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

  亿万富豪托尼·斯塔克最近有点烦恼。
  这个烦恼, 从一次例行体检开始。
  家庭医生辛普森计划在感恩节的时候出去度假, 所以把体检时间提前了几天,给大小两个斯塔克做检查。
  黛茜的检查结果让辛普森十分满意。
  他从体重秤抱下来绵软的宝宝,不顾那小手和小脚使劲儿挣扎,呼啦一下把孩子举得高高:“翻遍整个美国, 也找不出比我们小雏菊更健康的三岁小孩了。”
  举高高, 黛茜是从小到大都很喜欢的。
  只是她现在表情似乎不大好,脸蛋耷拉着,一边挣扎一边看爸爸在哪里,完全没有被举高高的乐趣。
  要是换个人,她说不定就不是这种表情。
  事实上, 从今天早上出门之前得知要到辛普森这里来开始, 黛茜的心情就一直很沉重。
  幼儿的生活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偏偏就有这么多制造忧虑的人。
  “你要是不逗她, 或许她能对你有个笑脸。”托尼捋下袖子, 在旁边慢条斯理地扣上袖扣。
  一进门就看见个明晃晃的针头, 任凭哪个小孩都不会高兴。
  好在最后没有打针。
  “不。”辛普森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样才有趣。”
  黛茜十分同情辛普森以后的小孩。
  辛普森从抽屉里拿出一包饼干, 给了被迫举高的团子, 只见那小手飞快地伸来拿,下一秒人就溜得影子都没有,躲在老父亲的身后, 不肯再过来。
  “回去了。”托尼道。
  “等等。”辛普森道。他翻开托尼前一天的体检报告重新看了看, “你女儿是很健康, 至于你……斯塔克先生,建议你平时还是早点睡。”
  医生的手把报告往后翻一页,戴来假装斯文却多了点儿斯文败类气质的金丝边眼镜镜面一闪:“还有,少吃点含糖量高的东西。做个戒糖计划怎么样?”
  “拿来给我看看。”托尼道。
  他从辛普森手里拿过体检报告,一目十行,翻了几页从头看到尾,倒没再说什么。
  黛茜看看爸爸的表情,再看看辛普森,不清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莫名有些担心,于是肯探出一个头来,对讨厌的辛普森说话:“我的爸爸没事吗?”
  “现在是没事。”辛普森微微一笑,“他要是再那么晚睡觉,吃很多的糖,身体就要不好了。”
  “那怎么办呢?”团子一下着急起来,飞快跑到辛普森跟前,为可怜的老父亲求求医生,“请你帮帮我的爸爸好吗?”
  “让他早点睡,少吃糖,不吃糖那就最好了。”辛普森瞧这小的着急的样子,越发觉得有趣,再看托尼噎了个骨头在喉咙似的的表情,慢悠悠道,“我告诉你方法,你能监督你的爸爸吗?”
  “我可以。”团子一下感觉到担在肩头的责任,把背脊挺直了,“我要帮助我的爸爸。”
  辛普森之前也跟托尼说过要减少糖分的摄入,但因为家里有个爱吃甜的孩子,老父亲把点心买回了家,见黛茜吃得那样香,往往也要拿一块放进进嘴,这么一算,几乎天天都在吃甜。
  对于执行戒糖计划,托尼不以为意——再大的困难都能克服,又何况少吃一点儿甜的东西。
  小雏菊宝宝跟在爸爸的背后进了家门。
  她把两只小手背在身后,像个干部,看看身前走着的高大的爸爸,明明这么强壮的人,却是随时都可能生病的。简直太糟糕。
  温蒂烤了苹果派,两个斯塔克回到家里,香喷喷的下午茶刚刚出炉,她切了两块,放在盘子里,兴冲冲地端着出来:“回来得刚好!我今天做了改良,吃吃看味道怎么样?”
  托尼一靠近餐厅就闻见香气,闻言道:“拿来给我。”
  温蒂于是递了盘子过来。
  老父亲用小叉子叉了一块香甜热乎的派,正要送进嘴里,目光不经意往下一扫,对上双蓝色的大眼。
  “爸爸。”黛茜道,“辛普森说你不能吃甜。”
  “我就吃一点。”托尼道。
  团子脸上随即有了小婆婆似的严肃,抬手要来拿他的盘子,身高不够,使劲儿踮脚:“爸爸,你要配合一点好吗?”
