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
楚衍又骤然一笑,眯细的眼中阴云如潮,“既然那位大能想看我心性如何,我就主动大胆地展现出来,也让他觉得我有些利用价值。想来如此,他应当觉得满意。”
“我要是轻易就死了,岂不辜负大能一片心意。这八个月的繁杂事情,他也会替我挡下来。能清修八个月不问世事,也是我得偿所愿。”
话虽如此,楚衍却啪地一声,将那颗灵石重新扔回桌上。
不甘心,当然是不甘心。凭什么自己生死自由,全被一根看不见的细线牵引,被那人遥遥握紧。
他要自己生,楚衍就不得死。他要楚衍受磨难,自己就无法平稳度日。
谁也并非天生的奴才料子贱骨头。若非逆境磨人慢慢学会低头,一身傲骨也被残酷现实折断,谁能心灰意冷地认了命。
大能选你为棋子,也许有人觉得深感荣幸。可楚衍不是那种能轻易被驯化的人,他有傲骨也有倔强,遇到再大的困境,也别想让他低头半点。
千百世的轮回,虽然磨去了楚衍锋锐的棱角,可他仍是本心未改。不在意的事情可以忍,一涉及尊严自由,楚衍比谁都脾气暴躁,非要抬头质问苍天,不得到答案决不罢休。
其实这种做法不够聪明,难怪魔尊责备自己。
乖顺些的人,就该向自己师门表表忠心。横竖都是自家师父自家门派,先前受的委屈就当考验,灵活些不那么死板,日后自有无尽好处。
但楚衍还是不甘心,他那股高傲气魄始终未被磨灭,强撑起他的脖颈,让他不低头不认输。
夹在两股巨大势力间,稍一放松,就有天大/麻烦。自己的举动的确不够圆滑,楚衍现在想来,他仍然不后悔。
青衣魔修走了两步,面色如冰未见缓和。
楚衍心中也有些忐忑,他刚才的态度十分不客气,简直称得上失礼。
简苍一片好心全为自己打算,因此生气发难也再正常不过,楚衍已然有所准备。
“你知道,本尊与苏青云何处不同?”简苍定身一望,没等楚衍回答,就自顾自地答,“你师父满心全是太上派,而我只在意你一人。”
“我在意你是否受了委屈,会不会觉得难过,更会担心你前途命运怎样。”青衣魔修极罕见地惆怅了,他的话音分外温软,“如果可能,我想让你一生安安稳稳地活下去。只要你平安就好,没多高修为,本尊也心甘情愿。”
平时越是冷厉嘴毒的人,说起贴心话来,越会令人颤抖不已。
简苍这等反应,着实令楚衍吃惊。
他根本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敏锐直觉提醒他,再往前一步就是无尽深渊,现在转身就跑,尚有一线生机。
“我不得不前进。若我甘心堕落胸无大志,又怎能助魔尊报仇雪恨?”少年笑了笑,没有不耐唯有坚定,“魔尊一片好意,我心领了。但我既蠢又笨,怕要辜负魔尊一片好意。”
意料之中的拒绝,简苍并不惊讶。但凡楚衍能低头懂妥协,他都不至于被逼入今日的困苦境地。
的确不该怪楚衍,要怪就怪那视苍生为棋子的人,自以为高高在上无所不能,殊不知站得越高下场越惨。
他相信楚衍的心性智慧,也看出少年细瘦身躯下蕴藏的莫大潜力。总有一日楚衍会脱困而出腾飞于天,那时鄙视嘲弄他的人,只能呆呆张嘴默然无语。
眼见楚衍还忐忑不安地望着自己,简苍却笑了。笑容惊艳而短暂,足以让时光凝固让微风停驻。
“随你,本尊也信你。”青衣魔修眼神柔和,“本尊亲自选中的人,怎能无傲骨?不管仙道魔道,修士总该有执念有坚持,初心不改坚定如斯,方能成就大能。”
魔尊这样干脆直白地夸奖自己,还是第一次吧?楚衍愣了愣,反倒有些不习惯。
简苍一皱眉,微凉手指又碰了碰楚衍面颊,又轻轻叹息道:“还是这副呆头呆脑的模样,你怕是胜不过陈世杰。”
刚刚升起的微妙好感,又因这句不合时宜的话消退了。楚衍也不生气,眉眼一扬笑得开心,“不是还有魔尊么,您见多识广能为非凡,必定比我师父有用多了。”
“用得着的时候才叫魔尊,你当我这么好糊弄?”简苍一抬眉,“怎么,不怪我搬弄是非,挑拨你们师徒俩的关系?”
