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不是这个,也不是这一个。
魏明曦心里默默呢喃,眼神倏地落到了放置在角落的一座木雕上。
那木雕周身漆黑,作两面身,正面菩萨低眉,反面金刚怒目。
寓意着慈悲众道、降伏诸魔。
这可真是天大的讽刺!
魏明曦低低的嗤笑了起来,拿起木雕,一手握头、一手握足,稍稍使劲就听得屋内响起“嘣”的一道脆响,那木雕就已经被魏明曦生生从中部掰断了开来。
“啊!”陆曼亭毫无征兆的惊呼了起来,死死地盯着魏明曦紧握着雕塑的双手,“这是什么?”
只见女生白皙的双手上此时沾满了粘腻的黑色汁液,而这液体正是从木雕中空的内部流出来的!
魏明曦紧咬着牙关,一字一句的慢慢吐出了几个惊悚的字眼:
“这是鬼灵浆。”
鬼灵浆,顾名思义就是用刚死不足七日的婴灵炼制出来的浆液。
术士先用符箓勾出婴孩魂魄,再将其封入熔炉之中,用鬼火熬炼足足七七四十九日,婴灵在提炼过程中受尽折磨,心中怨气无处可诉,到了最后便化成了阴邪无比的鬼灵浆。
如此鬼蜮伎俩,数百年前就几近断绝,魏明曦却不曾想到它竟然在陆家重现于世。
强压下心头不断涌现的恶心与厌恶,魏明曦伸手在自己与陆曼亭之间打出一道灵力屏障,把两边隔绝开。
女生握手成拳,将纯净的灵气聚集到双手之上,慢慢的,黏在她皮肤表层的那些粘液仿佛活了过来的蚯蚓似的,一寸寸的拱到了一起。
无数细小的黑色液体汇聚起来,渐渐形成了一条蛇的模样。
魏明曦冷哼,翻手捏住黑蛇的七寸,心念之间,浩荡的灵气瞬时被她凝炼成了一颗魂钉,朝着黑蛇的七寸打去。
黑蛇躲闪不及被魂钉击中要害,身上的鬼气霎时溃散开来。
见状不妙,黑蛇本能的就想要往外逃窜,但魏明曦哪能让它如愿。
只见少女抬起右手,将之前缠绕在手腕上的血念珠捏在手心,周身气场如同摩西分海般势不可挡的叠荡而出,澎湃的灵气尽数被灌输到血念珠之中,而后者身上登时红光大作,那血红的光芒连作一片无形的桎梏,将黑蛇圈在了血色的牢笼之内。
魏明曦攥紧五指,那困着黑蛇的红色光圈就开始慢慢收缩。
黑蛇哀嚎起来,不断的在光圈内扭动着身体,魏明曦却仍旧是面无表情,她手上暗自发力,只听得一声细微的响动,那黑蛇的身体就彻底崩溃成了一团阴沉的鬼气。
待到鬼气散开,里面逐渐露出了一颗灰蒙蒙的光球,那光球似透非透,已经尽失光华,被魏明曦捏在手里,稍微用力,就化作了一把齑粉,从指间漏了下去。
“陆小姐的手上应该有当日的贺礼名单吧,快,去看看这木雕究竟是谁送给陆思妍的,一切就水落石出了。”
魏明曦转过身,抬手解开了和陆曼亭之间的灵力屏障,急声对着后者嘱咐道。
陆曼亭匆忙的走上前,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落在地板上的粉末,一脸心有余悸的神情,“魏小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真是太匪夷所思了!
她竟然亲眼看见那木雕里的黑色液体化成了一条会动的蛇!
魏明曦有些嫌恶的拍拍手,解释道:“有人将鬼灵浆灌输到木雕之中,这鬼灵浆化作的黑蛇趁着思妍小姐接触木雕的空档钻进了她的体内,因此思妍小姐身上才会出现这些反常的情况。”
“他们……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把这个、这个鬼灵浆放到思妍的身体里?”
陆曼亭的脸色苍白,明显是感到阵阵害怕。
鬼灵浆,一听名字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东西进入了思妍的身体里,会不会对她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纵然魏小姐今日毁掉了木雕,日后思妍的身体会不会出现后遗症?
