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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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方回到禹谷邨的时候,102里热热闹闹的。
“怎么这么晚?”方树人瞪了她一眼,转过头继续关心秦四月:“你做得对,你儿子有一半是中国人血脉,还是要学学中文的,会说就蛮好了,不要强求读写。”
陈易生和赵士衡伺候着一桌子娘娘,很是心甘情愿的样子。
“本来说出去吃的,怕你回来找不到人着急,就随便叫了点外卖。”陈易生在自己身边添了一套餐具:“唐方快来,我们刚开动。”
叶青站了起来,又被林子君按了回去:“吃你的。”
唐方在门口脱了鞋,光着脚站了一会儿,屋子里没有人问她怎么了问她为什么不接电话不回微信,也没有人问起周道宁。
沈西瑜转过身招手:“快来,大饼卷牛肉快没了。”
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除了她。
身后门又开了,钟晓峰一愣:“哟,唐方回来了。酒来了,你们慢点吃。方老师要的盐汽水对吧?没大瓶的我买了三瓶小瓶的。”
桌子上的菜明显是好几家不同餐厅送来的外卖,粤菜川菜闽南菜。为了林子君赖着不还的国安局免罚款金牌,钟晓峰和林子君直接吹瓶拼起了酒。秦四月对着恩师大吐教育儿子的苦水,时不时讽刺叶青几句。叶青虚心受教,一点脾气也没有。唐方低头默默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日本米,一粒一粒晶莹剔透,真香。
“我煮的饭。”陈易生舀了一勺黄鱼豆腐里的豆腐放到她碗上:“吃豆腐。”
唐方抬起头,看向对面谈兴正浓的方树人:“姆妈——”
一桌子人静了下来。
“吾帮周道宁分手了。”唐方低下头:“对勿起。”她不知道怎么单独告诉姆妈,这么多朋友在,也许姆妈会给她点面子,不说那些难听的话,她怕自己受不了。
盐汽水在杯子里腾出气泡,方树人站起身,把杯子咚地放在唐方面前:“谈朋友,要么结婚要么分手,有撒稀奇。”
“好男人多的是,只要你想找还怕找不到嘛真是。”方树人沉着脸:“小陈,小赵,你们说我们家糖糖怎么样?”
赵士衡满心愧疚,头也不敢抬:“唐方真的蛮好的。”他这辈子话少,难得话多就闯祸,全是他害的。
“不是蛮好。”陈易生眨了眨眼。
钟晓峰咳了两声。
“是太好了。”陈易生一本正经地纠正:“下得厨房入得厅堂打得了流氓写得了华章,为朋友两肋插刀——和我挺像的。”
“好了好了,”方树人抬了抬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下去了:“你们这一代年轻人呢,有才华,有能力,不像我们老一代的,很多事由不得自己,限制多。谈恋爱失败一次算什么挫折?就要屡败屡战,不要以为永远屡战屡败,累积经验嘛——”
“姆妈说得好!”秦四月预感这个发言十分冗长,赶紧举杯打断恩师的话:“我敬姆妈一杯!先干为敬!”
“糖啊,你月底离职,干脆带姆妈来美国寻吾啊——”秦四月被林子君瞪了一眼,赶紧不提改口:“美国乡下也没什么好玩的,侬带姆妈出去旅游啊,我们祖国大好河山哈哈哈哈。”
林子君举起手中的酒瓶:“欢送四月,来来来,干杯。”
秦四月干了第二杯,又满上一杯朝叶青举杯:“该说的我们都说完了,来,祝你新生,干杯。”
叶青红着眼眶干了一杯,看向唐方想说几句。
沈西瑜捅了捅她,举起了酒杯:“一起干杯吧,节日快乐,今天过节呢。祝我早日成为我们五朵金花里的离异妇女,可以名正言顺耍流氓了。”
一向最正经的沈西瑜说出这种话来,方树人吓了一跳,转过头看向秦四月:“近墨者黑的影响还是很深啊。”
“糖糖很纯洁的。”秦四月认真低声解释:“我以我的名誉担保。”
看着方老师眼中“你秦四月有什么名誉可言”的怀疑,秦四月举起酒杯大声呼应:“来,夏天快乐!”
