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二章

  灵魂宝石又来地球看黛茜。
  这次她学会带礼物, 跟索维林人买了一个能量电池, 拿来送给小孩。
  与其说是买, 不如说是以德服人，至少索维林人在给出电池时，死活没要灵魂宝石的钱。
  “他们敢吗？”空间宝石在旁边嗤地一声笑。
  灵魂宝石看他一眼。
  无论什么时候, 这个举动的杀伤力都很巨大, 空间宝石保命要紧，乖乖噤声。
  灵魂宝石经常不说话，那倒不是因为她不喜欢说话，是她觉得没有必要。
  沟通要在对等的基础上进行, 而对于灵魂宝石来说, 多数情况下, 她不针对个人，单纯觉得在场各位都是……
  你懂的。
  没有人理解灵魂宝石为什么会跑去弄出一个女儿，不要说人, 作为同类的宝石也不能够理解。
  “不过也算了。”空间宝石道, “你喜欢就好。”
  灵魂宝石站在那儿, 通身熠熠，无论何时何地, 都能成为最明亮的光源。
  她面前的门打开，从门里跑出一个小孩，一把将她抱住。
  黛茜雀跃地道：“妈妈！”
  灵魂宝石低头把黛茜瞧了瞧。
  黛茜今天梳了小公主头, 十分漂亮, 一路小跑, 跑得脸蛋粉扑扑，一双眼睛抬起来，满心满眼都盛着她的妈妈。
  就是这么一个小孩。当初被从氪星人的创世库里选中时，只有小小一点儿。
  灵魂宝石朝黛茜伸出手，手心里躺着闪闪发光的能量电池。
  “给你这个。”她道。
  黛茜接过来瞧。
  这个电池不能吃，也不能玩，对小孩的吸引力实在很小，但因为是妈妈送的，黛茜还是觉着喜欢，打算放在玩具房，以后可以做个照明的小电筒。
  索维林人要是知道他们引以为豪的宝物就这么被个氪星小孩丢在玩具房里，恐怕气得吐血三升。
  托尼今天跟小辣椒到公司去了，家里就剩黛茜一个，还有看孩子的小黄人若干。
  说是小黄人看孩子，不如说孩子管小黄人更贴切，两颗宝石从外太空过来之前，黛茜正在叫小黄人们把倒在地上的水收拾干净。
  “不能捣乱。”黛茜道。
  无组织无纪律的香蕉胶囊玩得正疯，黛茜的话从左边耳朵进来，又从右边耳朵出去，谁也没动手。
  最后，还是身为大小姐的黛茜去拿了抹布，把地板擦干净。
  “把你一个人放在家里没关系吗？”空间宝石问。
  “本来要跟爸爸还有小辣椒去公园。”黛茜道，“可是爸爸接了电话，就要出去了。”
  她拿着电子时钟给空间宝石看：“还有三十分钟回家。”
  托尼怕黛茜一个人待着不安全，才叫几个小黄人上来，现在一瞧，还不如黛茜一个人待着，至少房子不必承担着随时被拆的危险。
  这下灵魂宝石来了，房子被拆的危险似乎丝毫也没有下降。
  “没有家长在家，那我们来得刚刚好。”空间宝石舒舒服服地往托尼的专属位置上一坐。
  黛茜已经趴在妈妈腿上，也是舒服又放松，大眼睛猫一样眯起来：“我很喜欢我的妈妈来看我。”
  “你想见你的妈妈，就跟我们到沃米尔去住一阵嘛。”空间宝石道。
  黛茜到沃米尔去住过不止一次，度过最开始的适应期，她在沃米尔越来越像个小主人，走山路已经不会迷路，还经常跟红骷髅玩做鬼脸游戏。
  红骷髅：你仿佛在逗我.jpg
  “我要去跟妈妈住。”黛茜道，“我下次就要去。只是要先告诉我的爸爸好吗？”
  托尼要是发现小孩不见，肯定非常着急。
  黛茜不想她的爸爸着急。
  空间宝石连声答应，灵魂宝石倒没说什么。
  她想起黛茜在沃米尔的那些日子。
  看看黛茜在地球的居住条件，再看看黛茜在沃米尔的居住条件，黛茜在地球的家里睡着温暖柔软的大床，到了沃米尔，只能睡石头上。
  再苦不能苦孩子，灵魂宝石最近已经在用石头盖房子了。
