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店里的货柜上,有一片玻璃裂了,从一个点发散出辐射状的裂纹,另一片玻璃空了,不知所踪。
  陈明章缓缓地走进屋,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道:“玻璃本来就这样吗?”
  江阳和朱伟异口同声地回答:“不是。”
  陈明章摸了摸额头,慢慢地绕着屋子走了一圈,讲解道:“从地上的痕迹看,屋子新近被人用扫帚打扫过。”
  他走到货柜旁的一片墙边,那里钉了枚挂钩,他低头仔细地看着这枚挂钩,咂咂嘴:“有血。”
  江阳他们连忙上去观察,果然,挂钩前段有稍许的淡红色痕迹,不注意根本发现不了。
  朱伟皱眉道:“你肯定是血?”
  陈明章笑道:“我的专业水平不可能把血和油漆搞混,是血,时间不太久,没几天工夫。”
  这时,江阳说出了昨天傍晚的事,他下班路过卡恩大厦,看到岳军抱着那个小男孩从里面出来,小男孩本该是丁春妹在抚养,现在在岳军手里抱着,所以他才会有不好的预感。
  朱伟咬着牙,过了好一阵,他一拳砸到墙上,怒道:“抓岳军,带回去!”
  他掉头离开小店,到了外面,嘱咐两个一同过来的刑警去向周围人打听这几天的异常情况。他则带着民警直奔岳军家。
  第三十二章
  “我不跟你多说,打发他律师走,岳军我关定了。岳军那小子哪儿来的律师!你替他请的吧!你说我手里没证据,哼,我等下就带证据过来!”小餐馆里,朱伟嘴里叼着的香烟像旧时代的轮船一样往外吐烟。
  挂下电话,朱伟撩起袖子怒骂:“人他妈才抓了一天,李建国就催着我放人,管到我案子头上来,他百分百是孙红运养的!”
  “你是不是还没把我们手里有丁春妹认罪书的事告诉局里?”
  “当然,我故意留着的,不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底牌。我就是要看看,到底单位里哪些人对这案子着急。岳军抓来才一天,你看,李建国就急了。”
  江阳不无担忧道:“你们大领导呢?”
  “几个局长倒没说什么,如果他们都跟孙红运一伙,那公安局岂不成孙红运开的了?本来我们当天就能把丁春妹带回来,顺便抓了岳军审,那天李建国打我电话让我去抓捕一个盗抢团伙,耽误了,丁春妹这才出了事。昨天我抓了岳军回来,要亲自审,李建国又故意给我个案子想支开我,孕妇盗窃团伙!去他妈的孕妇盗窃团伙,整个平康就剩我一个警察了?抓几个孕妇还要我去带人蹲点?要不是被人拦着,我早跟他动手了。”朱伟气冲冲地又续上了一根烟。
  “原来是李建国通知你回单位的……”江阳顿时思索起来,“那天我们刚做完调查,你就接到李建国的电话,临时要你回去办案,这未免有点巧合吧?好像是故意把你引回去,不然丁春妹和岳军当天就带回去审了。”
  朱伟眉头瞬间皱了起来,琢磨道:“照你这么分析……那个盗抢团伙我们确实跟了一段时间了,但侦查员还没对情况完全摸底,那天晚上我带队蹲点时,还跟他们说主犯没有现身,现在抓捕会打草惊蛇,但他们说李建国命令当晚就要抓。我觉得时机不成熟,所以没急着动手,安排人轮流蹲守了几天。这李建国那天下令抓捕的时机,确实太早了。”
  江阳想了一会儿,道:“如果是李建国故意找借口把你拉回去,那么是谁通知他的?”
  “肯定是孙红运的人。”
  “孙红运怎么知道我们在妙高乡调查岳军和丁春妹?”
  朱伟眼睛一亮:“我把岳军带到派出所,让民警调查他小孩的来历,随后我就往你那边赶来,一定是岳军趁我走后,找机会拿手机打了电话。”
  江阳点头笑起来:“你那儿应该能查到岳军的手机打给谁了吧?”
  “当然能查。”
  江阳嘴角冷笑:“一种可能是岳军直接打给了李建国,嫌疑人在拘押期间打刑侦队长电话,我是检察官,我有理由叫李建国到我们单位来聊一聊。另一种可能是岳军打给了孙红运的人,随后孙红运的人通知了李建国,只要把三方对电话的解释比照一下,如果说辞有漏洞,我同样有理由叫李建国来趟检察院。”
  朱伟忍不住拍手叫道:“太好了,我这就派人去查。”
  “不急,关于丁春妹的事,有什么进展?”
