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节

  想要达到理想的御敌效果,大城的城墙俱都极其厚重,上面甚至可以几十人并排行走!此时城墙上刚好有一队穿着甲胄的士兵巡逻过来,整齐的步伐和凌厉的气势令人望而生畏。
  南大门正上方是个石头镶嵌的匾额,上书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望燕台!
  晏骄贪婪的望着那斑驳的城墙上留下的岁月痕迹,呼吸都急促了。
  这并非后世残存的遗迹,而是真正的,活着的历史!不亲眼看到,永远都无法体会这种强烈的震撼。
  跟着下车的庞牧看看她,再看看习以为常的城墙,死活看不出有什么好看的。
  你倒是看看我啊。
  因为到了年根儿底下,归乡返京的人多不胜数,圣人特地开恩,允许五品及以上官员及其家眷可以走正门,五品以下的官员走中门,尽量实现分流。
  可饶是这么着,因官员家眷和随从数量过多,且多有跟车行李,这些都要一一检查,三个门前头的队伍并没短到哪儿去。
  见前头还有一家,使者本要上前调换顺序,却被庞牧一把拉住,“无妨,都到了城门口了,还差这一步么?”
  天寒地冻的,都着急进城,反正他们车上炭火充足,多等些时候也无妨。何必如此行事,叫外人又多些谈资?
  殊不知他体恤旁人,却偏偏有人要趁过年抖威风。
  “前头是谁家马车,拉货的也敢往这里来吗?”忽听后面一道嚣张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便是车队随从的呵斥声。
  使者闻言大怒,才要使人驱逐,却见庞牧嗤笑出声,竟主动迎着声音来源处走去,“我倒要瞧瞧,是谁这样大的威风。”
  他身高腿长,几步就越过马车,迎面对上后头语出不逊的两个年轻人。
  那两人穿锦袍着玉冠,腰系玉佩价值不菲,分明也是达官显贵之后,可举止轻浮、神色倨傲,着实令人不快。
  庞牧微微蹙眉,顺势往他们身后的马车上扫了一眼,然后在心中冷笑出声: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第103章
  这是一架装饰华丽的倾车, 前面倾斜的车壁并窗框竟都是以象牙和美玉雕刻而成,又以珍珠、翡翠、猫眼、红蓝宝等诸多名贵的宝石精心镶嵌出花样, 在日光下折射出令人迷醉的光, 宛如移动的宝库。
  不仅如此, 待走近之后,还能嗅到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沁人幽香, 若要细细去寻时,原来竟是将那窗框掏空, 内中灌以上等好香!
  只这一架马车便价值连城,随便抠下来上面的一颗宝石,就够一户普通百姓人家过大半辈子了。而那马车上打的,赫然就是闵家家徽。
  庞牧打量来人时, 那二人也在打量庞牧。
  但凡在京城界面打滚, 或许吃喝玩乐之外旁的本事没有,可必要先就练成一副好眼力。
  穿红袍的才要说话,一旁穿蓝袍的就先一步拦住他, 熟练挂上一副疏离而客套的笑容对庞牧道:“实在对不住,我这堂弟急着回家探望亲人,失了分寸, 叫您见笑了。在下闵源,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见他这般客气, 红袍青年忍不住嘟囔道:“就是他家的马车挡路了,源哥,你何须这样好脾气!”
  庞牧嗤笑一声, 眼中满是讥诮,“大路朝天,人人走得,此刻不过先来后到罢了,何谈谁堵谁?”
  京城的道路拥堵,有不少旅客不耐烦在车上空等,便下来活动手脚,顺便见缝插针的百般交际、拓展人脉。庞牧音量不低,一下子就吸引了十数道视线。
  闵源还勉强沉得住气,那略胖些的红袍青年却已按捺不住,“你这话什么意思?”
  庞牧挑了挑眉,没有说话。可偏偏就是这幅气定神闲的模样,越发令人火冒三丈。
  胖胖的年轻人面上涨红,眼中带了戾气,“你一个说西北蛮音的乡巴佬,竟敢如此无礼!你可知吏部侍郎闵行勇乃是我”
  庞牧打断他,故意引逗,“是你爹?”
