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世人皆以为,全因神族亲政,天山才能以如此之快的速度恢复如初,但其实肃钰殿下,仅是给帝国提供了一道坚而有力的防护屏障,让各界帝王望而生畏;对内,若无媛姬推行的这套已经实施了几万年的严谨高效的竞争体制,此时此刻的天山帝国,兴许还处于起步阶段,即便统治者再权略善战、任贤用能,却也发现无人可用。
明章效制,如严刑峻法,乃治国之本,得之,则家安国盛,失之,则世困民亡。
所以媛姬,作为一代女王,对于天山帝国的贡献,功不可没。
她之所以会走上那条不归路,看似她之错,实乃我之过。
一切的一切,终究因我墨嫡作为青赦之主,作为天山帝国左护法,道行天资不足,无法为她看清青疆土,无法为她探得神界之主。
青门外,构筑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防护结界,使得其内世界的星象图在天泉镜,一片混沌,就如同翰索湾结界布下后,在我眼前一片混沌的玄鸳帝国一样。
两千年前,女王并没有错,探索青神域,乃五界君王之责,如若天下必须为此付出代价,那么,就从天山开始吧。
这也是我为何,当初只是对女王的一意孤行予以斥责,但并未誓死阻拦。
两千年前的那夜,我站在炙热焰烈的天山圣火,在帝国全数子民面,证明我墨嫡,之所以违抗君命,不赴青,并非对帝国,对在位之王,心有不忠;而是我知道这场天罚劫难,天山必须经历,女王必须经历,阻止无用,但是劫难之后的天山帝国,不能没有我,墨嫡。
那场天罚之后,神族亲临,我看到了一头青蓝色头发的绝色男子,他告诉我,他叫肃钰,来自青。
那是我墨嫡第一次,几万年来第一次,亲眼看到那原先仅是书上记载的上古族群。
是女王,是媛姬,用她的生命,向世人证明,青神族的存在并非只是传说;
是女王,是媛姬,用她对于未知之谜的执念和勇敢,换来了世人眼前这个犹如天神在世的男子。
所以这也是为何,当我知晓女王的魂魄与肉体被封在九天圣坛之下时,我不允许任何人破坏。这是我墨嫡,作为一朝臣子,对那个世人所唾弃,天下所惧怕的恶灵,所保有的敬重与爱戴。
千年来,女王的完整的肉身和魂魄,一直是一个秘密;除了为此付出了不小代价的肃钰殿下,除了天泉镜前的我,除了其他青神族之外,无人知晓的秘密。
直到那个人,那个丘芬殿殿覆军冰鸢,无意发现了这个她本不应该提早知道的秘密。
是的,冰鸢,就是叶刺的生母,不知为何,她发现了圣坛之下媛姬的身体,并蓄意将之损毁,其实她的这个决定,情理之,毕竟亡国之君,罪无可恕;但那时的我,没有丝毫犹豫的,将她的这个念想告之了肃钰殿下。
殿下道,静观其变,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杀之。
但只可惜五个月后,这位殿覆军不但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
在她闯入圣坛的那夜,我私自动用了天山禁药失魄散,将其心神扰乱。
而故事的最后,这位殿覆军,魂散天山圣火。因为在失魂散的药效下,她招认了所有罪名,招认了那被我墨嫡硬生生扣下的,泄露军事要密的假罪名。
在天山帝国,没有任何人会质疑我墨嫡,质疑他们心的天山圣经……只不过冰鸢的真正死因,仅有我跟殿下知道罢了。
冰鸢丈夫叶泉已逝,育有一女,名叶刺。
可能是因心生亏欠,我催动灵力,为这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进行了占卜,于是从她的命途,我看到了天山帝国未来的右护法。
赤旋之主,拼的是幻术战力,攻防谋略,故在其轨道上运行的星星并不少,只要足够努力,天资聪颖些的,都有希望打破九天困境,并被赤旋链认可。
卫曦作为开国元老,年事已高,他希望的是尽快退位,培养出能够接替他的帝国护法,好让他能重归山林,颐享天年。这是卫曦继位之日,住进祭茗宫的第一天,告知我的。
所以之后,我告诉了他个名字:景蔚、叶刺和四夕。
至于午阳,那只在祭茗宫前睡着了的海龟,为何卫曦会收,就只有卫曦自己知道了。
一千年前,我跟殿下说,赤旋之主,天命而定。
但我因那次对于叶刺生母的亏欠,偏心了。
一千年前,我为那只大山里的小刺猬,种满了漫天的灵花,因为灵花是古书上记载的,唯一一种,可以储存声音的花。
我告诉那只小刺猬,我是她的娘;我的名字,叫冰鸢,所以我种的花,就叫冰鸢花。
我将天山藏书阁里所有关于战术兵法的信息全部储存于花,并确保他们能准确地落入她的。
百年前,我预测到了四夕与她都会战死于阎罗天子下,而属于四夕的那颗星星,会比叶刺的先陨落,于是我算准了时间,故意拖后了一些,才告诉的信彤。
因为,我对不起冰鸢,所以,我墨嫡不仅要救她的女儿,还要让她的女儿,让叶刺毫无悬念的,成为天山帝国下一任右护法。
第117章 独闯夙仙圣坛(一)
十六天宫和四十二长桥均匀分布于仙冥六方山脉。山脉景态各异:五明山水秀山明,白鹭山层峦耸翠,皇庭山山温锦绣,元江山湖光深涧,麒麟山烟波浩渺,而最高峰元华山,高耸入云,白练腾空。
正是在元华山山顶,筑有三青天神所赐,形似六芒星的夙仙圣坛。
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若非今日踏入仙冥境内,叶刺可能此生都会固执的认为,天山,才是这世界上最美的地方。
只可惜这一路的云阶月地,瑶草奇花,璇霄丹阙,仙山楼阁叶刺都无心观赏,她赴仙冥只有一个目的,救他。
天山圣宫内,遍布肃钰龙身的所有伤口,虽刀锋凌乱,方向不一,但叶刺却极为敏锐的注意到,那千万伤口裂开的长度,宽度,轻重度,细细一看,竟如出一辙。
敢问天地六界,还有何种武器,可在对手身上,生生砍出这数以千计,纹路一致的伤痕?