如此犀利又不留情的回答,还是简苍本人风格。记仇又小心眼,还动不动话语恶毒打击自己,可楚衍竟不生气。
并非之前忍气吞声的自我开解,而是发自内心的宽容。相处这么长时间,足够楚衍看清简苍的本性,也能对他抱有信任。
可两面三刀抨击苏青云的行为,楚衍还是说不出。他有些生硬地转移话题,又问简苍:“魔尊大人,灵山大典是什么?我大概能猜出,灵山大典事关重大,否则苏青云也不会以此为筹码,来要挟陈世杰。”
简苍斜了楚衍一眼,勉强接受他避而不谈的态度,“什么都不知道你都敢赌,还真是胆子大。”
“灵山大典十年一次,算是上界比较重要的聚会之一。十年内筑基的修士,不论年龄不分门派,都可聚集在灵山等候筛选。不需夺得头筹,前十名都有丰厚奖励,功法玄器灵石珍宝,随意挑选。”
“只是灵山大典名额稀少,偌大的上界只有一百之数。上等门派各持有四个名额,其余修士就只能靠自己一路筛选拼杀了。能在灵山大典脱颖而出的修士,每每都有大造化,事实也的确如此。”
楚衍想了想,目光狡黠地问:“既是如此,魔尊大人必定是灵山大典前十名,不,必是第一名啊。”
他还算乖觉地恭维简苍,可惜简苍不领情,冷淡漠然地答:“本尊那时闭关修炼,懒得出风头。上界地大物博,有大机缘造化的修士多了去,灵山大典也不能一网打尽。”
“灵山大典还有八个月,你能否筑基都是两说,想得太多徒劳无用。”
楚衍悻悻一低头,还不有些不甘心,小小声嘟囔,“魔尊必定没有夺得头筹,否则早就向我炫耀了。你再敷衍我,我也能听得出。”
自己顶多是说法有些含糊,并不算撒谎,怎么小呆子就自顾自认定他吹牛皮?
简苍有些不高兴,可事有缘由,他也不好解释清楚。大眼瞪小眼望了好一会,着实气氛尴尬,还是门外有人呼唤一句,打破难堪寂静。
“楚师兄,不,敢问楚爷爷可在府内?”那人说这种称呼时,居然脸不红心不跳,痛快利落地就能叫爷爷。
如此厚的脸皮,楚衍也觉得惊讶。他刚想起身,想了想又坐了回去。
“看见没有,这种厚脸皮,你都也学不来。”简苍懒洋洋点评道,“你再修炼千百年,还是暴脾气心胸狭窄,注定不是修奴隶大道之人。”
奴隶大道,魔尊说话还是这般刻薄,楚衍微微一笑。
其实他们俩都已听出,门外之人是谁。可楚衍纹丝不动坐在原地,简苍也收回目光不愿再看一眼,生怕脏了自己的眼睛。
听见无人理会,那人还不甘心,态度也越发恭敬,“楚爷爷,是我错了。之前我不该嘴欠挑衅您,现在落得如此境地,也是我咎由自取……”
“你不出去?”简苍一抬眉,笑容分外恶劣,“多个孝顺孙子替你跑前跑后,岂不妙哉?”
楚衍一摊手,还真有些无奈,“我早就说过,认不起那种孙子。其实他不来,我都快忘了这件事,何必这样作践自己?”
爱记仇的小少年还叹息一声,很有些宽宏大量的风度,看得简苍连连摇头。
接连低姿态还未得到回应,谢天仍不死心,又扯着嗓子喊了好一会。等到他离开前,还撂下一句话,“既然楚爷爷不愿见我,今日就作罢。我明日再来,定要亲自表达歉意。”
避而不见,都算格外优厚的待遇。这人反倒成了一块牛皮糖,不烦的楚衍亲自见面,绝不善罢甘休。
“不知好歹,饶他一命还敢厚着脸皮纠缠。”简苍冷哼一声,“明天我就设下三十六层阵法,看他又能如何。”
还没到明日,仅仅过了一个时辰,又有人来访。
楚衍这处并不大的居所,实在简陋得很,连仙鹤都不愿停留。他刚到太上派的这二十天,也很少有人前来拜访。
楚衍数来数去,才发现总共只有三个客人来过这里,李窈兰江蓝栀与谢天。
偏巧,今天今天拜访他的人格外多些。青衣魔修站在窗前,放出一缕微不可查的神识一望,冷然笑意就挂在了他的唇角上。
“小呆子,又有客人来了。”
“还有人来?”楚衍真心诧异了,“我以为经过那件事后,太上派弟子都对我避之不及。除了谢天无路可走之外,谁愿意与一个注定要死的人牵连太深?”
青衣魔修双手抱臂,衣袖上松枝云纹雾气缭绕。他回头一撇眼,因为人生得好看,再凉薄的话,他都能说得字字动听,“还有情深义重,看你死期将至,特意来送你一程的人啊。”
楚衍听出简苍话中的不满,他手撑着下巴放在桌上,百无聊赖捻起一枚灵石仔细看,“是谁?魔尊不要吊人胃口,我懒得猜。”
“美人师姐纡尊降贵前来拜访,你还不殷勤出门迎接她?”
