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

  话音还没落,方才去救人的人,已经发出了惊呼。
  呼延骓冲进王帐,一眼就见着一个躺在床榻上已经浑身焦黑的人。
  早前冲进去的人,吓得动也不动:“殿……殿下……这……这……”
  “先出去。”呼延骓说道。
  那人连忙转身,脚下打了个踉跄,差点滑倒在地。火还在烧,他站稳了往外跑,迎面撞上别人,顺势抓着就喊,“大可汗……大可汗没了!”
  他一声喊,所有人哗然。
  身后,王帐内,呼延骓抱起焦黑的尸体走了出来。
  大可汗最近的身体不好,只能躺着养病。怕过了病气,连可敦都不能近身。整个王帐内,只有大可汗一人,几个伺候的奴隶都被安排在王帐外,随时等候差遣。
  所以,不用验,所有人都知道,这被呼延骓背出来的,是大可汗无错了。
  尸体放下,可敦扑了过来。
  听着嚎啕的哭声,呼延骓抬首,望向站在不远处,冷漠看着一切的叱利昆。
  第99章
  大可汗死了。
  这位曾经篡夺了戎迂前任大可汗之位的男人, 到底只是凡人, 病痛只能折磨他的肉体, 自然神却降下了雷火, 带走了他的性命。
  周围的所有人, 王族、臣民、百姓、奴隶,面面相觑,唯有闻讯赶来的大可汗的女人们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神……神为什么会降下雷火, 惩罚大可汗?”有人低声问道。
  声音有些打颤,不知是先前的雨水淋得人太冷,还是在害怕什么。
  “因为大可汗……不肯和吐浑合作?”又有一人道。
  呼延骓转身看去,说话的是个略有些尖嘴猴腮的男人,并不眼生, 是大可汗的一个亲信。
  “星相上说, 吐浑是天命之子。”那人说道, “大可汗不愿听从天命,为吐浑添上助力, 所以惹恼了自然神……先是受伤, 再是无缘无故病倒,紧接着就遇上雷火……除了这个……还有什么解释?”
  那人停了下,又道:“现在该尽快答应吐浑,免得再惹恼了自然神,再对戎迂降下惩罚。”
  吐浑想要戎迂臣服,承诺只要戎迂应承下来, 日后吐浑夺下大胤后,就将草原馈赠给戎迂。
  可是这样的承诺,被大可汗一次次拒绝。即便是昆特勤来劝,都不曾答应下来。渐渐的,部族内就有传言,说是大可汗似乎是想将戎迂交还给呼延一族。
  然这呼延一族,自当年的叛乱后,已经只剩下了寥寥数人,其中身份最高的,就是呼延骓。
  听到这样的话,在场的人将目光分别投向了叱利昆和呼延骓。
  他们一个代表了大可汗一脉,另一个代表了呼延一族。
  大可汗生前并未留下什么遗言,依照戎迂的习俗,可汗的位子自然要由特勤来继承,戎迂如今只有一位特勤,便是叱利昆。
  可那个传言……
  呼延骓也知道那些传言。那些落在身上的目光,他不在意,只是看着叱利昆。
  “这个不急。”叱利昆开口说话。
  尖嘴猴腮显然有些惊讶:“特勤……”
  “先查清楚,王帐为何为遭雷火突袭,大可汗又为什么会出事。”叱利昆说道。
  众人愣了下。
  “好,特勤放心,我这就带人彻查此事,给大可汗,给特勤一个交代。毕竟王帐着火,大可汗却……实在不应该。”又是那尖嘴猴腮。
  他说完话,不等有什么动作,被可敦派进没再燃烧的王帐为大可汗寻一件体面衣裳的妾抓着一根东西,走了出来。
  “这是什么?”有人问。
  “这东西似是铁做的,奴记得王帐里从前没有这东西。”女人颤声说道,“会不会……会不会就是这东西害死了大可汗?”
  女人的话有些莫名。她手里拿的是根铁做的棍子,看着有些沉,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然而,只是一根铁棍,她立马就联想到大可汗的死,所有的目光立即集中在了她的手上。
  “铁的?”
  听到叱利昆的声音,呼延骓看向那根被他抓在手里的铁棍,忽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奇怪的是,叱利昆这时却没有继续说什么,反而要人先将大可汗的尸身抬去可敦的毡包。
  众人散去,身为可汗之子,无论嫡庶还是继子,这时候却都必须跟着过去。阿泰尔并未发现什么不妥,满心沉浸在父汗突然去世的悲痛之中。连身怀六甲的赵婳,这时也只能陪在一旁。
  唯独呼延骓,越发清醒地看着一切,召来泰善,仔细叮嘱一番,方才再度面向几乎认不出模样来的大可汗。
  戎迂的丧葬礼俗,最早脱胎于吐浑。早年也曾守着“以其尸置于山树之上,经三年后,乃收其骨而焚之”的规矩。
  此后有一年,草原爆发瘟疫,这样的丧葬礼俗弊端暴露,瘟疫迟迟不灭。最终还是因汉人大夫发现戎迂的丧葬形式,使得得瘟疫而死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成为病源,造成了瘟疫始终不绝的境况,戎迂这才改变了丧葬礼俗。
  至此,戎迂人死后便依照汉人的规矩来,造坟墓、立墓碑,或夫妻合墓,或杀牲殉人。
  大可汗死后五日,可敦在叱利昆的协助下,安葬了自己的丈夫。和大可汗一起被送进坟墓的,还有金银珠宝、甲胄兵刃、牛马驼羊以及他生前十分宠爱的几个妾和女奴。
  听着活生生的人被埋进坟墓时发出的惨烈叫声,阿泰尔脸色发青,有些作呕。
  “活人殉葬……不是之前就已经禁止了吗?”他忍着恶心,低声问,“这些人口口声声说自然神降罪父汗,是因为父汗拒绝了吐浑。现在,他们用早被禁止的活人殉葬,就不怕神责罚了?”
