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节

  赵琮原本还在暗自苦笑,他这回派两人出去,没说具体归来的时间,只因他自己还在犹豫。他明明已下定决心,在小火苗刚起的时候便要狠心将其灭了。可一想到,若是真送到外头过个三年两年,他这心里头就难受。索性也不定时间,让他们俩随缘,不过这事儿也的确如钱商所说,并不好办。
  他并不知赵世碂在杭州便是成日里跟这些打交道的。
  两浙路的盐民与淮南的盐民还又有不同,两浙路山多水多,地势复杂,好藏人,因而私盐贩子也特别多,当地的盐民都比较灵活。可是淮南皆是平原,盐场一个连一个,盐民们都被圈在盐场里,想溜都没得溜,久而久之,人就十分老实。
  老实之人,听话,但一旦改革,哪怕是往好的方向改,他们也难适应。
  赵世碂虽住两浙路,对淮南也自信得很,他压根没将这事儿当做一件事。只当出去几天,加上往返的日子,半月怕是都够了。因而他十分高兴,毕竟这是替赵琮去办事儿。
  赵琮却想,果然是个孩子,出去玩就高兴,一点离别之情都无。他以为盐场之事十分棘手,没几个月当真办不下来。
  两人各有心思,赵世碂其实在外生活了五年。但在赵琮这里,却是赵世碂第一回 独自出远门,赵琮已及极力克制,还是忍不住亲自去看染陶给他一一将东西备齐。光衣裳就装了五个箱笼,赵世碂看到都傻眼了,立即道:“陛下,我才去几日?哪里穿得这么多。”
  “在外头,样样不便,都带上。”
  “我与萧棠按陛下的说法,去楚州一带,那儿离杭州倒也不是十分远,来回走水路也就一日多,若真差东西,回我杭州的宅子拿,也很便宜。陛下不必令他们为我备这么多。”赵世碂是不想赵琮为他忙碌。
  赵琮却又不高兴,他似乎总在多管闲事。他的兴致顿时全没了,冷冷道:“染陶看着收拾吧,都听他的。”说罢,他便转身进书房。
  “……”赵世碂沉默,不知自己哪里惹得陛下不高兴。
  赵琮苦恼,烦闷。暗恋就算了,反正是一辈子无望的暗恋,将对方牵扯进来就有些无耻,但他控制不住!
  幸好,三日之后,赵世碂总算是滚蛋了。
  滚蛋前,赵世碂来找他要刀。
  不提刀还好,一提刀,赵琮更气。当初若不是这把刀,怕是这个小没良心一辈子都不会出现在他面前。
  赵琮看他一眼,直接道:“没有。”
  “……”
  赵琮暗“哼”,起身离去。
  气归气,赵世碂走了没半天,赵琮便已开始想念。他不禁又觉得自己做错了,他是皇帝,天下都是他的,天大地大他最大。他喜欢一个人罢了,放在跟前又有何错?他就不该把赵十一放走啊!
  可转念,他又想,他既然喜欢小十一,自然希望给小十一最好的。小十一长大了,总要飞出去的。
  赵琮不愿承认,却不得不承认,思念当真难熬。
  尤其又是这种明白自己心意后的思念。
  但朝会还要去,政事也还得商议,日子照样是一天天地过。
  他虽没将刀当面给赵世碂,却偷偷给他放到箱笼里。赵世碂离开后的第一天晚上,开箱笼自能看到,立刻便写信给赵琮。
  写好后,他将信递给路远:“送出去。”
  路远看了眼外头的汴河水,苦恼道:“小郎君,咱们今晚歇在船上,暂时传不出去呀。要等明早船停在大码头才成。”
  赵世碂不满,却也无法。
  于是赵琮收到这封信时,已是第三日的早晨。
  他依然是在崇政殿与官员议事,小太监在外探头探脑,赵琮立即瞧见,便问:“何事?”
  “陛下,小郎君的信!”
