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节

  窗外, 天蒙蒙亮了,太阳还没出来。
  一直坚持着没有入睡的淼淼察觉到身旁的男人有了动静,立刻睁开眼睛, 四目相对, 她看到他眼里密布红色血丝, 脸色也稍显苍白,心忽然揪疼了一下,脱口而出问道:“去哪儿?”
  霍斯衍低下头,额前的短发滑落,遮住了大部分的眉眼:“我去周老师家看看有没有能帮忙的。”
  淼淼连忙坐起:“我也去。”
  霍斯衍没有拒绝:“我去洗个澡。”
  他想以一副体面的模样,去见周老师的家人。
  霍斯衍进浴室后,淼淼也回隔壁宿舍洗漱,身上清爽干净,应该是他昨夜帮她擦过了,她从衣柜深处找出一条黑色裙子,穿上,对着镜子梳好头发,绑成个丸子。
  她这里没有黑色鞋子,只能挑了一双深色的平底鞋。
  等她来到霍斯衍那边,他已经洗好澡出来了,黑色衬衫搭黑色长裤,衬得身形越发的颀长瘦削,连面部线条都显得冷峻了几分。
  他走到近前,牵着她的手:“我们走吧。”
  淼淼的车还放在仁川医院地下停车场,他们是打车过去的,路上很堵,尤其是在距周老师家大概两公里的地方,车子堵得水泄不通,十分钟都不见移动半米。
  司机回头问:“你们也是去周主任家的吧?”
  他指着前面大排长龙的车子:“这些也都是,昨天夜里来了好多人,一直守到天亮还不肯走。”
  “周主任,好人哪。我老婆就是给他治好的,”司机比了个数字,“整整八年了,没有复发过,昨晚听说他去世的消息,硬是自己一个人拄着拐杖跑到医院去,听说那里有悼念会,我去接她时,两眼都哭肿了……”
  他又摇摇头,“你们说,这都是什么世道?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他激动地骂了句脏话,“我现在就盼着那个王八羔子能被判死刑!”
  霍斯衍和淼淼都没有应声。
  车子依然原地一动不动。
  淼淼从窗外收回视线:“要不,我们走过去吧。”
  霍斯衍点点头:“好。”
  下车前出了小意外,司机怎么都不肯收车费:“咳!你们有这份心去周主任家,我还收什么钱,这几天只要是拉到和你们一样的客人,我全都免单,周主任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
  淼淼谢过他的善意,最后,还是在副驾座位上放了两张一百块的现金。
  她和霍斯衍下了车,踏着落叶零星的小路,朝前方走去。
  周立贤住在城北一栋老旧的家属楼里,是当年工作的第一家医院分配的房子,他在这里一住就是将近三十年。
  围墙外摆了一层又一层的鲜花,人也是莲花般的重重叠叠,并不喧闹,个个垂眸默哀,墙上贴着一张黑字白底的横幅,上面写着:周主任,我们深切地悼念您!
  淼淼霍斯衍穿过人群走进去,老式房子没有电梯,只能走楼梯上去。
  接下来的一幕让淼淼停下了脚步,不算宽敞的楼梯间,每一节阶梯上,左边摆一束花,右边站着一个身穿黑衣的人,男女老少都有,神情皆是说不出的哀伤。
  鲜花铺道,敬送逝者。
  霍斯衍和淼淼一前一后从花与人中间走过,五层楼,十个楼梯段,一模一样的情景,走上最后一节阶梯,周老师的家就近在眼前,大门开着,一眼就能看到里面人头攒动的场景。
  周立贤父母早逝,婚后与妻子只生了一个女儿,前些年嫁了人,家中平时只有夫妻俩,日子虽然过得平淡,但也算安稳。
  直到昨晚,这间只有五十平方米左右的房子,迎来了它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彻夜不眠和彻夜痛哭。
  屋里处处挤满了前来吊唁的人,他们是周立贤生前的亲人朋友,其中也有不少是他的学生,这些曾受过他师恩,如今在医学及其他岗位上发光发热的桃李们,不远千里地连夜从全国各地赶来。
  周立贤的女儿在房里陪着伤心欲绝的母亲,女婿和其他几个小辈在客厅忙前忙后,淼淼进了屋,发现谢南徵也在,他满身疲倦,眼下一片青黑,看样子也是一宿未睡。
  霍斯衍拍拍淼淼的手:“我去看看师母。”
  淼淼:“嗯。”
  接着,他走到房间前,很轻很轻地敲门,周老师女儿周雪欢来开了门,看到是他,门拉得更开:“进来吧。”
  房里没有开灯,格外昏暗,师母坐在床边,怀中抱着一家三口合照的相框,脸上淌满了泪,旧痕未干,新泪又来。
  真不可思议,原来人的眼泪有那么多,流了整整一夜都还没流尽。
  霍斯衍在一张木椅上坐下,轻声喊她:“师母。”
  师母反应很慢地扭过头,看清眼前的人,未语泪先流,多年未见,她一眼就认出了他:“斯衍……”
  她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豆大的泪一粒粒砸在他手背上:“你周老师……没了啊……”
  霍斯衍环住她哭得发颤的肩,低声抚慰。
  这个亦师亦母的女人,靠在他肩上哭得像个被丢弃的孩子。
  记得大一时,每每下课后,别的同学散去,他继续留下来和周老师在实验室探讨医学难题,往往太投入,连天黑了都不知道,做好饭菜在家中等候已久的师母打电话来催,周老师意犹未尽,索性把他一起带回家,师母嘴上抱怨“你忙起来连老婆都忘了,干脆和工作结婚去吧”,说着自己都笑了,转身去厨房给他们热饭。
  往事一幕幕……
  外面。
  凭吊的人又换了一批,淼淼忙着给他们每人送上一杯热茶,暂时忙完后,看到谢南徵站在小阳台,她走到他旁边:“哥。”
  谢南徵直视着前面,对面家属楼四楼的楼道窗户里,挂着一个红色塑料袋,正随风飘动,淼淼目光垂落,楼下,依然是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
  兄妹俩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站着。
  阴天,整片天空都呈现出鸽灰色,落下来的光线也很不均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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