答案只有一个:一伤百伤的玄鸳皇族宝剑——烈心剑。
原本卫曦紧急派信彤带叶刺回天山,是希望借用她身上的灵生玉,助肃钰快速复原,但后来众人得知叶刺在地鬼的遭遇后,这个法子,却也成了空想。
灵生玉的突然遗失,竟是连墨嫡都未算到的。
而后媛姬便只能将肃钰放入圣坛之下的神海之水里养着,而她,也随着这条巨龙沉入池底,并不断通过发丝,给肃钰注入灵力,就像叶刺踏入圣宫时,第一眼看到的那样。
那一池神海之水被肃钰的鲜血染成了淡淡的红色,但渐渐地,这极具灵气的海水便将扩散开的龙血滤净,不一会儿,便恢复了原先的通透与清澈。
从始至终,肃钰双眼紧闭,龙嘴一直死死地咬着媛姬的衣裙,仿佛是在忍受万般难耐的皮肉之痛,但又仿佛是怕眼前的她,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拿起王杖冲去仙冥找那恶灵算账一般。
但好在,听闻肃钰已将其制服,并借用夙仙锁链的神力,将此恶灵锁在了夙仙圣坛上。
此时的叶刺,已然飞到了元华山半山腰,她依旧明智地通过隐符咒隐着身子,并同时催动金冥盾护着周身,毕竟此时的她,只身一人,毕竟她知晓在这全然陌生的国度,明敌易挡,暗箭难防。
叶刺的心里十分确定,肯定以及笃定,师傅他们口中的仙冥恶灵,那个让仙冥三大上仙一齐丧命的恶灵,那个被肃钰殿下锁在夙仙圣坛上的恶灵,就是魔梓焰!故叶刺方才刚刚踏出天山圣宫之门,便骤然消失在众人眼前,飞身急速赶往仙冥。
她告诉自己,必须要在墨嫡探到自己这突然萌生的念想之前,结束这一切,私放恶灵,此行此举罪无可恕,墨嫡若知,定会出面阻止。
梓焰,你救了我三次,这一次,换我来救你。
而此时叶刺眼下,正是危峰兀立,云烟缭绕的元华山。
只见山间隐约盘旋着一条白色巨蛇,蛇身蜿蜒细窄,飞低一看,竟不是蛇,而是跟祭茗宫青允山一样的万级石阶。
只不过,那级级阶梯上,横七竖八,密密麻麻地躺着数以万计的仙冥将士。
那是……他们的尸骸……
自下而上,一具挨着一具,一个垒着一个,死状惨烈,触目惊心。
叶刺不由得心里一抽,不禁摸了摸手腕上的赤旋链,鼓足了勇气,继续向上飞。
当叶刺飞到山峰之巅,雾气甚浓,隐约映入眼帘的,是圣坛上标志性的六根巨型石柱,其中最高的那根直冲苍穹之上。
万级石阶的最顶端,坐着一位白发老人,老人一身的白袍与长发,血迹斑驳,就连他那张仙风道气的脸上,都印着几道细长的血色剑痕。
只见他的双手紧持一把如月弯刀,刀身直立于地面,如冰般冷气森森,刃口上凝结着一道寒光,仿佛不停流动,更增加了锋利的凉意。
这把刀,正是七生门前,刺穿了魔梓焰胸膛的那把,启啸的冥玉宝刀。
老人的面前,目光停落之处,并排躺着三位锦衣战袍的将军。
此三人,叶刺自然认识,他们是东北战将戎卿侯、东南战将蒙正与西北战将严坤。他们此时的遗容安详宁静,仿佛睡着了一般,而老人的眼神,却透着无尽的疲惫与苍凉。
今日,是叶刺平生第二次看到启啸,看到这位万人忌惮的千古战神,也是叶刺第一次,从他那张无韵无情,冰气凛然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悲色。
而启啸的身后,六根巨型石柱的中央,是一道银白色结界。而结界之内,六根夙仙锁链紧紧锁着的,是一只银灰色的长毛灵兽!
