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喝茶的众人还是骂李四吹牛,不过却也有好奇地纷纷丢了钱出来。
  李四笑眯眯地数了钱,摇头说不行,伸出五个手指,“今天不收够这个数,我李四可不会说。”
  “唉,你这人还那么贪心啊!”
  “行行,我也出一文,快讲。”
  “钱好像还不够。”
  ……
  李四让身边的书童再次清点了一下托盘里的铜钱,然后继续摇头,“抱歉了列位,钱还是不够五两,还请各自拿钱回去,我不说了,走了。”
  众人纷纷骂他扫兴。
  铛!铛!
  两锭金灿灿的元宝准确无误地落在了李四刚抬起的脚边。
  第8章
  众人一瞧是金子,都吓着了,纷纷抬首看向二楼,就见二楼珠帘前站着一容貌秀美的女子,刚刚正是她冲下面喊话。
  “我家主人说了,你讲好了,还有赏。”
  众人闻言,惊讶之后一阵唏嘘。大家都没想到衣着这么漂亮且打扮贵气的姑娘竟然只是一名婢女。若非她刚刚张口说‘我家主人’,还都以为刚刚丢钱的贵客就是她。
  婢女尚且如此,主人家可知多有钱了。这长乐县出手阔绰能有此财力的人不多,众人稍作思量就猜个七八。不过既然正主没有现身,大家也省了拜见的麻烦,就彼此会意,心知肚明,谁也不提。
  李四高兴地捡起地上的两个金元宝,见钱眼开的他此刻还没多想,掂了元宝的重量后又看成色,再用牙咬了咬,发现是正经的好金子,高兴不已,晓得自己这回碰到有钱人了。李四乐呵得把钱收了,转身刚要说在场的诸位运气好可以借光听,却发现一众人等都用嫌弃鄙夷的目光看他。李四恍惚了下,这才反应过来,能这么大方丢出这么多钱的人在长乐县就只有首富县令了。而自己刚刚那番举动,在众人眼里肯定是小气到家。人家是全国首富,哪用得着在给他的两锭金子上面偷工减料,弄两锭假元宝给他。
  李四用手挡着脸,尴尬地咳嗽两声,一想到县令大人就在二楼的雅间内听着,他就开始紧张了。其实他今天讲这些是有些大胆,本以为是在市井里瞎讲讲赚口饭吃也没什么,若在正经的县令大人跟前,他哪敢非议另外一名朝廷命官,这是‘鲁班跟前耍大刀’了。
  “诸位对不住,我得去楼上见贵客了。”李四尴尬地对众人拱手,转即硬着头上了二楼的二号雅间。
  夏绿见他上来,嗤笑道:“怎么不讲了,说好给足五两银子就讲的,而今二十两黄金下去,你还不知足?”
  “不敢不敢!草民这就是来还钱的,县令大人的钱草民万不敢收。”李四虽然贪财,可也知道有些钱他拿了跟没命差不多。
  “还钱?啊,原来你刚刚在诓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概也能定个‘妖言惑众’的罪了。”夏绿其实根本不知道有没有这个罪,不过是见李四欠收拾,就随口胡诌一句。
  李四真被夏绿的话吓着了,忙跪地求饶,告知自己并非有意如此,而对于宋御史的事,他确实知道一点,但真的只有‘一点’,并没有很多,因怕消息说出来对不起县令给的两锭金子,所以才要还钱。
  “行,你要是知道一点也不算诓人,跟我进去。”夏绿说罢,带着李四去见陆清清。
  李四见过陆清清之后,连忙坦白:“其实草民那朋友只说了一句话,说……说宋御史是前科贡生,好像是因为家中出了变故,要守孝,所以一直没有当官。前段时间被圣上想起来,才忽然就点名做了监察御史。”
  “什么家世?”陆清清问。
  李四摇头,“草民也特意问了,那朋友他也不知。估计不是什么富贵出身的,不然早就被人知晓了。”
  “你这朋友现在在哪儿?”
  “走了,着急赶路,前天晚上和我一起聊得,昨天早上就走了。”李四说道。
  陆清清摆摆手,打发李四。
  李四赔笑,不舍得捧着两块金元宝,“那这钱——”
  “拿着吧。”
  李四一喜,忙跪地磕头,赞叹陆清清是青天大老爷,然后欢欢喜喜地就退下了。
  “什么人啊这是。”夏绿忍不住叹了句,转而对陆清清道,“不过好歹知道这位御史是前科贡生,且没什么家世,这就好对付了。”
  陆清清摇头,“听他描述,宋御史在京城似乎没什么名气。这就奇怪了,凭他那副长相在京城会不出名?你也不想想,就是官员们不关注他,那些世家贵女也不会放过。他是前科贡生,年纪才二十一,也就是参加三年前的科举,而且是进了殿试的贡生,这么年轻这等相貌,在当时必会是贵女们争相谈论的人物,如此怎么也会有些名气了。而且我那会儿也从没听说,有什么姿容美的贡生的传闻。”
  陆清清一向十分关注科举,她喜欢在一些比较有潜力的考生身上做点小投入,提前拉近一下关系,毕竟这些考生将来都很有可能朝廷的栋梁。将来的事谁都说不准,保不齐当初随意播下一颗种转眼就能发芽成了参天大树,护佑他们陆家的以后。所以在这些考生身上,陆清清从不都吝啬钱财。
  夏绿:“姑娘说的有理,必是那刚刚说书的李四在骗我们!”