简苍抬眉看他,真见楚衍直愣愣站起身,就连碰歪了一小堆灵石,都没自觉。
这回魔尊大人更加不满了,他冷眼旁观不阻止也不说话,心中却懊恼得很。
哼,这人还不是见色忘义。楚衍只是说话硬气些罢了,一听他师姐亲自前来拜访,立时把之前受过的委屈全都忘了,实在没出息。
青衣魔修越发不屑。他又踱回窗前,仗着李窈兰看不见他,明目张胆地偷听偷看。
不,他又没偷偷摸摸,怎能算是偷看?简苍一点头,越发觉得自己不心虚。
散出的神识重新收束成细细的一拢,似缕青烟般飘出窗外,刚巧将那两人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
楚衍抬手一礼,笑容温然,“李师姐。”
“楚师弟。”
双方招呼过后,就直愣愣站在原地。楚衍不想开口,李窈兰非要没话找话说,自己也觉得实在尴尬。
她还是一身蓝,上回水蓝这回月蓝。
月蓝上襦浅白下裙,薄纱披帛随风而动,轻灵雅致如仙子。李窈兰白皙耳垂上一对绿玉坠子晃动,她波光潋滟的眼眸一颤,似有无尽情意要诉说。
只看李窈兰外貌,楚衍还是很欣赏她。对于长相好看的人,不危机自身利益时,楚衍还是很宽容的。
毕竟美人就是赏心悦目,不为占有也无情愫,多瞧一眼仍觉得心情愉快。谁知楚衍刚看一会,就有一道目光死死叮嘱他后背不放,又尖又锐,像利剑抵在后背。
不用回头,楚衍都知道缘故为何,必定是魔尊大人又生气了。
相处这么久,他还是摸不透简苍的心思。魔尊不在意自己与白修齐说话,只独独在意李窈兰一人,巴不得将这女修逐出楚衍居所三千里,一生再无来往才好。
被人死死盯住,楚衍也觉得不大好。他稍稍垂眼,面颊还有点红,只装成一副被师姐天资丽质打动,无处安放目光的羞涩模样就好。
李窈兰失神片刻,又见楚衍还不肯开口,只能主动问:“不请我去屋内坐坐?”
羞赧少年这才回过神来,他啊了一声,忙不迭把李窈兰引向屋内,还殷切地替她打起帘子,“屋内简陋,还请李师姐不要见怪。”
“你我是同门,不必有那么多讲究。”
李窈兰说到做到,即便见到屋内陈设简陋,唯有一张木床与两把椅子,眼神都没有丝毫变化。
楚衍又歉意地笑笑,随手拉开一把椅子,请李窈兰坐下。他目光四处乱转,左看右看,就是不肯直视李窈兰本人,不知是心虚,还是羞涩。
月蓝衣裙的女修坐定之后,就直接了当地说:“上次我来找你,你没有见我。”
“我当时正在修炼,没发现师姐就在门外……”
“别骗我,我能看得出。”李窈兰一双黑眸牢牢锁住楚衍,不让他逃也不许他沉默,“我知道你有怨气,换做是我,也会生气。”
“毕竟你因为我,才被人嫉恨排挤出太上派,遭遇了好大风险才回到门内。这一切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女修莹白手指忽然移近,就差与楚衍的手紧贴在一起,惊得他一牵衣袖连忙躲开,就连耳垂都是通红的。
这等羞赧表现,还和以前一样,真好啊。李窈兰嘴唇一抿,目光无悲无喜,“因为那件事,我向你道歉,是我牵连你。”
如此坦荡直白的态度,让楚衍梗在胸口那股闷气稍稍消散。
可他还不敢抬头,因为青衣魔修正蛮横地压住他的头不放,低沉语音在耳旁响起,“不准看她,什么女修,没羞没脸不害臊!”
“这回有本尊亲自压阵,看她还敢怎么为难你!”
话音是恶狠狠的,带着十二分的不满。即便李窈兰看不到,楚衍还觉得有些丢人。
他这么大个人,还像小狗一样被简苍压住脑袋不许抬头,实在没有男子气概。
楚衍晃晃脖子,竭力从简苍桎梏中谋得一些自由,说出的话也有些漫不经心,“李师姐不必道歉,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何必耿耿于怀。”
“不,我还是在意。”
蓝衣女修固执得很,李窈兰见楚衍眼神游移不定,就以为他定是在敷衍自己,“牵连到你,并非是我的本意。就算我给你灵石丹药补偿,我仍然耿耿于怀。”
“你离开的这些日子里,我每天都睡不好觉。一闭上眼睛,就看见你被妖兽吃了,血淋淋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