人想了想,刻意压低嗓音。迷离而蛊惑的声音从他形状分明的唇峰里掠出,一丝不漏地荡进了许长安耳朵:“莫不是公子的心上人没我好看,公子才故意不说的吧?”
  “是牡丹。”约莫是被这句话惹到了,许长安不等男人说完,便抢先打断道:“国色天香的牡丹,青龙卧墨池。”
  恍如晴天霹雳,男人怔在了当场。
  青龙卧墨池,这天下还能有几株青龙卧墨池,这他娘的不就是三皇子墨王殿下么?
  男人忍不住面目扭曲了一下,他怀抱着最后的期望,试探道:“你喜欢他,他喜不喜欢你?”
  “嗯,他喜欢的。”许长安老老实实地点了下头,唇边绽放出温暖笑意,“他说他最喜欢我了,让我做他的王妃。”
  哐当一声响,男人撞翻了椅子。
  “怎么办怎么办?这下完蛋了,玩大发了,他娘的这位是传说中钦定的墨王妃!冷静冷静,涤尘你快冷静下来,想个办法拯救一下。”男人来回踱着步,心里又焦又躁地快速思索着对策。
  “有了!”
  男人猛地一锤掌心,他扬手幻化出了一阵奇异的红色粉末。也不见他吹,那些粉末就好似有意识似的,自发游离成了几缕红色的旖旎,往许长安鼻孔中钻去。
  “墨王妃啊,您看下官也是有眼不识泰山,瞧着您快开花了,这罂粟花的粉末就当是送您的新婚贺礼。”
  “祝您和墨王殿下和和美美,白头偕老,多子多福呐。”
  许长安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有人在耳边絮絮叨叨些什么。等他睡醒,发现窗外已是万家灯火时分了。
  撑着额头坐起身,许长安环顾一圈四周,房门紧掩,桌椅俨然,手边放着被早就凉了的茶。说到茶,他依稀记得是跟送面具的男人来喝了茶……
  目光瞥见放置一旁的小奶狗面具,许长安抻臂捡了起来。他推开椅子,起身时听见僵硬的腰背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
  下了楼,许长安找来茶楼里的跑堂小二问情况。
  得了吩咐的小二,又在市井间混的泥鳅般,把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客官您忘记啦?你同一位客人来喝茶,茶还没上,您倒先睡着了。那位客人见您睡得香甜,不忍心吵醒您,便先走了。”
  “哦对了,茶水钱那位客人已经付过了,您不用再付了。”
  许长安虽然觉得那个男人举止奇怪,但自己身上财物俱在,也不曾受过什么伤,故而心里即便仍是残余着疑惑,面上却并不显露出来。他想起一下午未归,许道宣与楚玉两人不知道得急成什么样,便匆匆谢过小二,慌忙往客栈走。
  回到客栈,许道宣几人果不其然已经急得团团转,食人花姐弟与楚玉皆出去找了好几回,都没找到人,已经准备去官府报案了。
  所幸许长安回来及时,这才成功阻止了一出连夜状告巡按府的戏码。
  “公子您究竟去了哪里?道宣公子和楚玉都快急疯了。”
  一面服侍着许长安用膳,楚玉一面小声抱怨。
  许长安不欲他们担心,随口扯了个在茶楼睡着了借口,敷衍过去。
  然而等到了夜里,他才发现事情好像有些不对头。
  许长安又开始做起梦来。
  梦里翻来覆去,都是曾经见到过的,薛云深在万重山里裸露的身体。
  白皙结实的胸膛,线条流畅的小腹,彼此炙热的体温,与不由自主主动凑过去的吻。
  许长安口干舌燥,等他一夜睡醒,顶着熹微晨光,瞧见脏了的亵裤时,脸上的神情又是尴尬,又是复杂。
  “这开花期,恐怕是真的要到了。”许长安心情颇为微妙地感慨。
  等他收拾好下楼,其余几人已经早就准备妥当,在客栈门口等着了。
