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学校里到处都是摄像头的。”他说,指了指后面,“就像你后面,我妈妈刚刚安上的这种。可好用了。”
  他们家什么时候安上摄像头了?我一听这个当时手里就软了,赶紧松开他,回头一看,那个名贵的红木书架子上果然有个新摆设,砖头大小,白色的,上面有个红灯一闪一闪,我当下换了姿势,连忙把徐冬冬搂过来,一边帮他整理衣领子一边温
  柔地说:“冬冬呀,姐姐是想跟你说,就是有人想要欺负你,你也不用怕,告诉我,我去收拾他们。”
  徐冬冬这个坏东西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斜着眼睛扁着嘴看我,样子阴险地哼哼两声:“怎么样,怕了吧?”
  闹钟滴答一声,该下课了。
  徐冬冬的妈妈从外面进来了,他们家太大,这位贵妇人在家里都要踩镶钻的高跟鞋,她新作了头发和睫毛,每次见到我都亲亲热热的:“江悦呀,你先不要走,我把这个给你。”她说罢从书架上把那个新摆设拿下来往我书包里塞,一边说道,“我老公从日本回来,带了小点心,就是包装做得漂亮,我是不敢吃甜食的,你拿回去跟室友们一起吃咯。”
  那是个点心盒子,哪里是什么摄像头?
  我嘴里一边道谢一边回头看徐冬冬,他正笑嘻嘻地气我,喝了一口奶茶。
  他妈妈给我装好了点心,忽然说自己脑子坏掉了,转身去取学费。
  徐冬冬就在我旁边呵呵笑,轻轻道:“姐姐你好笨呀,被我骗了吧… …你怕不怕?”
  “徐冬冬呀,”看着他那张胖脸,我心里好气,一边整理书本一边语重心长地说,“我不怕你,否则我不能忍你到现在。我觉得你这个小孩还可以的。不过这既不是因为你学习有多好,也不是因为你老实可爱,更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其实除了第一点,后两个形容词真
  是你的完美补集,或者说是反义词。我教你这么久,就是因为你妈妈每小时给我一百元钱,真的,就是为了这个。还有几个月你就要去美国了,我回头就能找到别的家教。你呀千万别以为自己有多重要,就像是我没事儿的时候拿根儿笔,随便在个废纸上哗啦两下一样,我分分钟就把教过你这事儿在我的记忆里给撕了,扔垃圾堆里了。就这么简单。”
  徐冬冬年纪再小,人情世故方面再迟钝都能听懂我这话里的尖酸刻薄了,他愣在那里,半晌没说话,比我刚才薅他脖领子时候的反应更大,我见他那样子心里特别好受,打算乘胜追击。
  “刚才你说什么?你有个喜欢的女孩子是不是?你妈妈告诉我了,还让我劝你不要分心。对了,我刚才劝你不要谈恋爱的话,你千万都不要信哈,我觉得你就应该试试,你应该去追那个女孩子!反正你又矮又胖!反正你也追不上!”我越说越高兴,眉飞色舞,指着他哈哈大笑,“人越早点接受挫折教育挺好的!省着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儿!就当撒泼尿自己照一照了!”
  徐冬冬这下被我给彻底击败了,整张大脸各种痉挛,两个下巴一起抖动,他到底是个小爷们,把自己憋得这么痛苦就是为了忍住不哭。
  我手机响了,韩冰在楼下等我呢,徐冬冬的妈妈进来把学费放在我手里,一回头看见她那
  胖儿子那个形状,一时也愣住了,我过了瘾才不管他呢,当下拿了钱,背上书包,扭头就走了。
  第一章(3)2.
  韩冰是我上大学之后交的唯一的男朋友,也是我真正意义上的初恋。
  我第一次留意到他是在大一那年中秋晚会前的彩排。
  我们英语系准备了一个服装展示的节目,就是十几个个头够高,样子不错的女生发动各种关系找到一大堆长裙短褂什么的上台走秀,节目编排到最后出了一个争议,要不要穿泳装?