  赵琮伸手:“拿来。”
  小太监上前,将信递给他。
  赵琮也不用福禄拆信,自己直接撕开信封,从中拿出张纸来,一看,他便笑了。
  下头的官员们悄悄对视一眼,继续眼观鼻。
  纸上是小十一画的一把刀,与那把刀长得一模一样,只不过原本刻有“小十一”的地方,换作了另外两个字——
  宗宝。
  第104章 “明日出发,去淮南。”
  也是赵世碂去淮南的第三日, 赵琮收到他的信没多久。
  殿外又有小太监进来禀报:“陛下, 魏郡王世子赵从德求见。”
  赵琮几乎没作思考,便道:“世子怕是不知道, 世碂已去淮南。他若要见世碂, 待世碂回来再见。”
  “是。”小太监应下, 回头要走。
  赵琮又道:“世子也已许久未进宫来,既来, 你请世子进来喝杯茶, 再送他出去。”
  “是。”
  赵琮则继续议事,其他人心道, 陛下果然不喜赵从德, 但好在还给了一番面子情, 估计又是因赵世碂的缘故才愿意给。
  赵从德自然知道他的十一儿子已去南方,虽不知到底是为了何事而去。他们府上如今是门前冷落,但也不至于连这个都打听不到。他原本就等着赵世碂的宅子建好,去摆摆威风, 哪料这个机会都没得。
  这五年, 他在家真是闲怕了。
  也不知赵世碂何时归来, 他在家总坐着也不是个事儿。
  他便打算进宫去见太后,出门前二管家进来,悄声道:“世子,舅爷那处有信来。”说罢,便从前襟处掏出一封信。
  他的眉毛一挑,立刻抢过信去看。看罢, 他似是有些激动,在屋里来回转了许多圈。二管家再问:“世子,您还进宫不?”
  “进!”赵从德将信锁进小盒内,痛快出门。
  到得宫门,陛下不见他,倒也在他意料之中,但他今日进宫本就不是为了见陛下。小太监带他往宫中走,快到宝慈殿时,他道:“我许久未进宫,既陛下正忙,没空见我,我去拜见太后娘娘。”
  小太监顿时也不知说什么好。连他都看得出来,陛下不喜世子,世子竟然还主动要去见太后!不过世子再不讨陛下欢心,也与他无关,既要见便见去。他行礼,将世子送到宝慈殿,便在殿外等候。
  宝慈殿门前冷落的程度不下魏郡王府,乍然有人进来,门口打瞌睡的小太监还吓了一跳,看清来人之后,他便赶紧往里头去禀报。
  孙太后听闻是赵从德过来,也有些惊诧。
  王姑姑赶紧道:“前些日子,魏郡王进宫,就连他们府上大郎都被陛下带着一同去亲耕。娘娘,魏郡王府这是又要立起来了!”
  孙太后却兴致缺缺,立起来又如何?她早没了造反的心思,再者,魏郡王府所谓的立起来,也不过是看赵琮如何行事。赵琮若不喜,他们照样不值一文。她早已与赵从德断了,也再不想见此人。
  她一口回绝。
  殿中宫女出去一趟,回来道:“娘娘,世子不愿回。”
  孙太后厌烦,指王姑姑:“你去赶他走。”
  王姑姑领命去,也未能劝回赵从德。孙太后倒笑了,当年她大权在握时,赵从德跟她甩脸子,如今她什么也没有,他倒知道讨好。
  赵从德此次进宫来,到底所为何事?她反倒好奇起来,令王姑姑将人带进来。
  赵琮议完事,令大臣们家去,他去内室中歪歪身子。
  他歪在榻上,靠着引枕,手上拿着赵世碂寄来的那张纸,左看右看,怎么看,怎么好看。
  福禄笑:“陛下,小郎君给您写了什么,您这样高兴?”
  赵琮眉梢上全是喜意,的确怎么遮,也遮不住。福禄面前,他也不想遮。他将纸叠好,小心放到桌上,并未回答,只是又问:“孙博勋可知道他们家的孙竹蕴被公主带走之事?”