  陆清清稍作琢磨后摇头,“不像,他要是诚心骗,一开始就不会退钱了。瞧他看金子时两眼冒光,分明很喜欢。一开始舍得放弃,是真胆小怕事。”
  夏绿糊涂了,“那是姑娘之前的猜测有误?或许京城的贵女们早都见惯了美男,像宋御史那种的姿色的其实还不值当她们谈论?”
  陆清清恍惚了下,不确定地叹:“或许吧。”
  夏绿随后在回府路上,越琢磨这件事越觉得有意思。
  傍晚夏绿伺候完陆清清后,就跟自己的小姐妹秋黄、冬白和春红一起用饭。饭后夏绿想起今天的见闻,恍然笑起来,结果被秋黄等三人围着盘问,要紧的事夏绿当然不敢乱言,就捡着没用有趣的告知。只说京城的美男多,很多姿色都在宋御史之上。
  “也就是说,宋御史那样长相的在京城其实也没多受待见?”秋黄感叹完,震惊了。
  冬白和春红也震惊了。
  三日后。
  刚处理完密信的宋言致,坐在窗边纳凉喝茶。
  本来这盛夏窗边太阳大,虽然阳光已经不会射进屋内,仍会更热一些。但而今宋言致所在的屋子里四处都撒着冰块,量极多,而且补充及时,所以十分解暑。若忽然从外面进屋里来,甚至会觉得有些凉飕飕的冷,所以此刻这屋子里不管坐在何处都不会觉得闷热。
  “没想到这长乐县的县令还真用心啊,每天送这么多冰块过来。之前属下还担心主人到这种小地方会住不习惯,而今瞧这除了屋子破点,其它物件跟京城也没差多少。首富不愧是首富,随便出手就不一般啊。”孙长远笑着地感慨,暗暗夸了一把陆清清。
  孙长远一直很喜欢陆清清的,觉得她人长得可亲,特别是一笑起来那张脸让人心情莫名的舒服。而且嘴儿也好,够甜,听得人心里爽快。再有就是她的经历了,父母双亡之后竟能一个人带着弟弟撑起家业,当真难得。可能因为自己的身世也不好的缘故,孙长远和陆清清之间会有一种同命相连感,只不过人家活出了他当初想活的样子,心里就更多了一份敬佩。
  宋言致轻抬眸,斜睨了下孙长远。
  孙长远以为自己聒噪惹到了主人,赶忙闭嘴,紧张地缩住自己的脖子。
  他正要道歉,就忽然听见自家主人的反问。
  “是么?”
  “是是是,当然是了。”孙长远暗暗松口气,感慨自己没说错,接着补充道,“瞧那陆县令也是个有脾气的人,之前还敢跟大人顶嘴呢,而今这番安排这么用心,可见是诚意如此。这在民间盛夏的冰一块就跟金子一样贵,这一屋地的冰那得撒多少金子呐。就算是首富,那钱也是辛苦挣来的,再者我听说他为了谋这个县令,几乎把一半家产都捐给朝廷做军费了,有这份心也不容易。”
  “是有心了。”宋言致再看窗棂上那只爬行的黑蚁,忽然觉得顺眼很多。
  屋子里随即恢复安静,但安静没多久,就被气冲冲进门的高奇给打破了。
  “大人,属下刚从外头听到一些关于您的传言。”高奇声音的怒气几乎可以冲到九霄上去。
  孙长远诧异,“这才在长乐县呆多久,怎么就有传言了?赶快说说是怎么回事。”
  “他们说大人、大人的——”高奇嗑巴了,一向心直口快的他此刻却有点说不出口。
  宋言致此时方抬眸,把目光投向了高奇。
  高奇立刻脱口而出:“他们说大人的姿色在京城就是一般,没人看得上。”
  “啊!”孙长远目瞪口呆。
  “市井之谈,不必挂心。”宋言致未有动容。
  “可是大人,他们若是说什么其它的事,当愚民不了解情况,我也就不跟他们一般见识了。可大人的相貌英俊无比,这是有目共睹的啊,这些蠢材怎么能睁眼说瞎话呢。他们去过京城么,京城除了人多点,普通长相的到处都是,就是满天下也没一个人能比得上我们大人的样貌!”高奇气得吹起了胡子。
  “退下。”宋言致语调森寒。
  “是。”高奇仿若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立刻乖乖退下。
  “等等。”宋言致把手里的书合上,递给了高奇,吩咐他办一件事。高奇刚气愤完,又很疑惑自家大人的吩咐,不过他依旧照办不误。
  半个时辰后,换了一身正经官袍的陆清清在衙门侧堂见了高奇。
  陆清清态度良好的询问高奇,“你们家大人有何吩咐呀?”
