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小姑姑说:“现在还好的,到时候忙起项目来,就更没时间了,这会儿合适,到时候带球拍毕业照,人生赢家。”
  虽然尹桑没再回复什么,嘴角也还弯着,大概是果汁吃走口红,她嘴唇泛白,不太好看。
  正这会儿,老爷子在上头叫她,她赶忙起身,“都忘了,要给爷爷泡扶阳茶,我先上去了妈妈。”
  等她蹬蹬上楼,小姑姑说:“又是扶阳茶,那玩意儿里头是不是有蛊啊,让人听话?”又转话头,“上回我和桑桑聊起小孩,她差不多也是这模样,晃眼看没什么,仔细瞅,脸都白了。”
  等了会儿,俯身又说:“嫂子,桑桑和小峯,真的过得下去吗?”
  沈母几不可闻叹了口气,皱着眉,没回答。
  也许是女人之间的通性,沈母猜测,尹桑对生孩子排斥,大概是与血婴有关。
  那会儿,刚听到消息说,尹桑佩戴的吊坠里头藏着血婴的时候,沈母也是脊背一凉。
  那两天家里头,连佣人都躲着尹桑,只来了客人才做做模样,老爷子吼:“你们懂什么,没有尹桑她姥姥,就没有我沈国昌今天,更别提你们了,你们今天能穿好的吃好的住好的,都得拜拜尹桑你们给我记着!”
  等气消了,招呼了几个人,亲口解释了尹桑那个血婴的来历。
  尹桑的母亲怀孕的时候,她外婆就看出来是双胞胎,可月数见长,肚子却不怎么长,全然没有双胞胎的模样,生产时难产,好不容易生了,却只出来尹桑一个,肚子就扁了,稳婆便说,是她外婆误断。
  外婆皱着脸,坚持等,不一会儿,尹桑母亲一声嘶叫,出来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直把稳婆吓得脚哆嗦。
  便是那个血婴,只有半个拳头那么大,已经死了。
  而她的母亲,也这么撒手人寰。
  寨子里都传,是尹桑命格太硬,在娘胎里,就克死了自己的同胞姐妹,更甚者,有说尹桑是吃掉了自己的姐妹。
  山人不懂科学,沈母懂。那是双胎输血综合症,由于各种原因,两个胎儿得到的营养不均衡,造成其中一个缺血发育不良甚至死亡,死胎出来的时候,大多只有纸片那么薄,也有初步成型但面目模糊的。
  血液病症一般都会遗传,双胎输血综合症也会遗传,概率不低。
  沈母说:“由着他们罢。”说罢也走了,客厅只留下小姑姑一人,迷茫,“一个个都被下蛊了么?”
  尹桑用木桶打好热水,撒上特制的苗药粉,茶叶,待水变色,斟掉茶叶,药水倒入银盆,端到老爷子跟前,给他泡脚。又转到他身后,用银梳子从额头缓缓往后梳,穴位处力道重些。
  这么多年,尹桑一直亲力亲为,打水都不假手他人,老爷子舍不得她忙活,这会儿又赶人了,“行啦,这些让小葵或者刘婶来做就行,叫你上来,是让你去看看那混小子,盯着他抄完。”
  尹桑“噗嗤”一声,“诶,好。”吩咐小葵来梳头。
  隔壁书房,沈峯握着毛笔,俯身在写。他还穿着上班的装束,脱了外套,里头留白衬衣,领带松松垮垮。洒脱不羁的模样,和古香古色的书房有些违和。
  凑近了看却不同。他运笔娴熟,笔锋遒劲,颇有模样。知道她来,没抬头,只说:“刮目相看?”
  尹桑笑了,“从小看到大,你都抄了多少次了,有什么好看的。”
  他挥最后一捺,搁好笔,隔着书桌凑近她,带了一袖墨香,“是说我没有任何进步么?”
  “你指什么?字,还是能耐啊?”
  他轻哼一声,站直了,瞥一眼桌上的宣纸,“拿去交差。”
  眼下尹桑可没心思监督他,“我那不适合你住,离你公司远,你在公司附近租套房子吧,我常过去就行。”
  “你搬过去么?”他问。
  “不去。”
  “过夜么?”