  胖子一噎,气急败坏的喊道:“乃是我嫡亲伯父,当心我叫你等一辈子也选不上官儿!”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细微的议论声,那闵源厉声喝道:“聪弟慎言!”
  闵聪似乎很怕他,一声下去就缩了脖子,只是口服心不服,还一个劲儿的拿眼睛剜人。
  他见庞牧年纪不大,衣着简朴,且带着明显的西北边陲口音,估计是边关兵蛮子。如今仗都打完了,西北苦寒,又没有军功可捞,谁能待的下去?肯定是想趁过年来打通关节的。
  正好,落到小爷我手上!
  庞牧哈了一声,眯着眼冷笑道:“好大的官威!”
  这小子话不中听,可真要论起来,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闵行忠乃吏部侍郎,若单论品阶并不算多高,可吏部掌管天下官员调动事宜,对圣人最终决断也有很大影响。若闵行忠果然从中作梗,想压制一个没有根基的外来官员还是很容易的。
  看这小子脱口而出的熟练模样,想必类似的事情没少说,而闵行忠,或许也没少做。
  闵聪还想再说什么,却见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凑到闵源身边耳语几句,后者瞬间面无人色,忙上前死命按住兄弟,才要对庞牧重新行礼,却见庞牧已经拂袖而去。
  完了!
  闵源本能的追了几步,却被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年轻侍卫拦下,“我家大人不见客,闵公子请回。”
  闵源已经许多年没有这样尴尬,他张了张嘴,见这侍卫看自己的眼神中都透了凉意,不由僵在当场,只觉四面八方射过来的视线中满是幸灾乐祸,大冷天的生生急出来一身汗。
  “你这奴才好生无礼!”闵聪赶上前来,冲小五转身离去的背影嚷道。
  “住口!”忍无可忍的闵源回身就是一巴掌,低声喝道,“混账,你要害死我爹和叔父么?你可知他身份?”
  胖子见他神色不似玩笑,也顾不上喊疼,终于后知后觉的知道怕了,“身份?什么身份?”
  如今西北一带还有什么名牌上的人物吗?不打仗的将军就是个摆设,还不是要对着文官低头哈腰的讨钱。
  只要是当官的,谁不巴结吏部官员?究竟是什么人,能叫伯父也这般忌惮?
  闵源看着他这副模样,不由越发烦躁,后悔同意去接他回来,“才刚管家悄悄去看了,他乘坐的乃是四驾马车!”
  说完,他也不看总算回过味儿来的堂弟,心头渐渐沉重起来。自家叔父连带着他生的儿女,办事拖泥带水,性格急躁鲁莽,当真一窝的烂泥扶不上墙!早晚有一天,爹爹会被他们连累死!
  这个年纪,又是这般地位,普天之下也只有定国公一人了。那厮,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却说庞牧一行人进了城,他也不再回马车里,而是弯腰对晏骄道:“宜早不宜迟,我进宫找陛下打小报告,你果然要去白家住?”
  打小报告这个词儿还是他跟晏骄学的,如今细细品味起来,倒觉贴切得很。
  只是最后一句,却显的有点委屈。
  都进京了,媳妇儿竟要住到别人家去,这算什么事儿!
  晏骄抬手拍了拍狗头,笑道:“白家人已经来接了。成亲是大事,我怎好不陪着小白?”
  庞牧哼哼几声,翻着白眼道:“反正我就是比不上她罢。”
  晏骄失笑,摸了摸老黑的脑袋,连声催促道:“走吧走吧,赶紧带着你家主人进宫去!”
  多大年纪了还撒娇?再说了,你不也是一样先去找好基友?
  却说庞牧一路疾驰,早有小太监在宫门口亲候。
  皇宫是内外两城相套的格局,从外城到内城也有几十丈远见他要下马步行,小太监忙笑道:“圣人亲赐定国公宫中骑马,到内城门再换轿辇即可。”
  庞牧摇头,正色道:“圣人体恤,我却不可如此不知分寸。”
  小太监听后,笑得越发恭敬谦和,“到底是国公爷深明大义。”
  两人一通疾走,待到了内城,等候的就是老熟人王公公了。
  王公公示意小太监退下,上前行礼,亲自带着庞牧往里走,“您可算来了,圣人哪天不问个百八十遍的?当真是望眼欲穿呐!”