  因为多了位尚得吃奶的小胖球如意,许道宣昨下午花大价钱雇了位乳娘,约了对方今日一早客栈见面,再重新买了辆马车。好在有食人花姐弟在,车夫可以省了。
  之后许道宣回到客栈,等了许长安好一会儿,不见他回来,又抱着如意去买了许多容易存放的吃食干货,并些幼儿的衣裳。
  听见许道宣得意洋洋地说着哪些哪些是他买来的,许长安欣慰地微微一笑,颇有些吾家有儿初长成地感叹道:“你长大了。”
  许道宣:“……”
  总觉得长安说话语气怪怪的。
  过了会儿,乳娘赶至,一行人便再次出发了。
  只不过这次,可能是出门没看黄历的缘故,他们才出城门半日,便让一群悍匪连窝端了。
  第56章 画饼充饥比不上真刀真枪
  跟在庞大商队后头的许长安一行人,连人带马车一并被抓了。
  约莫是见他们衣着不俗, 想留着勒索, 悍匪并没有将他们从马车里赶出来,依旧让他们享受着公子哥的待遇。
  “王妃,”不露声色查探完悍匪情况的食人花姑娘, 隔着马车门小声开口道,“前面有个曲饶的山坡, 待行至中途,趁其不备, 您与道宣公子弃车夺马,楚玉及我与舍弟留下来断后。”
  食人花姑娘的计划周全是周全,只漏了一点。
  随行还有位马都不会骑的乳娘。
  扼腕叹息一声, 许长安否决了食人花姑娘的提议:“乳娘不善骑御,还是等到了路平坦些的地方再看吧。”
  现下悍匪走着的这条山路格外崎岖不平, 稍有不慎, 只怕就要一头栽进左侧的悬崖里。
  食人花姑娘经了提醒, 这才想起另外一辆马车里还坐着位晕马车晕得死去活来的乳娘, 忙道是自己疏忽了。
  许长安道了声无妨,在车轱辘一颠一颠中, 被迫东倒西歪。
  说来也不知是倒霉还是走运,队伍行了两个时辰,总算停了下来。没等钻出马车的许长安几人来个扮猪吃老虎,绝地反杀悍匪,浩浩荡荡来剿匪的军队便仿佛从天而降地出现在他们面前了。
  双方人马一打照面,马背上英姿飒爽的女将军就先张嘴惊呼了一声:“怎么是你?”
  许道宣倒是茫然得很,他左右逡了两圈,确定女将军是跟自己说话后,困惑地问:“将军见过我?”
  女将军一鲠,当即气得冷哼一声,咬牙切齿地反驳道:“没见过!”
  然后,再不管许道宣的反应,女将军双腿狠狠夹了下腹,一骑当先地冲进了匪寨内。
  这实在不能怪许道宣没眼力劲。
  女将军昨日正面朝下地匐在地上,许道宣又忙着照看如意,压根没见着她长什么样。况且她昨日女装今日戎装,差别委实不小。
  大概是心里憋了股闷气,女将军这回下手格外狠厉,震天的厮喊声不绝于耳。由她率领的银霜镇守军,与被抓住的商队里应外合,瞬间将看似骁勇善战的悍匪杀了个落花流水。
  躲在就近的木屋后头,许道宣一面将怀里企图探头探脑的如意摁回去,一面目不暇接地看着眼前血肉纷飞的场景,模样看起来像是恨不得揎拳捋袖,好亲自上去体验一番。
  将许道宣脸上表情尽收眼底,许长安心里的疑惑却愈发浓了。
  “听女人的口气,两人明显是见过,或者说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但道宣全然不记得,这反应同昨天自己睡醒时几乎如出一撤。”许长安凝眉苦思,“难道有人从中做了什么手脚?他目的何在?”
  当然,纵使他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昨日遭遇纯粹是两兄妹的无聊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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