  黛茜一点儿不觉得在沃米尔住是吃苦，石头虽然硬邦邦，可是上面铺了好几层被子，吃的是外星风味，用的东西也不缺，每每说要什么，下一秒妈妈就拿到眼前。
  至于东西都是怎么来的，灵魂宝石没有说，空间宝石则告诉黛茜，还是不要问的好。
  黛茜第一次去沃米尔，一开始玩得很高兴，等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就悄悄抹眼泪。
  “为什么要哭？”灵魂宝石问。
  黛茜难过地说是想爸爸。
  她在想，爸爸一个人在家，不知道习惯不习惯呢？
  黛茜本来要在沃米尔待上个几天，灵魂宝石听了她这话，就让她提前回家。
  答应让小孩回去的时候，灵魂宝石心里泛起来一点儿奇奇怪怪的感情。
  这种感情来得不由分说，又状出无名，她不晓得要冠以怎样的称呼，只一瞬间想，黛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哭着想妈妈。
  偶然一次，空间宝石得知这么个小插曲，才告诉灵魂宝石，这叫羡慕。
  “不可能。”灵魂宝石道，“我从不会羡慕。”
  根本不需要羡慕，从诞生那一刻起，她就注定所向披靡，有了人形，想要的东西更是唾手可得。
  “也并非所有东西都唾手可得。”空间宝石道。
  他自己对这一点就认识得很清楚，要的从来不多，所以时常很快乐。
  灵魂宝石不需要快乐。
  当能够亘古长存，长长久久地注视时间流逝，意识到所有有形之物都只像昙花一现之后，灵魂宝石就觉得她的生活里缺少了什么东西。
  意识到这一点时，她刚刚化出人形。
  “妈妈。”黛茜曾经对灵魂宝石道，“谢谢你生我。”
  黛茜还曾经问过大家都想知道的那个问题：“你怎么想要生我？”
  “我不是生你。”灵魂宝石纠正她，“我只是赋予你生命。”
  她就爱在这种没必要的地方抠字眼。
  灵魂宝石没告诉黛茜，她为什么想要个小孩。
  她对谁都没说过，不知道从何说起。
  后来想一想，大概在漫长的不变的时光中，她感觉有些孤独，感觉有些无趣，终于意识到不管怎么强大，总还是有无法办到的事情。
  比如下一代。
  灵魂宝石能够认清现实，这是件令空间宝石感到欣慰的事情。
  但他忽略了灵魂宝石臭屁的性格，越是说做不到，越是要做来看看。
  灵魂宝石去了沃米尔，从氪星人的创世库里挑了一个小孩。
  氪星人没有发现，那天有个诡异的橘金色影子在他们的创世库里游走许久。
  灵魂宝石挑商品一样在许多个小孩中看来看去，始终没看到一个满意的。
  她本来打算放弃，转身之际，不经意抬眼，瞥见头顶上一个蜷缩的小婴孩。
  这很没有根据，但就是在这一瞬间，灵魂宝石下定决心要那个孩子。
  她以一种不为人知的方式给予了那个孩子生命，收回手来，力量锐减。
  宝石想要一个孩子，毋庸置疑相当疯狂，疯狂就疯狂在从没有这样的先例，没有这样的先例，是因为实在太难太难。
  更何况，除了灵魂宝石，也没见哪颗宝石还能生出这种奇奇怪怪的想法。
  在这种奇奇怪怪想法的驱使下，黛茜出生了。
  黛茜那时候不叫黛茜，她还没有名字。
  受宝石力量影响，小小婴孩的头发成了漂亮的金色，皮肤鲜活起来，身子一起一伏地，有了呼吸。
  婴儿轻轻一动，蜷缩着的身子舒展开来，在一片静谧之中，她睁开眼睛。
  纯净的无可比拟的蓝眼珠。
  灵魂宝石从前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蓝色——她甚至都没有喜欢的颜色，在这一刻，她觉得蓝色还不错。
