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节
之后无论顾群山、林听,乃至盛夜行给他说什么,再怎么劝,路见星翻来覆去都是这四个字,不要寒假。
最后实在没办法,教室门一开一合的,冷风不停地往教室内钻。
本来空调暖气也供应不够,路见星已经冻得嘴唇发白了。
路见星没什么精神地趴着生气,盛夜行却因为怕对方感冒气得攥拳头。
他忘了,路见星这支“镇定剂”能让自己迅速冷静,也能让自己越来越容易被刺激。
被激发出那种毫无源头、不受控制的情绪。
顾群山怕再这么下去两个人得打起来,赶紧去办公室叫了唐寒来看看怎么调节。
唐寒把路见星带到了办公室。
她自己有一个单独的小隔间,桌下放了烤手的小太阳。
她把小太阳提起来放办公桌上,招呼路见星坐过来,“说说吧,今天怎么回事?”
路见星不说话。
他快把手掌心掐红了也说不出话。
唐寒忍住叹气,从抽屉内拿了一套图片出来,朝路见星晃了晃。
“见星……我们先让沟通变得简单一点,”唐寒轻声说,“看看这张图片,上面画了什么,告诉我。”
“球。”
路见星的注意力完全无法集中,他只是匆匆瞟了一眼,又开始往走廊上张望。
唐寒试图吸引他的目光:“告诉我,谁在踢球?”
“人。”
“男孩儿女孩儿?”
“男,”他指了指自己,“人。”
唐寒想笑,又意识到路见星确实快成长为真正的男人了,只得说:“你是男人,但图片上的是一个小男孩,他看起来只有六七岁,对吗?”
路见星凝视了一会儿那处小身影,点头。
“连起来试一试?”
“男孩,踢球。在。”
“在放到中间,想清楚再开口,不着急。”
“男孩在,踢球。”
“快一点试试,像平时听我们讲话那样。再来一次可以吗?你能做到的。”唐寒看他急了,连忙安慰,“你看你平时和夜行他们讲话,有时候就很自然也迅速。现在是老师要求你去描述图片,是在和你聊天,你想怎么讲就怎么讲,用你自己的方式。”
听到“夜行”两个字,路见星很用力地眨了眨眼。
唐寒自然捕捉到了这一细节,“嗯……也不一定是和他。想想和其他同学讲话?”
“夜行,”路见星捏住自己冰凉的手掌心,“我和夜行,讲话。”
唐寒问:“想和夜行讲话?”
路见星避开了问题,开始把话题回到照片上:“阳光下,灿烂。有,男孩儿,踢球。”
“阳光很灿烂?”唐寒笑起来。
这图并没有表示出阳光灿烂,算是路见星开始表达联想思维了。
“嗯。”
路见星盯着图,还是说得有些磕巴,意识到了漏了一个字,他又认真地补充:“在,踢球。”
他记忆中的“男生”,总是在冬日灿烂温暖的阳光下,跑得一身热汗,站在篮球架下神采飞扬地笑。
望着自己笑。
唐寒到最后也没能问出来他为什么不愿意放寒假,只当是自闭症孩子对“不允许环境改变”的执着。
劝说着让他把衣服穿上后,唐寒让他回了教室。
和前几次谈话一样,路见星前脚刚走,盛夜行就主动找上门了。
他明明担心、关心,却非要装作不太在乎的样子,靠在办公室门口,看似随意地喊一声:“寒老师。”
唐寒捧着热茶进办公室,冲他笑,“问路见星的事?”
“我只是想知道他为什么不愿意放寒假,”盛夜行共情能力弱,很少能站在别人的角度想问题,“还有为什么不穿衣服。”
“不是他不想说,”唐寒道,“让他对情绪做出解释,已经超出了处理范围。”
“他什么都没说?”