  “不过。”
  “呵,那你跟我谈什么?”他整理着宣纸折好,轻飘飘说。
  尹桑绕过书桌,到他面前,“我写书作息颠倒,我们住一起会很糟糕,腐竹和我一起睡的如果扔外头它会叫一晚上你也别想睡,我不会做饭一直吃的外卖......”
  “下厨我会,”沈峯打断她,“至于其他的,我不介意,睡不着,就干点别的。”
  ......
  第8章 已替换
  尹桑被堵住话头,白他一眼,拿宣纸去交差。走到房门口,听到沈父的声音,该是在里头和老爷子谈事情,她转身要走,听到自己的名字,便顿住了。
  沈父说:“知道您护着尹桑,但要是她一直不愿意生孩子,我们沈家也不能就此断子绝孙。”
  “断子绝孙?没有尹婆子,从我这就得断了,还能建功立业给你们荫蔽吗,外人不知,建斌啊,你怎么能糊涂,滴水之恩都该涌泉以报,我们沈家,不做忘恩负义的事。”
  “可父亲,下蛊这样的事,说出去,也不是光彩的事情,外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早年在外头惹了麻烦,才出来这么个孙女......”
  “瞎掺和,我能让我的孙女嫁给我的孙子?胡闹!”
  沈建斌噤了声,老爷子缓了缓说:“忙去,这事儿不用你操心。”
  没多会儿沈父推门出来,外头没有什么人影。尹桑倚在客房门背,习惯性摸了摸衣服袋子,没有烟,轻呼一口气,她有点茫然。
  孩子,每个人都提醒她她该生孩子。从她妥协答应领证的那一天起,就知道这一天要来,千推万拖,延长学习周期,终究还是要毕业,沈峯还是回来了,要过夫妻生活,要目送他上班,迎接他下班,一起吃饭,一起睡觉,生孩子......
  令人头疼。
  沈父脚步声远了,尹桑从客房出来,敲开门。老爷子把沈峯抄的家训上下看了一遍,鼻子轻哼一口气,“吃几年洋墨水,亏得没把老祖宗的东西给忘了。”
  这么说就等同于称赞了,沈峯的字,确实是不错的。她就静静微笑站着,老爷子拉下老花镜睨她,“丫头,想什么呐?”
  尹桑琢磨了一会儿,才说:“没什么,爷爷,以后我每周末都过来看您。”
  “这么勤快?”沈国昌调笑说,“你乐意折腾啊,那混小子可不乐意,巴不得离我远远的。”
  尹桑说:“他不来,我自己来。”除了陪伴,她不知道还可以用什么方式来表心意。
  “这可不成,桑桑啊,你们是夫妻,夫唱妇随虽是老道理,到现在不见得对头,但人这一辈子,最亲密的人,就是自己的伴侣,他的作用,是长辈代替不了的,子女同样。”
  尹桑低头对着手指,良久说:“爷爷,下周我们一起过来看你。”
  沈国昌笑起来,“回吧,也晚了。”
  尹桑阖门出去了。
  她不是没和沈峯同吃同住过,在这栋房子里,他们朝夕相处了两年,但是盖上那块戳以后,反而再没有过。她没由来地乱了阵脚,下意识反对。静心一想,问自己,排斥沈峯?并不。那,排斥与他同住?是。
  无论是谁入侵她的领地,都会让她不舒坦。
  **
  回程,沈峯把车开到商场,采购些日常用品,他一边推车子一边挑,尹桑慢悠悠跟在后边低头刷微博。
  古歌热度还在,盛岳那条微博转发已过五万,评论区有不少人好奇于合唱中清亮的女声,更有知名制作人表示希望能联系到歌手,加入流行乐的元素让古歌能够大放异彩,评论被点上了热门。盛岳未作任何回复。
  尹桑轻轻点了个赞,想了想,转发了制作人的评论,打下几个字,点击发送。
  刚准备收起手机,就撞上沈峯的背,鼻梁骨都撞疼了,尹桑摸着鼻头,抬头就见沈峯转过身,歪着头瞧她,尹桑说:“买好了?”
  沈峯:“差不多,这要不要买?”