  灵魂宝石也就剩了这么几秒钟思考的时间，她的力量疯狂流逝，人形支撑不住，就要变回宝石。
  她事先必定没有料到这种情况的发生，于是生杀予夺都面不改色的脸上出现了极其难得的愣怔。
  愣完之后，灵魂宝石决定先回沃米尔去。
  氪星就在那里，不会移动，孩子就放在不会移动的氪星里，等她积蓄了足够的力量，就会回氪星把孩子带走。
  灵魂宝石是这么想的，也准备这么做。
  她只是很强大，并不是先知，所以参不破氪星避无可避的命运。
  星球不会移动，但它可以爆炸。
  灵魂宝石在氪星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可以说是吐血三升。
  等她恢复到能够找小孩的状态，小孩早已经在地球落户，并且有了个叫托尼·斯塔克的爸爸。
  缘，真是妙不可言。
  有孩子之后，灵魂宝石的生活充满了戏剧性和挑战性。
  她预想过很多种可能，没想过孩子会被一个没有半点特异能力的地球人收养。
  这里没有说地球人不好的意思。
  她想着她的小孩从出生起就会跟她一样震惊宇宙，横行无阻，没想到黛茜时常被人抢来抢去，甚至还有了个自称妈妈的冒牌货。
  精彩，精彩绝伦。
  灵魂宝石很不爽，所有惹了她不爽的人，下场是连不爽的机会都没有。
  料理了冒牌货安德莉的那天，灵魂宝石第二次看见黛茜。
  这一眼，跨越好多年。
  黛茜跟灵魂宝石想的一点儿都不一样，有个叫“黛茜”的名字，长得小小只，还要哭，还要喝奶粉，说话都是说简单句，没什么本事，不能一出手将一座大楼夷为平地。
  “你这样为难一个不到三岁的小孩不好吧？”托尼道。
  唯一没有变的，是黛茜那淡金的小头发，和那双蓝色的大眼睛。
  孩子可爱倒非常可爱，至少以氪星人、地球人和无限宝石的眼光看，都是十分可爱。只是这样软绵绵，不是灵魂宝石喜欢的型。
  灵魂宝石是这么想。
  这个想法，在瞧见黛茜笑的时候就变了，妈妈自己不愿意承认，可确确实实是变了。
  软绵绵的小孩被灵魂宝石抱在怀里。
  灵魂宝石道：“呃……”
  小小的黛茜挨着陌生的妈妈，也不害怕，天然地就有种亲近感。
  “给你吧。”灵魂宝石抱着孩子，动弹不得，对空间宝石道。
  空间宝石乐得看戏：“你的孩子，为什么给我？你自己抱。”
  已经是个有岁数的人了，还要人抱。也没有力量，一推就倒。
  灵魂宝石觉得她的后代完美地避开了应该继承的所有能力，就算生活在地球上，也是危机重重。
  地球有这么多奇怪物种，说危机重重实在不算委屈了这颗球。
  黛茜危机重重的观念从此长留灵魂宝石心里，日后黛茜逐渐有了许多超能力，也没让灵魂宝石把这个念头打消。
  灵魂宝石不是没想过把黛茜带回沃米尔。
  最后没有这么做，不是因为她不会照顾小孩——大概也有一部分这个原因在，是因为她发现，托尼·斯塔克能够给黛茜的东西，是她没有的。
  爱。
  呃……还有钱。
  “什么是爱？”灵魂宝石问。
  她想，要一个孩子，不是因为爱，是要挑战自我，跑去打走冒牌货，不是因为爱，是排解不爽，跑回去看孩子，是因为义务，至于把孩子留在托尼·斯塔克身边，肯定更不是因为爱。
  否则，她那个把黛茜带回沃米尔的念头就应该付诸行动，成为现实。
  “当局者迷咯。”蓝毛的空间宝石道。
  灵魂宝石于是一直维持着时不时去看孩子的状态。
  她的生活还是很无聊，但无聊之中，夹杂着一点点有趣，每回看黛茜，黛茜都有新的成长，跟变魔术一样，三天不见，就变了个样。
  黛茜每回看见灵魂宝石，都很高兴，她知道这是她的妈妈，要轻轻地跟妈妈说“我爱你”。