  庞牧笑了一回,进门之前又跟他小声说:“骄骄也来了,还特意带了火锅底料和各色肉干,我已派人送到你宅子上去了。”
  东西不算贵重,难得这份情谊熨帖,王公公千恩万谢,又帮忙打帘子,欣喜地朝里头报了一句:“陛下,定国公来了。”
  天色大亮,外头地上又满是白雪,可依旧照不透这空旷幽深的大殿。
  墙角的仙鹤铜香炉内静静烧着龙涎香,昂首朝天的仙鹤尖喙内缓缓荡开白烟,如云似雾,将上方修饰精美的藻井都遮盖的有些模糊了。
  庞牧暗暗吸了口气,才要行礼,里头就风风火火走出来一道明黄色的身影,一把将他拉起。
  “天阔啊,一别数年,你小子终于肯回来了!”
  圣人也不过而立之年,眉梢眼角还透着青年人特有的意气风发,一看庞牧进来,当即喜形于色的上前拉着他的手说道。
  他言辞亲昵,庞牧不由失笑,眼中亦沁出暖意,“才不过一年而已,陛下言重了。”
  说完使了个巧劲儿推开圣人的手,到底规规矩矩的先行了三跪九叩大礼。
  礼不可废,圣人待他越是亲厚,至少明面上,他就越要守礼。
  行完了礼,庞牧没有着急起身,只是仰头看着这个多年好友,只觉这富丽堂皇的大殿这般高,这般空旷,越发显得眼前一身明黄龙袍瘦削,不由叹了一声,“陛下比臣走时瘦多了,万望保重龙体。”
  圣人心头一震,鼻梁发酸,险些掉下泪来,当下就拉着他的胳膊发了肺腑之言,“你不在,朕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庞牧顺势起身,“陛下乃天选之人,朝堂之中更不乏文武双全之肱骨,何吝臣一人?”
  “虽有万千,不及你一个!”圣人长叹一声,言辞恳切道,“如今既然回来,就别走了吧。”
  庞牧微微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却坚定,“臣在外这段时日也看明白了,眼下虽然四海升平,可远离朝廷的地方仍不乏漏网之鱼,臣愿继续为陛下之剑,斩妖除魔,保天下太平。”
  圣人终于没忍住红了眼眶,紧紧抓着他的手憋了半天,感慨道:“放眼天下,也只有你这样对我了。”
  他已经不再用朕自称,庞牧笑了笑,没纠正。
  行过大礼之后,庞牧也不再坚持,任由圣人拉他坐下。
  君臣一番推心置腹自不必多言,直觉还如当年未分开时那般亲密无间,都不觉有些感动。
  人生在世,千金易得,唯有一知己难求!
  圣人又问起他的近况,促狭笑道:“不如就留下别走了,正经的先把婚事办了!”
  庞牧挠头,难得有些扭捏,“我得再问问她的意思。”
  圣人诧异道:“天下难道还有不愿意被赐婚的女子吗?你既说你二人情投意合,又何须犹豫?”、
  庞牧正色道:“陛下,话不是这么说,臣就是个粗人,也不求什么富贵荣华,只愿得一知心人,自然是不想她受一点委屈……”
  这一番话说下来,圣人也被触动心肠,不由拍着大腿轻声叹道:“天阔果然还是当年的赤子。”
  江山这幅担子太过沉重,想要挑起来,必须舍弃许多东西。
  都说坐在皇位上富有天下,没有什么得不到的,可时候久了,他却发现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越来越多。就连枕边人……
  “罢了罢了,”圣人收回思绪,笑着摆摆手,“你难得回来一次,不说这些没趣的话,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路上可顺利?”
  庞牧等的就是这话,微微蹙眉道:“其他倒也罢了,只是听说朝中有位吏部侍郎闵行忠十分能干。”
  圣人略想了一回,点点头,“他确实不错,虽然是先帝的人,倒还勤勉。只是有个弟弟十分可恶。怎么,他可是惹你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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