春天悄悄过去了,没留下什么小秘密,也没有粉红色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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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地三鲜
叶青被唐方留在了禹谷邨暂住, 一来方便她去华山医院就诊, 二来也怕她再有什么想不开。老吴亲自送了趟行李过来,唐方上班不在家, 陈易生接待的,说夫妻两个没吵相骂也没打相打,太太平平。叶青坚持睡沙发, 唐方也没跟她客气, 晚上吃饭自然而然变成了四个人。多了叶青打下手,赵士衡反而成了闲人。
过了五一就是青年节,隔天立夏。叶青这夜翻来覆去睡不着, 沙发套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想萌萌了?”唐方听了半天,干脆合上书扬声问。
“嗯,明天立夏,要挂鹅蛋去上学的, 红网兜我早准备好了,就缺鹅蛋。”叶青叹了口气:“阿姨说麦蚕和摊粞准备好了,配了酒酿鸡蛋小圆子明早给萌萌当早饭, 金花菜也买好了,芋头明天去买。都怪我晚上才打电话, 不知道鹅蛋买到没有,刚刚发信息也不回, 电话也不接,大概在给萌萌洗澡。”
唐方下了床走到外间,开了落地灯, 叶青拢着空调被爬了起来。
“还是你们奉贤本地人讲究,市里谁还费心搞麦蚕摊粞啊,那么麻烦,我以前听都没听说过。”唐方打开冰箱,记得前两天姆妈带来的战略物资里好像有不少咸鸭蛋,按照亲爹的习惯,说不定会夹杂鹅蛋。
叶青笑了:“你外婆是苏州人,我记得你们家立夏除了咸鸭蛋,还要吃地三鲜树三鲜水三鲜,考究得很。”
唐方还真翻出两个鹅蛋来:“地三鲜每年吃的,水三鲜我家不吃,外婆说刀鱼过了清明没法吃,鲥鱼刺太多河豚又有毒,面筋金花菜酒酿倒都有的。最惨的是吃完就被逼着上秤,少不了挨姆妈批半个钟头。”
叶青格格笑:“你高中时候怎么会胖成那样,脸上的皮都绷得快透明了。我错了我错了。”
唐方把保鲜盒扔在她怀里:“两个鹅蛋,你也挂一个,再送你几个我爸自己腌的南通咸鸭蛋给萌萌尝尝,明天一早你回去一趟,带点摊粞给我尝尝。”
叶青把盒子放到茶几上:“糖糖,我这两天差不多看好房子了,想先搬出来,再找工作。”
“陈易生七月就搬走了,你不如在我这里再熬两个月。钱还是要用在刀刃上。”唐方替她谋划起来:“两个月,你爸妈占的那套房子总能收回来了。你先安心看病,心理咨询不是要持续一个月?等状态稳定了再找工作,最后看单位地点再找房子。”
叶青想了想:“就怕七八月工作不好找。我一点工作经验都没有……”
“金九银十怕什么?”唐方挑了挑眉:“复旦的文凭就是金字招牌,你看我那破文凭还能混到今天呢。实在不行你还有美甲店保底,私营企业主也不丢人。”
叶青叹了口气,垂头丧气:“美甲店我已经关掉了。”
唐方咋舌:“这么快?你投的那几家公司呢?”
“上次跟你提了以后,我想来想去觉得不舒服,就退了股。”叶青声音更低了:“也没退回几个钱。所以工作肯定是要找的,总不能坐吃山空。”
两人沉默了片刻。唐方鼓励她:“那也好,没了退路,背水一战。现在好一点的秘书文员税后也有一万五六,只要不眼高手低,总找得到的。现金为王,你还是买点理财产品,一百万一年也有个四五万贴补着。”
叶青索性把手头所有的资产都铺开来,两个人商议了好一会儿也算有了个章程,才各自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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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唐方煮了一锅酒酿小圆子,打了三个鸡蛋,拿杂粮粉配着西葫芦丝胡萝卜丝摊了四张菜丝饼,把唐思成腌的咸鸭蛋切成对半,个个流油。昨夜的剩饭蒸热了,保鲜膜上舀一勺压平,肉松咸蛋黄铺上去,捏了四个实打实的饭团。
两个人出门前把食盒给陈易生,陈易生乐不可支,知道叶青要赶回南桥,立刻神秘兮兮地献宝:“我正好有好东西给萌萌,你们等等啊。”
他拿了个鸭蛋蛋壳出来,唐方眼睛一亮:“龙猫!你画的?”