“不愿意讲。”
唐寒喝一口茶,认真道:“但是,他说了一句‘夜行’。”
盛夜行“嗯”了一声,没什么表情,却已经开始紧张了。
“先进来坐,门口站着冷。”
唐寒招呼他,“我了解过情况,说是路见星小时候并不讲话,现在我们看到的他的表现,都是经过十多年有针对性的密集干预所影响出来的。”
盛夜行理了理睡得凌乱的领口,“可是他有时候能说完整的句子。”
唐寒摇摇头,继续道:“教他发出声音和发元音的难度是一样的。从他能说‘嗯’或者‘啊’这样的语气助词开始,就说明他离讲话不远了。现在也是训练出来的结果。你不会知道为了讲简单的一句话,他会在脑海里排练多少遍。但关于他的思维,我们都没办法理解,只能引导他讲出真实想法。”
“他有时候……很多想法挺有意思。”盛夜行说。
唐寒点头,“对他,我还在探索期。”
盛夜行补充道:“人与人之间许多想法都不同,你们老师也不能去否定他的天马行空。”
“对。而且如果他在语言方面暂时有退步,那也很正常。不要着急,会慢慢变好。”
“嗯。”
“冬天也快过了……”唐寒叹道,“小半个学期下来,他进步已经很大了。多亏了你。”
盛夜行沉默几秒,才点头,“他也……帮了我很多。”
“离寒假没多久了,这段时间少让他喝牛奶,也少吃面食。”唐寒说,“消化有病症的人多少都有点感情问题,我得多注意。回头还得给他家长说说。”
盛夜行像想起了什么,问:“口腔也需要强化?”
“你知道?”
“没,听说的。”
他还是不太愿意承认是自己专门去网上查的。
“嗯,”唐寒说,“多监督他用吸管,偶尔吹吹口哨。这是两个强化口腔肌肉的绝佳运动。”
盛夜行走了神。
那接吻呢。
“听到了吗?”唐寒看他没放心上,笑了,“在想什么?”
盛夜行咳嗽一声,说:“好。”
“作为老师,我有一定的责任感,可每个自闭症孩子表现出来的情况都不一样,每颗星星都是一个谜。”
唐寒捋过耳发,轻轻地叹气,“就像你望天上的星,你知道它在那里,也看得到它,但就是隔了几万光年的距离。除了看见,一无所知。”
师生谈话完毕,盛夜行拿着一沓卷子出门。
临走前,唐寒喝完了茶水,小声地对盛夜行说:“夜行,我不会落下任何一个学生。所以,你和见星都要坚持下去。”
“好。”
盛夜行回应完,还是没忍住问:“寒老师,要是他在一段时间内一直只穿一双鞋怎么办?”
“……”
唐寒有点儿懵,一时答不上来。
好像这并不在盛夜行需要管的范围内。
盛夜行也觉得自己问得奇怪,清了清嗓子,“当我没问。”
“这应该叫……”唐寒想想,“刻板行为,固定对象。”
盛夜行本来在走神,一听这话瞬间回血,愣了。
对象?
什么对象?
“哎,”唐寒突然出声,“等一下。”
她很想告诉盛夜行说,路见星非常在乎你。
在乎到一听到名字会使劲眨眼睛,会重复那两个字,会很容易被牵动情绪。
但她已经不太想把路见星的治疗工程强加在盛夜行身上了。
两个孩子的磨合期已过,还能不能继续互相帮助下去就看接下来的一段过渡期了。
路见星是盛夜行的一盏灯。
可这盏灯需要自己亮。
盛夜行停下脚步,回头道:“怎么了?”
“没什么,你先回教室吧。”唐寒说。
盛夜行关了办公室的门,有点儿后悔下午那么急躁地就给路见星发脾气。
对方只是没穿衣服,自己就他妈快急出病。
以后还得了啊!
回到教室已经是下午第三节课间,等第四节上晚就又放学了。
到了七班门口,盛夜行并没有急着进去,而是靠在走廊上,咬烟看风景。
偶尔有疯跑的学生冲过去撞到他的肩膀,总会被他的眼神吓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