  高奇恍惚了下,拿稀奇的眼光打量陆清清。
  其实陆清清这么态度好,也的确有缘故。她刚听说外面关于谣传‘宋御史姿色一般’的事,高奇就来了,所以陆清清就误以为高奇是为这事来找茬的。陆清清又有个习惯,很喜欢在一开始先给找茬的人‘好脸色’。
  高奇咳嗽一声,面对这么好态度的陆清清忽然不知说什么好了。他依旧板着脸,保持他侍卫冷酷的作风,随即生硬地抬首,双手将书朝陆清清的方向递去。
  “我家大人让我给你的。”
  夏绿忙接了过来,转而呈送给陆清清。
  陆清清半疑惑半好奇地把书接了过来,看了眼封皮上的名字:《嘉德记事》。
  嘉德是大齐开国皇帝的年号,要说起这位皇帝可是一位传奇人物,他的英雄事迹十天十夜都说不完。总归是一位勤勤恳恳为国呕心沥血的开明君主,大齐能有今天四方朝贺的大国地位,与这位开国皇帝的打下的基础牢不可分。而且这位皇帝为国为民一生,不曾开过后宫,自然也没有亲生子嗣留下。下一任皇帝还是从皇族宗亲里选拔出的德才智高之者。这也是这位传奇皇帝最为精彩的一部分,至少是被民间百姓们最愿意津津乐道的一部分。
  当然在这方面也有一些别的小众传闻,其实在大齐,只要到了一定年纪还不沾女人的男人,都容易被人怀疑是兔儿爷。更何况是权力巨大魅力无穷的开国皇帝,有条件睡美人竟然不睡,难免会被纳入质疑之列。
  《嘉德记事》记录了开国皇帝亲笔所书的毕生治国良策。此书在开国皇帝驾崩没多久,就被新任皇帝钦点为科举必考内容,随后就被制版印刷发往全国各地。而今在大齐,只要是书生,必定是人手一本这样的书,且几乎个个倒背如流,若是碰见个才华高的书生,定会把此书中的每一句话都分析出近千字的深刻见解来。
  如果是读书人之间送这本书,那一定是勉励对方学习,希望对方能有朝一日登上朝堂,辅佐皇帝治理天下。
  陆清清觉得自己只是个县令,而且满天下人都知道她这县令是用捐钱立功而换得恩赐,不是科举而来。宋御史特意打发高奇给她送这本书,什么意思?
  “是宋御史让你送这本书给我?”陆清清有必要再确认一遍。
  “正是。”高奇坚决点头,然后他犹豫了下,见陆清清态度不错,就干脆开口,“冒犯问陆县令一句,我们大人送您这本书是何意?”
  “我还正想问你呢。”陆清清的两根眉毛都快缠在一起。
  高奇叹:“原来我们都一样,都不知道,哈哈……不过,那既然是我们大人有心送给陆县令的书,那就一定有其深意,还请陆县令好生体会。在下告辞!”
  陆清清打发人送了高奇之后,就翻书看了看。书的封皮是《嘉德记事》,内容还真就是嘉德记事,纸张旧了点,但纸质还是不错的,再没有什么其它特别之处。陆清清还很细致的翻了每一页,试图从这本书里找到宋言致很可能讽刺自己的提示或批注之类,也没有找到。
  或许他是用一整本书来讽刺自己?骂他不读书就当官?
  可是这朝廷里被举荐和恩赏做官的大有人在,不光是她,有不少别的士族子弟那也是被举荐为官,而且还获得了重用,当今的丞相大人也是如此。宋言致至于这么无聊,连这个都要讽刺?
  陆清清陷入了沉思。
  裴经武拿了些长乐县的县志来给陆清清看,忽瞧见她手里这本书,笑叹:“大人勤学了,好事。”
  “我可没那心思,这是宋御史送来的,闹不懂什么意思。”陆清清把书拍在桌上。
  裴经武本来无心,但偶然扫了眼书页上的字,惊得眼睛圆了,嘴巴嗑巴地指着书,“这是、这是……”
  “你怎么了?”陆清清不解问。
  裴经武深吸口气,有点紧张又有点激动地对陆清清道:“大人,我、我能看看这本书么。”
  “看吧,我不稀罕,你要喜欢就送你。”陆清清随口道。
  裴经武抖了下嘴角,想笑又不想的样子,他慢慢地凑到方书的桌子边,小心翼翼地把书捧起,两只手指捻着书页,翻了一页之后有点激动,但又非常小心翼翼地翻了下一页,似乎确定什么之后,他有翻到了最后一页,直接就跪了。
  “看个《嘉德记事》而已,又不是开国皇帝驾到,你不至于吧?”陆清清瞧他那样,有些忍俊不禁。
  “对,这就是开国皇帝驾到啊。”裴经武惶恐地捧着书,跟陆清清激动道,“姑娘,这书果真是手写啊,这可是开国皇帝的亲笔所书的手稿。”
  “噗!”陆清清茶喝一半,嘴里的茶水喷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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