  当时我们系支部书记和系主任意见不统一。书记认为这个穿泳装的话意识过于大胆,虽然我们是外语学院,但怎么也是学校,学校的风气还是要朴素的。系主任是个五十出头的老先生,年轻的时候在英国搞莎士比亚,后来觉得没有意思,转到美国去搞爱伦坡了,我说“搞”,在高校里的人肯定懂,这是做深入学术研究的专用动词。问意见问到老先生那里,他就说了一句话,还是听孩子们的吧。
  “听孩子们的”意思就是由我们做主,到了彩排那天这事情还是没定下来,参与表演的人都阴阳怪气扭扭捏捏的,其实我心里知道,她们是想的就是不好意思说,眼看一会儿就要彩排了,我实在是不想再磨叽,就说了我同意穿泳装表演,马上就有七七八八赞同的声音。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怎么分配衣服。我也忘记了是哪个坏,说既然江悦第一个同意,就她来穿尺度最大的吧——结果她们全同意了。
  日语系新生出的节目是一
  个男孩吹长笛。当时该轮到我们上台彩排,我经过的时候看见他背影,他是个小脑袋,高个子,肩膀宽宽的,腿特别长,运动员一样的身材,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我就在那里等了一会儿,想看看他究竟长什么样子,他当时跟人打电话呢,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我这才看见他的脸:好看。仪表堂堂的好看。正大光明的好看。他转过来看见我也愣住了,手机差点没掉在地上——我当时穿着比基尼,足足有34d,就这样冷冷一笑把他震慑在我胸前的波涛里。
  那次中秋节的晚会,两个新生出了风头,一个是英语系的比基尼少女我,一个就是日语系的长笛美少年韩冰。后来我们都进了学生会,很快就好了。过了很久很久,我都对两件事情念念不忘。
  一是我们第一次接吻。那天我们从黄浦公园回来,天突然下了大雨,韩冰和我赶紧跑快两步躲到一个公共电话亭里。当时我们才算正式好了两天,黄浦公园之行其实是我们第一次约会,之前没有任何的亲密举动,忽然两个人就被困在一个密闭的小空间里了,四周弥漫着上海十一月份的雨水味道和对方的体息,我们看了对方几眼,说了几句“这雨可什么时候停呀”的毫无意义的话,嘴巴很快就贴在一起了。他真不愧是吹长笛的,接吻的时候真是气息悠长,技巧完美,我们亲了半天
  终于分开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十九年积攒的所有真气内力都被他给抽走了一样。
  第一章(4)
  二是我们第一次过夜。两个人都是处子,之前都根本没有性经验,技巧更是空白,但是摸索秘密的过程也是十分愉快有趣,哪里好哪里妙,哪里硬硬的,哪里软软的,哪里碰了会痛,痛完之后舒服… …这是绝不可能复制的历程。非常珍贵。我后来长大了,开着自己的保时捷,经过学校旁边的小旅馆,还会想起那个窄小却干燥的房间从前的房价是115元一宿,里面蓝色的窗帘和床单,还有我最怀念的他温柔的亲吻爱抚和白色的嫩嫩的小丁丁。
  对了,这两件事情都发生在同一天。从电话亭出来之后我们就去旅馆了。从房间里出来就看见楼下一对儿同学也要开房间,那天都是面红耳赤,后来再见就是点点头。
  故事说到韩冰在徐冬冬家楼下等我的那天,我们已经大四了。我跟韩冰从大一一直好到大四。其实现在想起来,整个过程略有些辛苦。他长得非常好看,又是在男生稀缺的外语学院,又会吹长笛出风头,很多女孩儿都盯着他。要不是因为我在学校多少也是个有点影响力的人物,又不时会表现自己火爆脾气的话,恐怕我们连一年也维持不住。不过即使我盯得再紧,也会发现他背着我私下跟女孩交往的蛛丝马迹,什么星巴克两杯咖啡的小票,书包里的小礼物,有时候他会背着我接电话回复短信,我也跟他发作过,大声吼过
  ,可韩冰就是能用他们福建人非一般的耐心和理性跟我分析,其实那些都是我的错觉。总之无论我怎样,他就是没承认过。
  我有时候也琢磨一件事情,如果韩冰长得没有那么好看,就是长相个特别一般的男孩,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的女孩儿跟我争了?我就没有那么多烦恼了?后来转念一想,不行,如果他长得不好看,那我跟他谈恋爱还有什么劲头呢,再没有人跟你争又能怎么样?在图书馆一起温书的时候都不愿意抬头,打啵的时候都下不去嘴,一想到这个,想到他那个漂亮面相,就又说服了自己,又高兴地继续跟他在一起了。
  我从徐冬冬的家里出来,跟韩冰一起先去肯德基吃了晚饭,然后又去看了一场电影,过程当中还亲亲腻腻的,电影演完了我接到一个电话,竟是高中同学,坐在我后面的女孩儿段晓书,我们上次见面是过年回家时候的高中同学会,我奇怪她怎么会突然打电话给我呢,结果她在电话里说江悦,我现在到上海了,就在火车站门口的麦当劳,我没地方可去,你来接我吧… …我挂了电话,愣了一会儿,然后跟韩冰一起倒地铁去车站接她,心里就一直纳闷,段晓书怎么会也不打个招呼就忽然来上海投奔我了?想了半天,发觉这事儿可能还得怪我。
