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

  “那敢情好,”晏骄笑道,“你自己去墙角钱罐子里抓钱去,帮我将赵婶子用不完的都拿来吧。”
  阿苗知道她账面上走的干干净净,也不推辞,笑嘻嘻去数了一大把铜钱出来,“赵婶子生怕浪费了,发狠炖了一大锅,统共也没剩下两斤,这几十个钱尽够了。”
  不多时,小丫头果然抱着一大截莲藕过来,又主动帮忙洗干净。
  “姑娘,是切片还是剁块?”
  晏骄看了看房梁上挂着的一块肥嫩好排骨,笑道:“剁大块。”
  粉糯的莲藕块跟排骨一并红烧,细腻绵软,冬日最好吃不过。
  若是没有莲藕,用点芋头也是很好的。
  在方圆县衙一连吃了足足六天酸萝卜,晏骄等人都熬得不行,只觉得自己都快成一根萝卜了。如今好容易解脱出来,可不得好生补补?
  酸萝卜老鸭汤,油豆腐酿肉,莲藕烧排骨,三样菜都是有荤有素,晏骄又是个实在人,分量十足,众人都吃的舔嘴抹舌,大呼过瘾。
  晏骄将每样菜都盛了一些,端去给卫蓝,大河过来开门,一闻见味道就嘶溜口水,只是不敢动筷子。
  “蓝蓝说,不能白拿白吃人家的东西。”
  晏骄笑道:“我正有事儿要求你哩,我那头用水用柴火极多,偏大家伙儿都忙,我自己又做不来,你若是有空,赶明儿帮我挑水劈柴可好?”
  大河听得满面红光,将胸膛拍的啪啪响,“我会做!我做的可好,他们都比不过我!”
  说着,又转过头去,对卫蓝大声道:“蓝蓝,我干活养你!这菜好香,你多多的吃,就好得快!”
  卫蓝闻言叹了口气,拄着拐杖慢慢挪到门前,到底没拒绝这份好意,“多谢姑娘了,只是如今我二人身无长物,不知何以为报。”
  大河最听不得他叹气,闻言急道:“我,我会干活!”
  卫蓝既感动又好笑,“是,大河最能干。”
  大河就满足的笑了,又乐颠颠将饭菜端进去。
  “卫公子是读书人,大道理不必我讲,”晏骄笑道,“只要人活着,何愁来日没有报答之日?”
  卫蓝微怔,沉吟片刻,作了一揖,“姑娘所言甚是,受教了。”
  晏骄侧身避了半礼,因闻到空气中隐约有新鲜的墨香,便知道冯大夫所言不虚。
  “卫公子还想参加今科县试?”她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道。
  卫蓝没想到对方一个照面就识破自己的打算,迟疑片刻,索性也不瞒着。
  “此番种种,我只如死过一回,”他慢慢挪到窗边,怔怔望着窗外青松道,“现在回想起来,以往那些怕当真可笑。我连死都不怕了,还怕考试么?”
  “如今我心里便好似憋着一团火,将过去这么多年的不甘统统燃烧殆尽,若不去试一试,当真死不瞑目。”
  “左右距离开考还有将近二十日,我心病已去,总能养个七七八八,既如此,何须再空耗一年时光?”
  晏骄回去之后就把卫蓝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众人听后俱都感慨万千。
  “常言道,不破不立,”庞牧唏嘘不已,“若他果然能重新立起来,好歹不算白遭罪。”
  倒是廖无言沉默许久,过了好一会儿才找人传话过去,“你且写一篇文章来我瞧瞧。”
  第56章
  庞牧倒是有些意外, “先生是起了爱才的心?”
  他们认识将近十年,还从没见对方主动开口要指点谁呢。
  廖无言没说是, 也没说不是, “科举不过手段, 若果然能借读书明智,才是上乘大道。”
  晏骄听明白了:这位是恃才傲物, 比起一味钻营取巧向上攀爬,显然更注重内心强大。
  惨痛的遭遇不仅改变了卫蓝为人处世的态度, 显然也改变了这位先生对他的看法。
  稍后晏骄果然又去找卫蓝,说廖先生想叫他写一篇文章瞧瞧,约莫是有意指点。
  卫蓝整个人都呆了半晌,竟突然撑着一条断腿站了起来, 满脸涨红, 结结巴巴的问道:“是,是那位廖先生?”