“其实这鬼灵浆只是原料,”魏明曦看了陆曼亭一眼,复而收回目光,“幕后主使真正想放在思妍小姐体内的,可不是鬼灵浆。”
闻言,陆曼亭的稍稍放松的精神再度紧绷起来,“魏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鬼灵浆邪性深重,普通人如果不小心沾染上,很快就会邪气入体,但它十分稀少难见,为了发挥最大的作用,往往被用做制作傀儡符的原料……如果我没有猜错,陆小姐,这送来木雕之人的真正目的,其实是想把思妍小姐炼成一具毫无自我、任人摆布的傀儡!”
陆家家大业大,可陆柏楠膝下子女单薄,如今仅剩下陆曼亭和陆思妍二人,陆曼亭虽然是长辈,但她也是养女,同时陆曼亭还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要问这陆家的家产最后会落到谁手里,答案简直就如同摆在桌面上一样不言而喻。
简而言之,谁能控制陆思妍,谁就能得到陆家的全部。
……
……
木雕之中的母蛇一死,藏匿在陆思妍体内的子蛇就再也不足为惧。
魏明曦只是稍稍发力,那小小的黑蛇就彻底化作了飞灰,而受惊多日的陆思妍,也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她身上的符种已经被魏明曦尽数拔除,只要之后静心修养,很快就能重新恢复活力。
魏明曦轻手轻脚的阖上门来到会客厅,刚刚落座,便看得拐角后的陆曼亭急匆匆的走了过来。
“怎么了?”魏明曦问。
陆曼亭紧蹙着眉头,秀美的五官微微拧在一起,整个人看起来无比的慌乱。
她举起手里的皮质记录本,在魏明曦面前焦急得翻了起来,雪白的纸张被女人翻得哗哗作响,由此可见她心情之急躁。
“你看,”陆曼亭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将记录本递到了魏明曦面前,伸出手指指着某一处,“思妍生日那天的礼物清单被撕掉了一页!”
被撕掉的,自然就是记录了木雕主人信息的那张。
魏明曦面无表情的接过记录本,伸手抚上存留在本子上的残破边缘,那边缘犬牙交错,十分不规整,明显就是被人匆忙间撕下的。
这未免有些古怪。
首先,能够接触到记录本,那这个人不论身份高低,必定是陆家内部的人;
其次,如果他早已蛰伏在陆家,肯定已经做过周全的谋算。
陆思妍被种下傀儡符到今天自己碰巧过来解决此事,如此漫长的时间,要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销毁证据,可实在有太多太多的机会了,既然那人时间充裕,那毁灭痕迹的时候,当是无声无息、小心翼翼才对。
眼下记录着送礼人身份的纸张分明是被人慌乱之中用力撕破,不然也不会留下这样参差的边沿,可是那人究竟是在慌什么?
傀儡符久绝于世,能够辨认它的人少之又少,若不是今日她为方齐昀施展灵瞳术激荡了会场的灵气,被陆曼亭误打误撞的请来帮忙,几乎根本就不会有人发觉陆思妍真正的病因。
况且傀儡符一经种下,畏光断食不过是初期的不良症状,只待它将陆思妍的身体完全同化之后,陆思妍就会恢复如初,到了那时陆家人就算感到奇怪也不会再追究因由。
说白了,魏明曦的出现根本不属于那人原本计划中的任何一环,因此他毁灭证据的时候根本就不会慌慌张张!
但如今这记录本上残存的痕迹看起来更像是在没有经过思考、紧急情况下迫不得已做出的补救。
从陆曼亭将魏明曦请来,到她彻底拔除傀儡符,不过经历了短短数个小时的时间而已,那么又是谁能在这么短的功夫内知悉情况的变化,从而做出挽救之举呢?
魏明曦抬起头朝着屋子里的另外一个女人看去,对方却并没有看她。
穿着旗袍的妍秀女子只是亭亭地立在明净的窗边一言不发,葱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木制的窗沿。
“魏小姐,思妍小姐醒了,她说她想亲自见见您,不知道魏小姐方便吗?”负责照看陆思妍的佣人从走廊走来,在门口询问。
魏明曦收敛回视线,回过头冲着佣人道:“谢谢,我知道了,等会儿我就过去看望思妍小姐。”
少女站起身,“陆小姐要一起去吗?”