  高考的时候段晓书就算是正常发挥,去了离我们家乡不远的
  一个三本,学了一个国内连硕士点都没有的专业。上大学之后我们一直保持通信,经常在qq上说话,假期回家的时候也会见面,她有时候跟我说学校不好,念书的小城市环境闭塞,没有机会,她问我以后是怎么打算的,我就实话实说,我喜欢现在的大学,也喜欢上海,我毕业以后就留在这里了,我觉得自己以后应该会混得不错。我记得当时段晓书听了我这话就紧了紧鼻子,好像觉得我故意炫耀一样,她说上海真有那么好吗?我就这么中了套,直肠直肚地说,上海好不好你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当时段晓书什么都没说,很是不以为然的样子。可是她还是来了,带着一个巨大的箱子在麦当劳的门口等我,看到我就说,江悦,是你说上海好让我来看看的,我就来了,这里真的挺好,暖和,湿润,热闹,什么都好,你非要我来是对的!我还不走了呢!人已经在眼前了,我还能说什么呢?我虚弱地笑着抱了抱她,心里想着,没有呀晓书,我就是那么一说,我没有非要你来呀… …
  我把韩冰和段晓书介绍给对方,然后韩冰拖着晓书的箱子,晓书亲亲热热地挎着我,我们就去地铁了。当时我脑袋里面乱哄哄的,心里合计着要怎么照顾这个突然从远方来投奔我的老同学,我想我可以把她先带我们寝室里去,眼下大四了,室友们有人回乡
  办手续准备出国,有人在通宵自习室备战考研,还有人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就不回来住了,寝室里面总有一两张床是空着的,总会有晓书的位置,嗯,就先这样吧,宿管跟我都是熟人好糊弄,只要室友们不反对就行… …很快我发现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晓书给包括我在内的寝室里所有的姑娘都带了很精致的礼物,她能说会道,又乐于助人,没有一个人反感这个女孩,就连最矫情的跟我打过架的室友也觉得她是个好相处的人。晓书还跟着我去上专业课,我问她你自己学校的课怎么处理的?她说我大三上学期就把四年的学分都拿完了呀。我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她是这么有计划的人,或者说她早就准备好了作一个投身上海的战士。当有外系的男孩子跟我打听那个总跟我坐在一起的新来的女生的时候,我终于开始认真地观察这个比我矮,比我小,我一直觉得没有我好看的高中同学,她的脸白白净净的,两只毛茸茸的大眼睛看着你眨眼的时候会有特别的节奏,像两只小蝴蝶一样,她常带着一幅没有镜片的黑色圆框眼睛,涂樱桃色的口红,一年四季穿裙子,像个最甜美的日本女孩儿。当然我观察到这些已经很晚了,就在段晓书来上海的那天晚上,在我接她回学校的那个地铁上,当我还计划着怎么安置她的时候,韩冰已经隔着我,在
  地铁车窗的倒影里,仔仔细细地观察过了。他们彼此都观察过了。
  第一章(5)
  招聘季在大四那年的十一月份开始了,有很多公家单位,私人企业陆陆续续地来我们学校宣讲招人。我早早地就给自己准备了一份内容详尽,精致美观的简历,也在一次一次的面试中积累经验,增长见识。我的目标很明确,我要留在上海,要寻找最好的企业,要争取更好的待遇,还要有成长的空间。
  毕业找工作这件事情,韩冰就远不如我那么积极,简历迟迟没有,像去看昆虫展览一样漫不经心地去招聘会转转,跟我说这个单位给的待遇不好,那个企业提供的职位不佳,还有那个日本公司,招人进来却派去非洲,这不是胡闹呢吗。但无论如何这都是大事,韩冰这个态度也是因为他有底气,他跟我说,他妈妈虽然人在福建但是早就托了战友打听到了某个石油系统的大企业招新,他们家也已经做好了准备,锁定那个位置了。我们当时买了晚饭又去了学校旁边的小旅馆,他一边吃包子一边说这事儿,我问他,你们家做了什么准备呀?他看看我,这还用问,人情费呗。
  “要多少呢?”
  “二十万。”
  二十万!我当时叫起来,马上扒开手指头算了算,那是我爸妈八年的工资总和,不吃不喝呀,我看着韩冰,我知道他们家在福建小有背景,他爸爸妈妈都收入可观,但是这钱也太多了,我问他:“你爸爸妈妈给你拿这个钱?你真
  的跟他们要这个钱?”
  他把一个包子塞进嘴里,特别奇怪地看着我:“为什么不呀?我爸爸妈妈的钱跟我的钱有什么差别?他们留钱干什么呢?不就是给我念书找工作用的嘛。”
  我没说话,我心里其实不太同意,但是他花的也是他爸爸妈妈的钱,说到底这跟我也没有什么关系。
  “你的工作找得怎么样了?”韩冰问我,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把包子馅里的葱花帮我扒出来,我从小到大都不吃熟葱花——他待我始终是非常温柔体贴的,直到我们分手,我都不能在这上面说他一点点的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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