  晏骄点点头,“是呀, 就是廖先生。”
  卫蓝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更大了,声音微微发颤的问:“是那位写《论今赋》的廖先生?!”
  虽然早就知道衙门里的那位主簿姓廖, 可他一直都只是怀疑,没敢真问。
  晏骄努力回想了下, 之前确实听庞牧他们说起过廖无言的大作,便又点头,“不错。”
  “啊呀!”卫蓝狠狠拍了一下桌子, 两只眼睛里都恨不得放出光来,又很有些受宠若惊的搓着手道,“这,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我,我何德何能!”
  那可是廖先生呀!
  坊间早有传言,说当年先帝的脾气已经很有些古怪,非但对几个年轻力壮的皇子满心戒备,时不时发起疑心病来,就连看朝中年轻的大臣和外头生气勃勃读书人也不大顺眼。
  凭什么朕垂垂老矣、疾病缠身,你们却如此生机勃发?指不定对朕这个久病的老人也只是表面敬重,背地里全都虎视眈眈……
  当年的状元年纪比廖无言大了两轮不止,才华却未必多么出色,但先帝偏偏力排众议将其从第三名点为状元。
  可饶是这么着,许多年过去了,世人心中记住的仍然只是那位惊才绝艳的榜眼,什么状元、探花的,早就给人忘得差不多了。
  晏骄虽不能感同身受,可想来廖无言年纪轻轻便名满全国,一身才华更是令人难以企及,只怕便是这些读书人心目中的偶像了。
  她崇拜廖无言,对他的眼光自然盲目信任,见卫蓝这样上道,也很高兴,便道:“听说先生还从未开过尊口呢,你可要好好写。”
  “是极是极,姑娘说的极是!”卫蓝点头如啄米,兴奋地都快飘起来了。
  他甚至顾不上那条断腿,硬是在屋里转了几个圈子,最终喜形于色道:“能得先生指点一回,便是就此死了,也不枉此生!”
  晏骄心道,大家还老说我对廖先生过于热情,真该叫他们来看看,这位才是真狂热……
  现在卫蓝的状态堪称亢奋,下笔时简直如有神助,不过半个时辰就得了,又亲自送到廖无言屋外,也不敢多做停留,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就回去了,连背影中都隐约透着满足。
  晏骄和庞牧也都挺关注,还暗搓搓跑来问结果。
  廖无言轻笑一声,“破而后立,判若两人。凡事讲究一鼓作气,他如今非吴下阿蒙,已然超脱出来,若平白耽搁一年,反倒挫了锐气。”
  晏骄和庞牧都凑过头去看,但见满篇之乎者也,又是引经据典的,没一会儿就齐齐嚷着头疼。
  廖无言被这俩人理直气壮的模样气笑了,笑骂道:“赶紧走吧,别在这里挡光。”
  于是两人就手拉手,欢欢喜喜的跑了,廖无言在后面看着他们蹦蹦跶跶的背影直摇头。
  对卫蓝,晏骄之前是既惋惜又同情,如今能得这样的结果,也替他高兴,就想着该做些什么庆祝一下才好。
  庞牧一想到书房里还有一人高的公文就觉头疼,哼哼唧唧道:“累得很,都没什么胃口。”
  他宁肯出去抓犯人、带兵打仗,也不愿意憋在屋里处理公文!
  如今廖先生妻儿就在身边,推脱起来越发熟练,都不好骗了……
  晏骄失笑,将他一双大手的十根指头都捏了一遍,然后抬手拍拍他的后脑勺,“可怜见的,这回的案子非同寻常,你再辛苦辛苦,我做开胃的给你。”
  庞牧十分受用,稍后回过神来就觉得有点儿不对劲:
  她这摸后脑勺的动作,跟安抚小白马等会儿就有苹果吃时……好似没啥区别。
  庞牧四下看看,见左右无人,忽然心生“歹意”。
  他清清嗓子,将半边脸凑上去,“嗯……”
  晏骄一怔,回过神后故意装傻,“嗯?”
