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顾家

  一来一回, 等她回到平禹坡小镇,顾承瀚的伤势也好得差不多了。
  两人商议过后, 一致决定回上京。
  既然寻到了妹妹, 那自然得带着她回去看望母亲,顺便……若是可以,顾承瀚想要将母亲从顾家接走。
  倾月则想去寻阿米的尸身。
  阿米这些年来孤零零一个人埋在荒芜的洞穴中, 定然很寂寞, 她想带着她回家,回到她真正的家人身边。
  有家的魂魄才不是孤魂野鬼。
  兄妹二人虽各怀心事, 但目的地相同, 一路也算得上和谐。
  如果顾承瀚不将倾月当成易碎的娃娃般小心翼翼地照顾的话, 倾月可能会更加自在一些。
  嘴里的虾仁还未吃完, 碗里就多出一块仔细挑好刺的鱼肉。
  倾月无奈, 抬眸对上顾承瀚看似镇定, 实则紧张的目光:“大哥,你自己吃就好,不用费心照顾我。”
  “不费心。”顾承瀚又夹了一筷子菌菇到妹妹碗中, 看似不经意地问道:“孩子……我那个外甥, 是男孩女孩?”
  说起他从遇见妹妹起, 就没见她提及有关于孩子的事情。
  他猜测可能是孩子还小, 不便被带在身旁, 也有可能……
  打消掉脑海里冒出的不祥预感。
  顾承瀚安慰自己, 只要妹妹还活着, 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还没生出来,模样太小了,也看不出是个男孩还是女孩。”倾月说得坦然。
  她怀孕之事家里人本就知道, 他们想看孩子她也不可能凭空变一个出来, 所以这事没什么好隐瞒的。
  “这样啊,什么?”
  顾承瀚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孩子,还未出生。”再次强调。
  顾承瀚傻眼了:“还……还没出生?这都怀了有两年了吧,你想生个三头六臂?”
  目光忍不住下移,落在被桌面挡住的平坦小腹上。
  他觉得他妹可能是在逗他玩。
  “我不想。”倾月面无表情地往桌子底下缩了缩:“可孩子生不出来我也没办法。”
  “怎么回事?”惊愕只是一时,想到修真界内奇异之事不知凡几,顾承瀚也意识到是妹妹身上出了什么问题。
  经过一次失去之后,他现在对妹妹极为紧张。
  倾月看他这样,意识到今日不说清楚必然无法翻篇,只得叹口气,简略将情况给他说清楚。
  她除了隐瞒九天玄冰焰的存在,其他的能说的都说了。
  “孩子父亲呢?”顾承瀚严肃道。
  倾月嘴巴紧,到现在除了她自己,都没人知道孩子生父是谁。
  “我不知道。”淡淡地垂下眼,“我原来以为我是知道的,现在却不确定了。”
  “什么意思?”
  “快到上京了。”生硬地转移话题:“大哥先去寻母亲,我还有些事,晚些去找你们。”
  她直接起身,从飞驰于万丈高空之上的小型灵舟上一跃而下,顷刻间没了身影,让顾承瀚想抓都找不到人。
  衣袂轻飘,翩若游鸿。
  蹁跹身影乘着风,沐着光,悄然降落于葱郁枝桠间。
  林间徘徊的野兽感应到莫大威胁,纷纷躲进洞穴中,不敢出来,只有一只傻乎乎的小白兔子蹦蹦哒哒地,还在寻找食物。
  一根青翠欲滴的菜叶子被送到小白兔面前,它探着三瓣嘴嗅了嗅,闻到一股浅淡的灵气,红眼睛顿时亮了亮,连忙张嘴叼走菜叶子,护在毛茸茸的小身子底下拼命啃吃。
  生怕晚了,就被人给抢走了。
  一声轻笑,带着无限怀念。
  倾月想起来,她初遇阿米的时候她也和这只兔子一样,怯生生地,看着胆子很小,却分外护食。
  那时候她奶娘不过开着玩笑想从阿米碗里拿走一块糕点,就差点被咬出血。
  偏偏就是这样的阿米,甘愿将自己所能得到的一切粮食都送给倾月吃,生怕她饿着半分。
  指尖拂过眼角,带走那抹湿气。
  倾月起身,沿着记忆中的方向寻找当初埋葬阿米尸身的洞穴。
  当年的记忆很是混乱,许多地方模糊不清,还好修士记忆力超群,仔细回忆,总能从各种角落里扒拉出来几分蛛丝马迹。
  如此磕磕绊绊地,也让倾月成功寻到了那处洞穴口。
  洞口处堵塞着一具野兽骸骨,骸骨前半部分被狭窄的洞口卡得死死,后半部分露在外头,四周隐约还能见到剧烈挣扎的痕迹。
  看来当初那只追杀她们的野兽一直不死心,想着要钻进洞内吃掉倾月,不料害人终害己,最后却是被卡在洞口,生生饿死。
  倾月俯身抓住骸骨一角用力一扯,历经风吹日晒的骨骼立马散落一地,露出前方洞口。
  她踏着野兽尸骨,一步步钻进洞里,寻到了当年封存九天玄冰焰的石室,也寻到了阿米的尸身。
  施法将尸骨缩小,存放进早已备好的棺木形玉盒内封好。
  “阿米,姐姐带你回家。”
  踏出洞穴的刹那,倾月并指为剑,向后一划。
  凌厉剑气并发而出,以摧拉枯朽之势袭向洞口,轰隆一声巨响,地动山摇,整个地面似乎都往下塌陷了一截,林雀惊飞。
  *
  再回上京,看着热闹喧闹的街道,倾月颇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建筑还是那些建筑,熟悉,却染上了陌生。
  她独行漫步于其间,从前是其中一员,如今不过一位过客。
  “顾倾月。”身后传来一道惊呼,倾月脚步未停,继续朝前走去,似乎这个名字与她无关一般。
  那人见她不应,忍不住探头去看她的脸,却只看到一片朦胧面纱。
  “是我认错了吗?”