  灵魂宝石听着孩子的“我爱你”，觉得心里面有点古怪，那古怪稍纵即逝，一下子就消失。
  真是莫名其妙。
  “我爱你”听得越多，心里的古怪就积累越多，到后来，也不用黛茜说这句话，光瞧着孩子在眼前晃悠，灵魂宝石都觉得心里古怪。
  她离开地球，回到沃米尔的第一秒，就会想下一次要什么时候再去地球。
  她想着黛茜吃饭的样子，笑的样子，还有哭鼻子的样子。
  小孩真是太脆弱。
  灵魂宝石摇摇头。
  小孩也太容易满足。
  灵魂宝石明明没有做什么事情，只是去地球看两眼，黛茜就很高兴，坐着车去一趟幼儿园，黛茜都要飞起来，这些都是平平无奇、没什么了不得的举动，就能叫小孩欢喜成这样。
  那么，灵魂宝石下一回还去地球，还去幼儿园，还陪小孩玩。
  后来有一次，黛茜说想要和妈妈一块儿过圣诞节。
  “怎么样过圣诞节？”灵魂宝石问。
  “只要你来，妈妈。”黛茜道。
  小孩的愿望微不足道，她哪怕提出要拥有一座城市呢？一点挑战性都没有。
  尽管没有挑战性，算着日子差不多到的时候，灵魂宝石还是动身出发。
  她没预料到那会是一个灰色调的圣诞节，没预料力量宝石会逃窜。
  有这么多的没料到又怎么样，天塌下来，她都会用一根手指顶回去。
  大话说得太满，容易翻车。
  海拉跟力量宝石联手，强大得远远超出想象，再加上力量宝石那切了重点的一句话……
  他说灵魂宝石的力量减弱许多。
  他还提到黛茜，灵魂宝石的女儿。
  灵魂宝石在此前的战斗中，原本第一次有了转攻为守的念头，但这句话传到耳朵里，像霎时间往她心口放了一把火。
  她知道她为什么愤怒，因为她很清楚，要是输了这两个人会对地球怎么样，又会对黛茜怎么样。
  那么千言万语，最后只剩了一句话。
  ——你敢。
  放手一搏的时候，灵魂宝石知道，这一下恐怕要玉石俱焚。
  一瞬间跑马灯似的闪过无数念头，她想她的出生，想黛茜的出生，想黛茜的现在，想黛茜的未来。
  如同洪流开了闸，灵魂宝石终于体会到无限恐惧与遗憾。
  随即翻涌上来的，是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力量。
  巨大的力量碰撞时，灵魂宝石并不疼痛。
  她知道这个躯体会四分五裂，也感受到从每一个罅隙中开始消散的生命力，但很奇怪，就是不痛。
  她只是想，没有过成圣诞节，黛茜可能会有点伤心吧。
  爱是什么东西，灵魂宝石从前不懂。
  她觉得自己永远也不会懂，她又不是地球人，不是氪星人，甚至不是人，爱不会从她心里生出来。
  直到她一闭眼，拼尽全身力气，迎上令她四肢战栗的强敌。
  粉身碎骨那一瞬间，灵魂宝石想。
  她懂了。
  “你想什么，妈妈？”黛茜问。
  灵魂宝石回神，低头看怀里撒娇的女儿。
  黛茜伸手摸摸妈妈的脸：“也不要说话。”
  “没有什么。”灵魂宝石道。
  “下一次，我要去沃米尔和你住。”黛茜道，“然后就要去其他的星球买东西，可是下一次一定要付钱好吗？”
  灵魂宝石道：“我没钱。”
  她那样冷冰冰的脸，被黛茜求过两次，也渐渐缓和，虽然始终都没有钱，最终还是答应黛茜，威胁人家把东西给她时，语气要温和一点。
  “但是下下次，一定要付钱了。”黛茜道。
  “好。”灵魂宝石道。
  “要拉钩。”黛茜伸出她的小拇指来。
  女儿的手指和妈妈的手指勾在一起，轻轻摇了摇。
  “一百年不许变。”黛茜道。
  诺言的有效期是一百年，爱的有效期又有多长？
  大概永远、永远都不会变。
  这还差不多，灵魂宝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