  “昨天审了一晚,岳军坚称不知道丁春妹去哪儿了。他说那天我们走后,丁春妹把小男孩送回了他家,此后就不知所踪。丁春妹的邻居说,那天晚上大概十一点,听到过玻璃打碎的声音,还听到了一声女人的哭喊,他不确定是不是丁春妹。农村都养狗,那时他家狗听到声音叫了起来,他还起床出门看过,但外面一片漆黑,也没听到后续动静,他以为是哪户人家夫妻吵架,没有在意。看来,丁春妹应该是在那时出事的。”
  “会不会是岳军干的呢?”
  朱伟苦恼摇头:“不会,那天岳军在派出所拘留过夜,直到第二天早上民警找民政局核对过,确实有合法的领养手续,才放了他。”
  “我们刚调查过丁春妹,这位证人就出事了。”江阳愤恨地咬牙。
  朱伟握紧拳头怒道:“老陈说,结合邻居的说法和现场的勘查,他判断当天晚上十一点丁春妹出事了,不止一个人动的手。对方还把现场打扫过,丁春妹恐怕凶多吉少。实在是胆大包天,在警察眼皮底下动证人。如果这事查出是孙红运派人干的,我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这王八蛋抓起来!”
  第三十三章
  第二天早上,朱伟打电话把江阳从单位叫出来,两辆警车停在检察院门口,朱伟从前一辆里探出身,满面容光地招呼他上车。
  “去哪儿?”
  “带你抓人去。”
  朱伟迫不及待地告诉他案子的最新进展。岳军果然在派出所时用手机打了个电话,对方叫胡一浪,是卡恩集团的副总经理,孙红运的助理。并且胡一浪在接到岳军电话后没多久,用手机打了一个电话到刑侦大队长办公室,通话整整五分钟。只可惜岳军这小子一直不肯交代他打电话是通风报信。
  “你要抓谁?”江阳问。
  “当然是胡一浪。”
  江阳质疑道:“你有什么证据直接抓他?”
  “没证据,先抓了审,我有把握他会交代犯罪事实的。”
  “他又不是傻瓜,突然良心发现吗?”
  朱伟一声冷笑:“如果我把孙红运也抓了呢,胡一浪一慌,自然就交代了!”
  “你要直接抓孙红运?”
  “当然。”
  “到现在为止,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跟这些事有关,你怎么抓他?”
  “理由不重要,”朱伟鼻子一哼,道,“把这两人刑拘后,审上几个星期。嘿嘿,我们警察审讯自有一套办法,大灯一照,连着几天睡眠不足,人的情绪就会变得很糟糕,思维也会混乱,到时稍微用点审问技巧,通常嫌疑人不出三五天就会招供的,我还没见过心理素质能强大到硬撑几个星期的罪犯。侯贵平都死了快三年了,上哪儿找直接物证,只能靠口供突破。”
  江阳是个很遵守程序正义的检察官,听了他的话,顿时连连摇头:“你无凭无据抓人,这完全不符合规矩。”
  “规矩?我也想守规矩,可他们守规矩了吗?”朱伟瞪起眼,“侯贵平怎么死的?我们刚调查丁春妹,她就遭遇不测。这帮人穷凶极恶,你跟他们谈规矩?别指望了,对付他们,就不能用正常手段。现在我们手里只剩下丁春妹一张单薄的认罪书,其他什么证据都没有,只能先强制拘留他们,逼他们交代出真相,再搜集相关证据。”
  江阳依旧表示反对,说:“你要直接拘留孙红运,拘留书拿到了?”
  朱伟露出了笑容,得意地从公文包里掏出几张纸,扬了扬。
  江阳接到手里看了眼,拘留书上是他们副局长签的名,不由惊奇:“你们副局居然支持你拘留孙红运?”