  “夫人,夫人,您别走太快,等等奴婢!”一大帮丫鬟带着护卫快步跑来,将半路认出倾月的女子团团围住。
  “环儿,你看看那个人,像不像顾倾月?”顾倾芳紧扣着贴身丫鬟的手腕,指着逐渐远去倾月的背影让她辨认。
  环儿眯着眼望去,确实见到一道有些眼熟的背影,但还是不以为然地笑道:“夫人您在说什么呀,大小姐早就在两年前死了。”
  “真死假死,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这句话顾倾芳憋在心底没说,生怕隔墙有耳。
  这些年来,她在那两个女人手底下讨生活,过得战战兢兢,苦不堪言,内心不止一次怀念过从前倾月姐姐还在时的日子。
  可惜,即便倾月姐姐还在,也不会原谅当初对她落井下石的庶妹吧。
  还好,她的苦日子总算是熬出来了。
  顾倾芳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唇角扬起甜蜜的笑意,她已然成亲半年,如今可算是有了身孕。
  待她生下儿子,让夫家有后,坐稳了知县夫人之位,今后的日子还不是她想怎么快活就这么快活。
  正当顾倾芳一心沉浸在对未来美好日子的畅想时,没人注意到,她的仆从队伍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多出了一个人。
  倾月本想直接发传讯去找顾承瀚,但看到正往顾家而去的顾倾芳后,她又改变了注意。
  离开那么久,挺好奇顾府被那对母女糟蹋成什么样。
  顺路也能去看看母亲。
  若说倾月如今对顾府剩下的最大依恋是什么,那只可能是她娘。
  若她娘也离开了,那顾府于她而言便什么都不是。
  假装成顾倾芳的丫鬟,倾月成功混进阔别许久的顾府大门。
  她还记得自己当初离开时的狼狈样。
  恐怕谁也没想到,现在的她又能好端端地踏进顾府大门吧?
  与或多或少有些变化的上京街道不同,顾府依旧还是那个顾府,梁柱上依旧留着那些她幼年顽皮留下的小人画,花厅的珠帘是她和母亲一起串的……
  许许多多留在岁月里的痕迹被一点点翻开,勾起人心中惆怅。
  可惜时过境迁,早已物是人非。
  “二小姐,您怎地来那么晚,夫人都催了好多次了。”顾倾芳一行人还未走到正院,就被一个从里头跑出来的桃脸丫鬟拉住了手,急急扯了往里头去。
  速度快到几乎小跑起来。
  顾倾芳被迫磕磕绊绊地跑了几步,险些摔倒,吓得她心口狂跳,后怕不已。
  “放肆!”环儿连忙追上去扯开桃脸丫鬟的手,插着小腰,柳眉倒竖:“我家夫人可是怀了身孕,你要是害得夫人摔了,可当得起这个责任?”
  “奴婢……奴婢……”桃脸丫鬟也是太过着急了,如今一被环儿训斥,立马缩着脑袋喏喏不敢应答。
  “好了环儿,莫要任性。”顾倾芳适时上前安抚地拍了拍气冲冲地环儿,善解人意地劝道:“许是真有什么急事,这才惹得桃花姐姐如此失态。”
  “对对对。”桃花不断点头,感激地看向顾倾芳,“今日大小姐回来了,夫人乐得跟什么似地,想着二小姐和大小姐自幼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便特地使唤奴婢前来迎接二小姐,好叫一家人早日团聚。”
  隐藏在人群中的倾月冷漠地碾平了嘴角。
  她怎么不知道顾倾星和顾倾芳之间感情那么好?
  顾倾星是个霸道性子,自小就爱欺负弱小,其中以拥有一位勾栏院出身,身份低微的顾倾芳为最。
  当初若无倾月怜悯之下时刻护着,恐怕如今顾倾芳的坟头草都要比她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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