陆曼亭这才回过神来,自从拿着记录本回来交给魏明曦之后,女人就一直处于这种神思不属的状态,哪怕听见魏明曦在喊自己,她也是过了半晌才回复道:“不用了,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事要处理,魏小姐不用拘束,请自便吧。”
“那好,我去看看思妍小姐的情况。”
魏明曦摆摆手,独自向着陆思妍的房间去了。
目送少女瘦削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陆曼亭抿着嘴唇深吸了几口气,拿起手机在联系人里翻出一串熟悉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喂,”女人素来没有什么波动的声音里难得的染上了几分颤抖,“晚上我们见个面。”
……
推门走进陆思妍卧室的时候,魏明曦猛地发觉屋内还有其他人。
那是一名看起来莫约六十多岁的老人,虽然穿着一身随意的居家服,可男人依旧看起来儒雅贵气,仔细看下来,纵是男女有别,陆思妍的面貌却的确也有几分肖似对方。
“陆先生。”
魏明曦微微弯下腰,客客气气的和陆柏楠打招呼。
陆柏楠冲着魏明曦慈祥的笑了笑,道:“魏小姐不用感到束手束脚,你是思妍的救命恩人,也是我们陆家的大恩人,日后魏小姐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们来提就好。”
“对呀对呀,”此时陆思妍也醒了过来,正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往魏明曦身上瞧个不停,“魏姐姐你好厉害啊,感觉你好像看起来没有比我大多少,完全想不到姐姐是个玄学大师!”
“不过是人各有所长罢了,”魏明曦从矮桌底下挪出一把椅子搬到陆思妍的床边坐下,伸手摸了摸对方光洁的额头,“你感觉怎么样了?”
陆思妍道:“虽然还是全身没力气,但比前几天好多啦。”
小女孩儿说着,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里也跟着透出光来,即使面色仍旧毫无血色,整个人身上却已经多了几分活气。
陆柏楠看着重新恢复活力的外孙女,心里忍不住欣慰不已,但他毕竟是成年人了,所思所想也比小姑娘更多,所以在欣悦之后,心中紧跟着浮现出来的就是忧虑。
老人将希冀的视线投向年轻的玄学大师,小心翼翼的追问:“魏小姐,不知道这背后捣鬼之人你可有眉目?”
陆家人丁凋敝,有人竟然为了谋夺陆家的家产做出如此令人发指之事,他陆柏楠虽然已经老了,但也绝不会轻轻揭过此事,饶了背后的祸首。
魏明曦将陆柏楠阴沉的面色收归眼底,转而询问陆思妍:“思妍,你还记不记得那个木雕是谁送给你的?”
陆思妍面露难色,“我生日那天收到的礼物太多了,所有的宾客都是将礼物统一放在一处,我也不记得到底是谁送给我的。”
陆柏楠冷哼一声,“那就去找当天负责记录和整理的佣人,那么多人,总有一个会有印象。”
话虽是这么说,但陆柏楠心底也觉得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多半也不会有人记得,说出这些话,也不过是他仍旧心存期待罢了。
魏明曦摆摆手,“不用那么麻烦,我猜,现在应该已经有人知道送来木雕之人的真实身份了。”
女生望向两个陆家人的眼神凝滞而沉重,心底觉着自己八成又要搅进一场大戏之中。
……
……
深夜的河堤公园人声寂寥,鲜有人至,而此刻河岸边的柳树下却站着一个人影。
她的视线瞬也不瞬的盯着漆黑的河面,不知道在思索着些什么。
听到身后窸窸窣窣响起的脚步声,孑然一身的女人也不害怕,她转过身朝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走了几步,冷冷的出声,“你来了。”
来者是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的男人,他长的不高,佝偻着腰,走起路来一颠一跛,似乎是腿脚不便。
男人问:“大半夜的,你这样慌慌张张的把我叫出来,是发生了什么急事吗?”
“赵叔,这些年来我待你不错吧?”陆曼亭的脸色凛然如霜,她没有回答赵满的疑问,而是静静地盯着面前的男人,一字一句的诘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赵满神色如常,“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