  她这样认真,做爸爸的只觉一个“不”字在舌尖盘旋,到底还是说不出口,看了一眼无缘品尝的派,心里想这应该是很好吃。
  真的很好吃。
  董事长把嘴一抿,叉子和餐盘递下去,给了那个严格的小监督:“我一口都没吃。”
  “不可以浪费。”
  黛茜把自己的盘子和爸爸的盘子都放在桌上,呼呼挥舞着小叉子干掉一块派,秉承着勤俭节约的精神,又把爸爸的份也吃掉了。
  末了,团子抚摸着圆鼓鼓的小肚子,想想以后还要替爸爸吃掉的甜食,真是感觉任重而道远。
  托尼本来以为所谓的戒糖计划也就意思意思,毕竟辛普森说不能吃糖是开开玩笑,适量而食还是没有问题的。
  但他的小女儿显然没有在开玩笑。
  辛普森是要吓唬小孩的坏人,同时也是医生,医生说最好别吃糖,那就别吃糖。
  老父亲接连过了几天嘴巴上没有甜蜜的日子,看见女儿吃蛋糕,嘴上不说,未免还是有点儿眼馋,趁着黛茜不在家,偷偷吃了一点甜食。
  这天接完女儿幼儿园放学回家,托尼看见黛茜的下午茶点心是温蒂做的牛奶布丁。
  又白又嫩又滑,还很甜,非常好吃,大人小孩都喜欢。
  团子坐在客厅一边吃一边画画,没注意到原本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老父亲什么时候没了踪影。
  托尼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拿了一个布丁,撕开锡纸包装,挖了一口吃。
  入口即化,果然十分美味。
  他又吃一口。
  然后听见从外面跑到厨房门口来的脚步声,背脊一僵,要在两秒之内把布丁放回冰箱显然已经是不能。
  就这么转过头去,看见抓包的黛茜一脸震惊的表情。
  “爸爸偷吃了。”团子道。
  “我就吃一口。”托尼道。
  想想董事长在纽约纵横驰骋,进是个响当当的超级英雄,退是个身家亿元起步的富豪,哪里有过这样掣肘的时候,吃个布丁还要偷偷摸摸,被抓个现行,居然生出点儿负罪感。
  “爸爸,可是。”黛茜深吸一口气,“生病要打针,你不害怕吗?”
  “我不害怕。”老父亲这么说着,顺势又舀一口布丁送进嘴里。
  这还了得,根本就是知错犯错。
  团子把爸爸的腿一抱,要来拿被偷吃的布丁:“爸爸,这样不好。”
  她说得十分认真:“你要坚强一点好吗?”
  “我坚强不了。”托尼道,“就吃一口。”
  说是这么说,结果也没能再来一口,被女儿把布丁给没收了。
  “爸爸,你不要担心不可以战胜自己。”做女儿的用心良苦,见老父亲面无表情,知道是为了没有甜食吃难受,拍拍那大手的手背,轻轻地安慰道,“我会握着你的手给你鼓励好吗?”
  “好。”老父亲也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把布丁残留的一点儿香气都吸进鼻腔,权当以空气为食,“我尽量。”
  团子为在健康红线边缘试探的老父亲,简直是操碎了心。
  除了不吃甜食,辛普森还说,要托尼早早睡觉。
  这一点,也被黛茜记在了心上,积极地付诸实践,不敢懈怠。
  托尼晚上还要看看整理出的资料数据,是地球上所有已知的超级英雄战力分析,还有一些未知英雄存在的可能性推论,纸张叠起来,也有一个大拇指那样厚。
  要一口气看完,恐怕得十二点以后睡觉了。
  黛茜睡觉的时间很早。
  她睡觉之前,抱了彩虹小马,穿着绵软的睡衣,呼哧呼哧跑到主卧室,要看看爸爸睡了没有。
  结果瞧见坐在床上戴着眼镜看资料的老父亲,赶忙上来阻止:“爸爸,要睡觉了。”
  “我看完就睡。”
  团子听了这话,掉头就跑。
  她不是被爸爸的冥顽不灵气得撒手不理,也不是对大人不听话的妥协——托尼以为是妥协,直到他听见去而复返的脚步声,一抬头,看到女儿左手抱闹钟右手抱故事书又跑了回来。
  不达目的不罢休,黛茜在这一点上跟她的爸爸十分相像。
  “爸爸,你看看这么晚。”黛茜道,“不要再工作了好吗?”