  尹桑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货架上摆着花花绿绿的小盒子,她摸摸鼻子,上下左右扫了一圈,撩了几盒进购物车。
  他挑眉,“这么多?”
  她一只手撑着购物车,“你说呢,又不是我用。”
  沈峯:“确实,不过你应该有囤货,以备不时之需。”
  说完他拉过购物车调了个头,尹桑踉跄了一下,皱眉看着他的背影。呵,他指的,是羽绒服口袋里那盒么?
  还不是因为她了解他猴急的作风,才准备妥帖。
  尹桑这会儿才想起来,腐竹的零食快没了,该顺带买些,于是她折返去找。综合超市片区多,每个导购都轻飘飘指,“那边。”语焉不详。尹桑方向感差,在里头都快绕晕了,好不容易找到了,导购不在,她便一个个看。
  刚挑好,就听到广播——
  “24岁的尹女士,您的丈夫在收银台处等您,听到广播请速回。”
  ......
  到收银台的指示标倒是挺明显的,尹桑走路都带着风,这会儿超市已经快打烊,没几个人,她把东西搁柜台上,摸口袋,蹙眉——
  下车时她只带了手机,“支付宝支付。”
  “好的女士。”
  手机没摁亮,没电了。屋漏偏逢连夜雨?尹桑看着小妹尴尬的眼神,“不好意思,我不要......”了。
  “您先生来了。”
  她转头,沈峯在她身后,递给小妹现金,把她的东西也塞购物袋里,接过找零的钱塞她兜里,拉她的手,“你确定你适合独自生活?”
  尹桑被拽走的最后一抹视线,落在小妹忍笑的眉眼上。
  回到五道营,尹桑给腐竹喂了点零食,等它乖了,她便找衣服洗澡,洗好澡出来,蒸脸,做面膜,再一层层往脸上抹东西。一切按部就班,仿佛某位大爷不存在。
  沈峯在沙发上坐着,看着她忙活,小至一个小眼神,都落入他眼中,等她抹好最后一层,疯狂拍脸,他看着就疼,也不管她,起身去洗澡。
  出来的时候不见她人,只腐竹,趴在门边喵喵叫,门缝开着,沈峯拉开门,果然看到她蹲在外头抽烟,黑夜里能看见亮红的火星和她白色的家居服。
  她的脸瞧不清楚。
  尹桑指尖的烟被抽走了,人也被提起来,他一把捞起她进屋,后脚勾了门。
  黑夜很静,沈峯匍匐在她身上的每一声喘息都很清晰,奇怪的是,腐竹没有叫,尹桑意识从清醒到模糊,花不了太长时间,在床上,她从不吝啬自己的热情,奔放,投入,每一次都是如此。
  但这回是真的觉得累,身体疲乏,没几个姿势她就难耐了。沈峯还算客气,在她熬不住之前放过她。她最后一点力气都用来洗澡了,热气蒸腾过后,昏昏沉沉,把自己往床上一扔,她几乎是瞬间进入睡眠。
  她还有一点意识,沈峯把她摆正了,盖了被子,她拽着被角,翻个身蜷缩到一边。
  渐渐的,那种窒息感又来了,这回不是漫无止境的黑暗,黑暗尽头,有个声音在叫她,“桑桑,你放我出去。”
  声音渐近,画面中,黑里见红,亮红,暗红?是血红。
  血水里,面目模糊的婴儿,不太清晰的四肢摇摆着,向她靠近,粘在脖子上,她怎么扯都扯不掉,窒息感令人手足无措,越来越压迫,有人叫她,很轻——
  桑桑,桑桑。
  尹桑猛地坐起,暗黄灯光里,她的房间一片纯白,没有黑色,也没有血色。她喘着粗气,扒开额前的头发,撑着额,静坐。
  再躺下的时候,才注意到身边的人——沈峯一直支着脑袋,在暗光里,看着她。
  他一点都没有动过,她静坐了多久,他便也看了她多久。
  尹桑盖被子翻过身,感觉沈峯也睡下来,他的手臂从她颈后穿过,一把捞过她,她贴到他温热的胸膛。
  他没说什么,也没安抚,就好像不曾见她做了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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