  朱伟掩手凑到他耳边说:“这事局里领导不知道,我这几天抓了好几波人,今早拿着一堆拘留书找副局签字盖章,只不过里面多了两张。待会儿我们抓了人后,不带回局里,直接带去派出所,那里我找人偷偷安排了两间屋子借我用几天,我和我几个手下都把手机关了,谁也联系不到,谁都不知道孙红运被关在这儿,没法阻止我们审讯。这些我都安排好了,局长和管刑侦的副局长下午都去市里开几天会,今天是最好的机会。不过,这事早晚会被领导知道,我得抓紧时间,赶在领导们知道前审出结果。嘿嘿,只要有了证据,木已成舟……”
  “你……你还想把他们偷偷关起来,你这是非法拘留!”江阳惊讶地合不上嘴。
  “管他合法非法,我一想到他们敢在警察眼皮底下对证人动手就忍不了!”朱伟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你……可你还骗取领导签名,又加上非法拘留,你这么做……”
  “说不定他们不配合审问,那就再给我加一条刑讯逼供吧。”他不屑地笑起来,“我在单位本来就不求上进,这么胆大包天的罪犯要是继续逍遥法外,我见了头痛,所以我也胆大包天一回。放心,带你去是做见证,到时不管出了什么事,你都要说是被我蒙蔽了,责任我一人扛。”朱伟无所谓地哈哈一笑。
  江阳心里动荡着。
  这么做对朱伟个人没有一丝好处。
  这案子如果破了,也会闹出很大动静,全市唯一一家上市公司,刚上市老板就涉嫌刑事重罪被抓了,政府领导会高兴吗?这也罢了,如果最后审不出,副局长知道朱伟夹着拘留书骗取签名和公章,私底下把这位开会能和市领导坐一起的大老板非法拘留了,甚至搞刑讯逼供,会怎么样?朱伟很可能入狱!
  无论哪种结果,朱伟都会受到严厉处罚。可是他还是铤而走险地做了。
  他有些不理解,朱伟到底追求的是什么?
  江阳自问追查这案子,刚开始只是因为同学间的情谊,但很快就动摇了,在吴爱可的“强迫”下才坚持下来,后来遇到那么多困难后,他又再次动摇了,是其他人的鼓励才使他最终决定立案。再后来的坚持,更像是上了发条的齿轮,已经做了那么多工作,不想付出的一切都付诸东流,于是就像已经上了高速公路的车辆,不得已地前进着。
  可是如果让江阳为这案子骗取领导签名和单位公章,他是绝对不会干的。
  他一切行动都在框架内,既要对得起职业,又要对得起良心,还要对得起自己的前途。
  职业、良心、前途,这注定是一个不可能的三角形吗?
  他不知道,但他希望活在一个干净、稳定的三角形里。
  目前他们最大的困难,就是缺少证据,唯一的突破口,正是朱伟所说的,先让嫌疑人们交代口供,既然朱伟豁出去了,自己也热血一次,陪着走一趟吧。
  第三十四章
  很快,他们到了卡恩集团,朱伟带人大步流星闯进去,前台小姑娘一看是警察,哪敢阻拦,承认老板在公司,马上带他们上楼。
  顶楼是集团高层的办公区,他们直接闯向董事长办公室,这时,一名三十五六岁的戴眼镜男子从旁边一间办公室走出来,拦住了他们:“你们是?”
  朱伟出示了警官证和两张拘留书,道:“胡一浪和孙红运在哪儿?我们要带走。”
  那人表情微微一变,然后说:“我是胡一浪。”
  朱伟朝他打量了一会儿,他长相很斯文,小眼睛却透着一股狡猾的气息。
  朱伟冷笑一声:“孙红运在哪儿?你们俩都跟我们走一趟。”
  胡一浪镇定自若地拿起拘留书,反复看了几遍,抬头不慌不忙地微笑问:“刑拘啊,啧啧,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要对我和孙总进行刑拘?”
  “涉嫌多起刑事案件,去了自然知道。”
  “是吗?好像有一点点麻烦呀。”胡一浪低头叹息一声。
  这时,办公区里的人都走了过来围观。
  朱伟丝毫不为所动,冷喝道:“别废话,跟我们走!”
  他掏出了手铐,准备采取强制手段。
  “等一下,”围观者身后传出一个平稳厚重的男声,人们自然地让到两边,一个四十多岁穿着一件干净的短袖休闲衫的男人走了出来,朝他们看了眼,镇定地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孙总。”胡一浪走到他身边,递上拘留书,解释了一番。
  孙红运皱眉看着拘留书,朝胡一浪耳语几句。
  胡一浪转身微笑说:“警察同志,你们的手续好像有点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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