  “邵大人那处盯了好些天,未见忠孝伯府有人往洛阳送信去。孙博勋住的别院,离洛阳街市也远得很,且他们家如今跟人少来往。恐怕还真不知道这事儿呢!”
  赵琮也这么以为,否则孙博勋不会至今还没反应,孙沣到底怕他父亲,不敢将此事告知。可是这么有趣的事,一定要让他知道才行。赵琮伸手点了点桌子,吩咐道:“派人去洛阳,将此事告知忠孝伯。”
  “是!”福禄回身便去派人。
  福禄走后,赵琮又从袖口里摸出小扇坠,将它与那张纸放在一处,边看边笑。兴许是因赵世碂不在此处,又刚收到这样一封信,他现在觉得这样暗自的喜爱似乎也不错。他不影响任一人,自己静静喜欢就好,这样他便少了许多负罪感。
  他又想到赵世碂给他画的画,将他画得格外俊朗。
  只有爱慕一人,才能将对方画得那样美好。
  小十一一定也是喜欢他的,虽然这份喜欢,与他的喜欢一点儿也不一样,但已是足够。
  只因赵世碂这封信,他今天真是太高兴了。
  他起身,便想穿鞋回福宁殿看画。
  福禄又进来,禀道:“陛下,已经派人去。”
  赵琮点头,表示知道,再指脚:“穿鞋,回去。”
  “陛下,还有一事呢。”
  “嗯?”
  “魏郡王世子又去宝慈殿了!”
  赵琮本伸脚欲穿鞋,听到这话,他顿了顿。福禄告诉他这事儿,一定是气不过赵从德不识抬举,这个份上还去宝慈殿。但他突然想到另外一件事儿,有没有一种可能,赵从德与孙太后关系匪浅?
  这个匪浅可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匪浅。
  坦白说,赵从德人虽没本事,但是的确生得很好。仅看他的脸,绝对料想不到他是那般吊儿郎当的人,孙太后的相貌更不必多说。
  赵琮心中摇头,如果真是,那可就太有意思了。魏郡王如此厌恶孙太后,是否也与此有关?
  福禄给他穿好鞋,扶他回福宁殿。
  赵琮看赵世碂给他画的画,又看了一晚上。
  如赵琮预料,孙博勋还当真不知孙竹蕴被公主带走之事。他只知家中又与公主起了些许风波,却不知道具体情形。他虽气,也知这个时候装睁眼瞎才是最正确的法子,索性也没去过问。
  可宫中太监来告诉他,他们府上的孙竹蕴被公主收到公主府的事儿时。
  一向冷静克制的他,差点就撑不住。
  他二话不说,留传话的太监们在家住一晚,他一把年纪,却连夜带上心腹骑马回开封府。
  天刚亮,他从马上下来,令心腹踹开忠孝伯府的大门。他大步进去,冷声问:“孙沣在何处?!”门房吓得瑟瑟发抖,说了地方。
  孙沣歇在妾侍处,孙博勋当真是十分克制的人,却气得已经顾不得规矩与脸面。他直奔后院,将孙沣直接从妾侍的热被窝里拎了出来,扔到地上抬脚就是一顿踹。
  妾侍吓得直尖叫,孙博勋看心腹一眼,心腹上去一拳,妾侍翻了眼白昏死过去。
  孙沣也已清醒,他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不解道:“父亲?!您打我做什么?!”
  孙博勋伸手指他,气得声音直发抖:“孙竹蕴被宝宁公主带走了?!”
  孙沣不乐:“正是,他与他那不知廉耻的娘一个样儿……”
  孙博勋再猛踹他一脚:“我与你说过多少回,孙竹蕴不上族谱,不现于人前,更不许出家门!你竟敢让他见公主?!”
  孙沣躲着他父亲的脚,急道:“我能如何?公主上门来亲自讨要大郎,他要是不跟公主走,咱们大郎该怎么办?!也多亏他主动出来,我事后想想,虽丢人,却也的确是唯一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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