  庞牧又老脸皮厚的往那边凑了凑,眼中满是期待,“你亲我下就不累了。”
  晏骄笑出声,“净歪理,这都什么歪理!”
  庞牧砸吧下嘴儿,一摸下巴,忽然叹了口气,“大不了我吃点亏,那我亲你下。”
  晏骄噗嗤笑出声,抬手捶了他一把,“呸,得了便宜还卖乖,德行吧!”
  庞牧给她打了两下,又双手抓住手按在胸口,轻轻亲了亲指尖,声音低沉的无奈道:“你说我冤不冤?便宜没捞着,乖也不让卖,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话音未落,晏骄已经飞快的在他脸上亲了下,“盖个章!”
  俩人虽说过了明路,可亲嘴儿这种事儿毕竟有点那啥,他也不过努力争取罢了,谁知这一整取,还真就成了!
  他整个人都被一种巨大的狂喜席卷,满面红光的将另半边脸凑上来,义正辞严道:“这边也来下,偏沉啊……”
  庞大人最后到底还是带着偏沉的半边脸走了,一边走还暗恨自己不够果决:嗯,下次还有机会,下回就先亲这边……
  晏骄心里又是好笑又是甜蜜,走路都好像轻快的要飞起来,刚出院门就碰上倒背着手瞎溜达的王公公。
  “呦,瞧这欢喜劲儿,”王公公挤眉弄眼道,“才刚见谁了?”
  “才刚大人还说呢,这回多亏了您了。”晏骄也不扭捏,大大方方道。
  这一群人对京中官员的后宅当真两眼一抹黑,便是董夫人往来的也全是正妻、嫡女,又怎么会知道谁家的小妾的弟弟什么情况?若不是王公公在这儿,想弄清楚这块也得多花好几天呢。
  王公公乐呵呵跟她摆手,并不居功,“也不过是把闲时听到的几耳朵胡乱说了罢了。”
  “即便是闲话,也是您听来的不是?”这人活的通透又随性,适应能力又强,晏骄还挺愿意跟他闲扯。
  “你呀,说话忒中听了,”王公公就笑,笑完了又四处打量着唏嘘,“瞧瞧,时间过得多快啊,再过两天我又要回去了。来时好歹还有白姑娘、董夫人一家子,说说笑笑倒也不寂寞……”
  廖蓁准备后年下场,正好趁这回在外面多见识见识民生百态,身边再有父亲指点着,远比继续憋在京城太学埋头读书的强。所以董夫人三人暂时并不准备回京。
  至于白宁,这就是个野丫头,一出来就不爱归家。
  京城天子脚下,规矩忒多,这不许那不许的,随便什么宴会上连说句话都得先在肚子里过三道弯儿,她图什么呀?还是外头痛快,又热闹又随性的。
  左右她早就跟图磬过了明路,如今便打着陪董夫人寻亲的名头,横竖也就先赖下了。
  所以这回王公公还得自己回去。
  虽说能在圣人跟前讨个赏,可一想到接下来几个月又将重复那种谨小慎微、谨言慎行的生活,他便又对如今自在的日子难舍难分起来。
  这一走,什么蛋卷、卤味、羊肉面、卤鸡爪、鸭脖鸭翅、麻辣火锅、酸萝卜老鸭汤……
  想着想着,他就忍不住狠狠咽了下口水,然后满脸真诚的看向晏骄,反复呢喃,“舍不得啊,真舍不得。”
  晏骄憋不住的笑,谁知道您老人家是舍不得这里的人,还是这里的饭?
  “对了,”王公公一拍脑袋,也不知想起什么来,忽然神秘兮兮的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荷包,塞到晏骄手里,“这是家里老夫人赏的,外头找不着的好东西,我琢磨着吧,我又没个母亲、姊妹的,留着白瞎了,倒不如拿来给了你玩。头几天我病的稀里糊涂,前阵子衙门里又忙的一塌糊涂,一来二去的都糊涂到一块儿去了,我差点儿又给带回去。”
  老夫人?那不就是太后?
  晏骄本能的推辞,“太贵重了,您自己好生留着就是了。”
  “我都白吃了你多少顿饭了,竟跟我这样见外?”王公公佯怒道,“左不过是白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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