叶青小心翼翼接过蛋壳,十二只脚的龙猫公车咧着大嘴在笑,小月和小梅依偎着妈妈,还有龙猫和灰尘精灵,惟妙惟肖。
“当然是我画的!不过有图片参考着画很容易。立夏不是要斗蛋嘛,我小时候永远第一的。”陈易生嘴里嚼着饭团:“萌萌拿这个去学校,绝对震了吧,哈哈哈哈。”
叶青这才想起来幼儿园今天要交手绘彩蛋的,要全园展览比赛,忙不迭地说了十几声谢谢。
到了晚上,102摆了饯春宴。唐方特地喊了林子君来,巧的是钟晓峰后脚跟着不请自来。
陈易生不乐意了,打量了他们两个几眼后,悄悄地在灶前跟唐方咬耳朵。
“这两个人肯定有一腿。”
“别胡说。”唐方摇头:“君君眼光很高的好伐。”嘴里这么说,忍不住回头看一眼。钟晓峰靠在窗台上低头看手机,林子君在沙发上看一本设计书。
“林子君五分钟都没翻过一页。”陈易生又压低了声音:“我那本书一个字都没有全是图,她手机一直在闪。”
唐方白了他一眼,警惕地问:“陈易生你盯着君君干嘛?你这种人一生划船不靠桨靠浪,别招她啊我警告你。”陈易生对人好起来真没话说,难保林子君不动心。谁要信浪子会回头,那可就是太傻太天真。
陈易生瞪圆了眼:“怎么会?我是这种人吗?我浪?!”
一旁洗菜的赵士衡和掌勺的唐方齐齐转头默默看着他。
福尔摩斯易生陈讪讪地点点头:“你们——!”转身找钟晓峰套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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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烟机调到了最小档,蒸锅里的水还没开。终于有机会开口的赵士衡咳了一声:“唐方,道宁的事真是对不起。”
唐方抬头看他:“不关你的事。”
“那天我不是有意——”
“不关你的事。”唐方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递给他三颗蒜瓣:“谢谢,帮我剥一下。”
“哦,那天我和道宁谈了会儿。”赵士衡瞄了唐方一眼,见她埋头在切云腿丝,继续说了下去:“他突然离开iaif了,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唐方手上的刀一停:“什么?”
“iaif确定要投我们公司,我以为也是他的项目。”赵士衡眉头紧皱:“放假前他还来过我们公司的,怎么突然就——”
唐方把刀一扔:“看着蒸锅,水开了先关火。”
“啊,周道宁去美国了,我手头的项目现在是他们公司的jason在负责,怎么了?”林子君合上书。
唐方直接手机上打开iaif的官网,心一沉,首页上团队的合影换过了,原来站在第一排中间的周道宁苏贝贝都没了。她打开团队那一栏,一页一页翻过去,所有的资深合伙人、合伙人、顾问合伙人,人民币基金合伙人、执行董事,都没有周道宁,也没有苏贝贝。
唐方抬手用袖子蹭去鼻子上的汗,转头看看一脸疑惑的陈易生林子君他们,勉强笑了笑:“没事——没事。”
云腿丝铺在了鲥鱼上,蒸锅里的水沸腾着。唐方脑子里也一片沸腾,怪不得那天苏贝贝也在。周道宁侬只赤佬戆度妮子王八蛋!
刀面狠狠地拍打在蒜瓣上,唐方又连着狠狠地拍了好几下。
“你没事吧?”赵士衡递了张纸巾给她。
“没事,辣到了。”唐方压住眼睛。
叶青七点半才回到禹谷邨,饯春宴才开始上菜。
葱油蚕豆,蒜泥红苋菜,蒜苗炒肉丝,是苏州人立夏要吃的地三鲜。咸鸭蛋切了一盘应节,金花菜做在了四喜烤麸里。云腿蒸鲥鱼从蒸锅里出来,换了加热好的干净盘子,过滤好的鱼汤浇在葱姜细丝上,浓香扑鼻。砂锅里炖了干豇豆红烧肉,腾入炒锅上色收汁。冰桶里取出三焖三冰的白斩鸡,唐方运刀如飞,咚咚咚肉汁四溅。赵士衡看得心惊肉跳,觉得像切在周道宁身上,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多嘴了,懊恼不已,默默拿着厨房纸跟着擦拭。
最后河豚浓汤上桌,陈易生看了半天抬头问唐方:“会不会中毒啊?你——真的会做河豚?”
唐方喝了一口汤,拆了一筷子河豚肉送入嘴里:“要死我先死。”
陈易生赶紧舀出一整条放在自己汤碗里,尝了一口眯起眼:“啧啧啧,还有什么是唐方你不会做的?”
“人,我不会做人。”唐方想起白斩鸡的蘸料还在蒸锅里,起身离桌去拿。
陈易生看着她的背影,唇语问赵士衡:“你跟她说什么了?”
赵士衡眼睛看着米饭上的红烧肉,低声说了三个字。
一桌子人瞪着他。你傻吧?真傻吧?
肉入口即化,肥肉不腻,瘦肉不柴,甜咸适中,赵士衡赶紧又夹了一块,暗道傻人有傻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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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叶青翻着手机照片,给众人看幼儿园里今天萌萌带去的龙猫蛋多么威武,不知道对着陈易生说了多少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