只见灵兽狮子大小,正闭目喘气,无力地俯卧在正中的长形夙仙台上,刀伤无数,浑身血迹,仿佛刚刚经历过了一场生死厮杀。
那灵兽的面容叶刺认得,而且再熟悉不过,猫耳狮脸,眼大似拳,锋须利牙,这是七生门前,启啸拿出的那把施辰剑剑柄上,那只恶狠狠地瞪着叶刺,瞬间就吸走了她几十年修为的神兽——汲魄兽!
叶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汲魄兽,居然冲出了施辰剑,复活了!
而此时汲魄兽身旁的地面上,躺着一把赤红色的剑,剑身已断,但火气未残,一丝丝火光从剑身呲呲冒出,让叶刺心神惧惊——烈心剑。
不知道为何,正在宁神养伤的汲魄兽好似感到有人穿过了结界,而且正在慢慢靠近自己,它的眸子瞬间睁开,竟露出了血泊一般的瞳仁。
叶刺骤然止步,全身犹如被钉子钉住一般,四肢僵立,难以置信地注视着这双血色眸子。
当汲魄兽的眼神与叶刺相触的瞬间,它的瞳孔突然放大了,怔怔地看着眼前这虽然隐着身,但自己却能毫无障碍地看到的俊丽女子。
夙仙圣坛上,一人一兽,就这么定定地相互注视了许久,直到叶刺从眼前这双又大又圆的眼睛中,读出了一句话,一句让叶刺全身的气血都为之沸腾的话:
“鸢儿……是你吗?”
第118章 独闯夙仙圣坛(二)
“鸢儿……是你吗?”
今日初十,虽然距离初四那天,仅仅只过了七日,但这一句话,这句话里的这个名字,在叶刺心里,却像很久很久都没有听到过了,久得好似过了七年,七十年。
而此时的叶刺,看到了眼前这双血眸中,竟微微泛起了一丝水气,神色激动中带着抹不去的悲伤,它再次朝自己轻轻唤了一声,“鸢儿……”
这一声“鸢儿”,让叶刺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身子,直直冲向那只汲魄兽,一把将它用力抱住,侧脸紧紧地贴着它的颈后。
她那敏感面颊上的皮肤,深深地感受着它细滑柔软的毛,感受着它温暖的体温,这温热给叶刺带来的暖意,犹如海面朝阳般,融化了这寒气逼人,山峦之巅的薄雪。
如若说此时此刻,有什么感觉硬破坏了这暖人的意境,破坏了这久别重逢的喜悦,便是叶刺手心与面颊的湿润之感。
这温温湿湿的感觉,让叶刺不禁微微松开了一只手,手心朝向自己一看,只见自己的手心,因触到了灵兽毛发上的血迹,以及毛发下的伤口,而被溢出的鲜血,沾湿了……
这血……还是热的……
叶刺眼眶一红,她明白了,原来自己疼痛一片,无力一身,竟都是魔梓焰此时此刻的感觉。只不过因自己毕竟不是他,所以这时的梓焰,这全身万千伤口仍未愈合的魔梓焰,比自己还要痛上千倍百倍。
他,这七日,究竟是如何度过的,而昨日,又经历了什么……
一颗又一颗豆大的泪珠从叶刺的眼眶里落下,一滴又一滴地打在灵兽后颈血迹斑斑的毛发中。
魔梓焰因感受到了这滚烫泪珠的温热,而松动了下脑袋,他看到了眼前这先前总是对自己摆出一副不以为意姿态的女子,哭得梨花带雨的面庞,此时此刻她的侧脸,已然印上了自己的血迹,那仍旧不断涌出的泪水,将这血印,冲刷出了一道干净的流痕。
魔梓焰眼眶也湿润了,他禁不住伸出温热的舌尖,轻柔地从下往上,将叶刺的脸舔了好几遍,直到叶刺脸上的血迹与泪痕都被舔净了才停下。
而此时的叶刺,双手捧着魔梓焰的大脑袋,看着它那几乎有自己半张脸那么大的眼睛,还有他那对滑稽的猫耳朵,感受着它用动物最原始的方式,温柔地帮自己舔着眼泪,禁不住笑了出来,只不过,笑中带泪。
原来,心悦一人,是这样的感觉。
原来,真正心悦一人,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自己仍旧禁不住会觉得他可爱,不会嫌弃他,不会对他的情感因此而减半,因为他就是他,就是那个深爱着自己的魔梓焰,那个全世界只有一个的魔梓焰。
而此刻的魔梓焰,看到叶刺的脸突然往自己的眼前一凑,下意识闭上了眼睛。而就在他闭上眼的那一刻,感受到了叶刺温润的双唇,紧紧地吻着自己的眼睛。
这个吻炙热而深情,轻柔却又浓烈;这个吻,让魔梓焰明白,她不是任何人,而是自己的鸢儿,那个仅仅属于自己的鸢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