  托尼从眼镜上方漏出目光来看他的孩子,没多说什么,把资料放在了一边。
  团子要给不愿意睡觉的爸爸念故事书。
  从前都是大人给小孩子念睡前故事,但如今要哄不愿意睡觉的爸爸睡觉,就轮到小孩子来念故事。
  念得还像模像样。
  “小红帽要把吃的带给奶奶。”黛茜用手指指着书上的图画,字未必能认全,故事是已经听过了的,所以复述得很流利,“她带着篮子走进大森林里。”
  她这么轻轻地念了两页,一转头,发现托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闭上眼睛,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
  “爸爸。”黛茜小声地道,“你睡着了吗?”
  没有回应。
  托尼的额发松松往两边散着,柔软的眼睫随呼吸轻轻颤动,睡脸依然很好看,比醒着的时候多了点儿斯文气,一时显得很无害。
  “爸爸睡着了。”黛茜道。
  她合上书本,看看闹钟上的时间,十分满意,往后坐出一点儿位置,提起被子,努力地往上扯了扯,给爸爸盖好,直到将老父亲整个人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只剩两个鼻孔出气才放心。
  小手在被面上拍拍,像从前爸爸哄睡觉时做的那样,一时间好像真成了个会照顾人的大孩子,明明才没一点儿,丢进人群里就不见了的。
  “晚安,爸爸。”团子轻轻地道。
  不敢大声说话,怕把爸爸的梦吵醒。
  再听一阵窸窣作响,是黛茜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了,抱着溜下床,走出门去,自己也要睡觉。
  床上的大人平稳地呼吸了一会儿,等脚步声渐远,倏然睁开眼睛。
  托尼·斯塔克不去好莱坞做演员真是太可惜,白瞎了一个奥斯卡影帝。
  要说怎么这样快就入睡,原来是欺骗小孩。
  他从床上坐起来,拉亮床头灯,重新拿起那叠厚厚的资料,聚精会神地开始看。
  明天又有明天的事情,今晚能做完的工作,就不要过夜。
  托尼是这么想的。
  他翻看两页,渐渐入了神,瞧着上面的各个图表,胸中激荡着的不知是什么情绪。
  这么入迷,等从靠近的脚步声中反应过来,已经又是来不及,就这么瞧着一身影跑进卧室。
  “爸爸!”黛茜道。
  她总是抓包,一抓一个准。
  团子本来是发现自己忘了把床上的闹钟拿走,爬上小床睡觉之前忽然想起这么回事,担心半夜硌了爸爸的老腰,要跑过来拿,没想到看见这么一幕,登时惊呆了。
  “你不可以又醒过来。”团子跑到跟前,鼓着脸蛋,“快睡觉吧。”
  “我睡醒发现忽然有了精神,所以看一下书。”托尼道。
  “辛普森说,要早早地睡觉。”黛茜问,“怎么不听呢?”
  老父亲表示虔诚地听进了耳朵,就差拿个本子记下来:“等我看完这个。”
  他这样淘气,不愿意配合,一下子让团子生气起来。
  “不能这样。”黛茜道。
  她非常着急,想起辛普森说的再这样爸爸身体就好不好了,情绪冲上来,扯着小嗓子,试图讲道理,讲着讲着有了微微的哭腔:“爸爸身体不好,我就不能治了!我该怎么办呢?”
  眼看她要哭,老父亲马上把资料一丢,大被一盖,裹得严严实实,道:“好吧,我睡觉。”
  他看见黛茜这个样子,其实有些想笑,又想叹气,又还有点儿说不出的情绪,五味瓶倒下来,搅和在一起,只剩了对这个关爱心切的女儿的妥协:“你想看着我睡吗?”
  黛茜到底没有哭,坚强起来,爬上床,坐得稳稳:“我要的。”
  托尼于是闭上眼。
  这次闭眼的时间十分久,黛茜掰着手指数,数了很多个数字爸爸也没有再起来看资料,但总有些不放心,于是再数。
  数着数着,小羊就跳进脑子里,一只接一只地跳栅栏,直跳得她睡意浓浓,一闭眼,歪在枕头上,自己也睡着了,蜷成个小面团。
  团子呼吸渐稳,再没瞧见,一旁躺着的爸爸又睁开眼睛。
  托尼把女儿往枕头下抱了抱,拉起被子,盖住她的身子,缓缓坐起身,想要去捡地上的报告。
  这么想着,转头看了熟睡的女儿一眼,他伸出手的手一收,躺回床上,顺便关了灯。
  大手在身旁小小的被包上轻轻拍了拍,仿佛与心脏同眠,忽然十分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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