  “他们不怕。”呼延骓应道。
  他看了看人群,大可汗的一众子女当中,连蒙克都被带出来了,却没有见到奥罗的身影。
  “奥罗去了哪里?”
  阿泰尔四处看了看:“丹多也不在。”
  当年,和汉人生下呼延骓的呼延多兰无奈嫁给大可汗后,总共生下了三个儿子。
  六子阿泰尔,七子丹多,九子奥罗。
  现如今大可汗过世,丹多和奥罗却不见踪影……
  呼延骓往四处看了几圈,依旧不见两个弟弟的身影,当即要召来人问话。
  这时,可敦突然发话。她说了很多,从大可汗的功绩,说到大可汗的为人,又说到夫妻间的感情以及年幼的十王子蒙克。
  她说着,话锋突然一转:“……不是天罚,不是大可汗惹恼了神,而是有人故意设局,要了大可汗的命!”
  话音落,所有人哗然。
  雷火劈中王帐,间接劈中大可汗,这在谁的眼里看起来,如果不是天罚,就只是单纯的意外。
  现在,突然有人说,是有人故意害死大可汗,谁能不觉得震惊。
  阿泰尔也惊呆了。
  “怎么……怎么回事?”他扭头看呼延骓,“阿兄……父汗的死,怎么突然就……成了故意杀人?”
  比起可敦说的那些话,呼延骓的注意力更多的,都放在了站在可敦身后的男人身上——叱利昆在笑,一个浅浅的,并不能叫所有人看出来的笑。
  “到底是谁害死了大可汗?”
  “是啊,是谁害死大可汗的?”
  “是什么人?找出来,杀了他,为大可汗偿命!”
  群情激奋,所有人都在激动地追问凶手的身份,可敦却在这个时候沉默了下来。
  “是九王子奥罗。”叱利昆这时候道。
  “这不可能!”阿泰尔跳了出来,“奥罗也是父汗的儿子,奥罗为什么要害死父汗!他还小,他能懂什么,不可能是他!”
  阿泰尔话音未落,就见乌兰带人押着丹多和奥罗一起走到了人前。呼延骓心道不好,拽过阿泰尔:“走!趁现在,赶紧走!”
  “怎么回事?”阿泰尔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丹多和奥罗还在前面!”
  呼延骓抬手,摸上腰侧的佩刀,冷笑道:“丹多和奥罗没有杀人,但有人动了杀人的心思。”
  他压着声音说话,旁人只看得到他在动嘴,吵闹中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而这时的叱利昆抬起眼,冷冷地望着所有人:“奥罗年纪小,当然不会杀人。但有的人,利用了年幼的奥罗,在王帐内布置了一些奇巧机关,用一根铁棍,引来雷火,设计害死了大可汗。”
  随着叱利昆缓缓抬起手臂,呼延骓的身子整一个紧绷起来。
  “那个人,就是——呼延骓!”
  在话音落下的一瞬,呼延骓骤然拔刀转身。身侧早有准备的叱利昆亲兵扑上前来,试图制住他,呼延骓手起刀落,砍下一人手臂。
  阿泰尔这时猛地回过神来,手臂死死箍住一个亲兵的脖子,夺过那人腰间佩刀,捅进对方腰腹。
  “他疯了!?父汗刚走,他就要杀我们这些兄弟?”
  一个亲兵发出惨叫,紧接着呼延骓从那人身上拔下刀,血喷了出来,淋了他半臂都是殷红。
  “他没疯,他想杀我们已经很久了。”人群开始尖叫,开始躲闪奔逃,慌乱间撞了好几个亲兵,呼延骓得以拉着阿泰尔又跑远了一些,“当年大可汗篡位,差点屠尽呼延一族,如今叱利昆想要安稳地做他的可汗,就一定会杀光底下任何可能阻碍道他的兄弟。”
  阿泰尔又砍掉一个亲兵:“丹多和奥罗……”
  “他们暂时不会有事。快!先从王庭逃出去!我已经让泰善护着长宁公主,带他们一齐往大胤去了!”呼延骓道。
  叱利昆比大可汗更狠,但他身边的人绝不会允许他在杀了眼中钉后,连几个年纪小的同父异母的兄弟都容忍不下。
  丹多胆小怯弱,从不生事,连骑马都不擅长,奥罗年纪小,不聪明,叱利昆杀谁都不会杀了他们俩。
  两人一路杀出重围,骑上马,在忽然飞扬的大风中,抖开马缰,冲向远方。
  叱利昆亲兵的声音被远远甩在后面,然而不到片刻,马蹄声响,一支数十人铁骑追了上来。
  “驾——!”阿泰尔怒吼,“叱利昆看样子今日是非要了我们的性命不可了!”
  两人没有弓箭,有的只是两把佩刀。而身后的这支铁骑,各个刀箭在身,随时都能取他们性命。
  呼延骓只回头看了一眼,再回首时,只能狠抽马股:“走!是吐浑铁骑!”
  吐浑铁骑,骑的是戎迂养的马,用的是戎迂铸的刀。各个人高马大,凶神恶煞,几年前就是因为他们,大胤节节败退,所到之处,民不聊生。
  到这时,即便是阿泰尔,哪里还不知道叱利昆已经与吐浑勾结在一起了。
  “小心!”
  一箭擦过耳畔,呼延骓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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