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念玖轻轻地吁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额头上渗出了一层汗。再看面前那张画了一半的画稿,怎么也没心思继续画下去了,索性就站了起来,走到外头的露台上活动一下僵硬的肩颈。
虽然已经晚上九点了,空气还是热乎乎的,就连迎面吹来的风也丝毫不觉凉爽,她单手支着腮,趴在栏杆上望着黑漆漆的天空发呆。
不知为什么,又想起刚才的那个电话,突然觉得自己的反应好像有点反常——不想给他唱摇篮曲的话,直接拒绝就好了,为什么连电话都不敢接?
说起来,从越南回来之后,自己好像就有些不对劲,总是时不时地就会想起陆劭珩,想他带着笑意的眼神,想他低沉磁性的嗓音,想他牵着她的手在芽庄的俄罗斯街漫步,想他和她肩并着肩在沙滩上留下一串串脚印,想他坐在跨海缆车里害怕的样子,想他半夜三更站在房间门口向她求救的样子...想他倚在她床边的沙发椅上,敞开的黑色睡袍下精瘦的胸膛,还想那个蜻蜓点水却似火带电般的吻......
这些回忆,裹着炽热的阳光和清爽的海风,带给她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那感觉很微妙,似乎欢喜、又似乎讨厌,似乎想念、又似乎厌烦...总之矛盾又复杂,时常让她烦闷不堪。
唔,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旅游后遗症”吗?念玖烦躁地揉了揉头发,然后踩着夹脚拖鞋回了画室。
她重新坐到书桌前,拿起画笔,可目光却不自觉地瞥向被她扔在桌角的手机,那铮亮的苹果标志反射着灯光,勾得她的手指头蠢蠢欲动。
她犹豫了两秒,伸手将手机翻了个面,随后用食指点了下home键,上面显示着五个未接电话和三条未读微信,电话都是陆劭珩打来的,微信也是——
陆劭珩:【怎么不接电话?关于‘岚湖煦府’的宣传插画要和你谈谈。】
陆劭珩:【我在你家楼下,方便下来吗?我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和你谈完就要去机场了。】
陆劭珩:【在吗?收到请回复,急急急!】
躺平了听她唱催眠曲的人怎么会跑到她家楼下来?念玖难以置信地问道:【你在我家楼下?现在?】
那边很快就回了消息:【嗯,只剩下48分钟的时间了。】
【那你等等,我马上就下来。】念玖看了眼身上的雾蓝色娃娃衫和短裤,觉得没什么不妥,便带上手机匆匆地下了楼。
一出入户大厅,就看到了陆劭珩。他穿着藏蓝色的长袖衬衣和黑色的修身长裤,身姿挺拔地站在门外的路灯下,正低头讲着电话,白色的黯淡灯光洒在他的脸上,衬得那微沉的眉眼和紧绷的下颚越发冷峻凌厉。
察觉到门口的动静,陆劭珩掀起眼皮,漫不经心地朝来人瞥去,见是念玖,清冷的眸光霎时间亮了起来,他抬起手,朝她做了个稍等的手势,随即侧过头,对着手机匆匆交代了两句便收了线。
他将手机放进裤兜里,另一只也顺势插在裤兜里,朝她走近了两步,低头望着她歉疚地说道:“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把你叫下来,我刚从吴州回来,又得马上赶去底特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所以有些话想提早和你说。”
作为一家跨国集团的ceo,出差对陆劭珩来说是家常便饭,有时候忙起来,几个月可能都回不了一趟家。以前的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反正都是工作,在哪儿都一样,可现在不同了,出差就意味着离开江城,离开江城就意味着见不到念玖,见不到念玖就忍不住想念,特别是从越南回来之后,那孤独的思念,就像杂草一样,在他的心田里疯长。
因此,他严格控制自己的出差频率,能用视频电话解决的,坚决不往外跑。却没想到,上天偏不如他的愿。
吴州创新中心的关键技术泄露事件还没彻底解决,美国那边的设计中心又出事了,中心老总凌晨突发心脏病,幸好抢救及时,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可短时间内是不能回去工作了,一时又找不出能替代他的人,陆劭珩只好亲自过去坐镇。
这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因此在出发前,他无论如何都想见念玖一面,又怕她找借口拒绝,只好打着“宣传插画”的旗号来找她。
念玖还以为插画真的出了问题,当下就有些紧张:“是不是要改稿?”她记得“岚湖煦府”好像下周就要开盘了,如果要改稿的话,就怕时间来不及...
“倒不是画稿的问题...”陆劭珩正说着,就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就见一个微驼着背的中年男人提着电脑包满脸疲态地朝这边走来,于是停下话头,拉着念玖往路边靠了靠,等那男人走过去了,才说,“这里说话不太方便,不如我们找个清净点的地方?”
第32章
念玖想了下, 提议道:“那...不如去河边走走?就在小区里面,几分钟就到了。”
“好。”只要能和她单独在一起,去哪里他都愿意。
两人沿着小区的甬道一直往东走, 没过多久, 就到了河边。河岸上绿草茵茵、杨柳依依, 一条弯弯曲曲的步道在路灯昏浅的灯光下沿着岸边的草地蜿蜒向前,那步道太过狭窄,两人并肩走着, 肩膀和手臂时不时碰到一起。
为了避免尴尬, 念玖有意放慢脚步,可陆劭珩的脚步也跟着慢下来,于是又把步子调快了些。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挤倒是不挤了,只是担心他听不清自己的声音,说话的时候总要偏过头去。
陆劭珩就跟在她的斜后方,俯下身来听的时候, 那高挺的鼻梁几乎就要碰上她的脸,她只好暂时收了声, 加快脚步往前走。
不多久就来到了一块空地上,见那里摆着两张长椅,念玖便提议过去坐坐, 陆劭珩说好, 刚想跟过去, 就见她坐到了右边那张长椅上——不仅坐在了正中间, 还伸开双臂撑在了双腿两侧,这姿态,摆明了不想让他坐过去。
陆劭珩的心头不禁升起些许失落的情绪,脚下的步子也跟着一顿,他垂眸默了一瞬,随即转过身去,走到河岸边,双手扶住栏杆,朝对岸望去。
对岸是一片公园,一丛丛繁茂的大树在夜色底下看起来如同蛰伏的怪物,一盏盏蓝色的小灯沿着河岸一字排开,那是夜钓者的诱鱼灯,闪着幽幽的蓝光,倒映在平静的水面上。
念玖见陆劭珩没有坐过来,微微松了口气,转而又觉得今天的他似乎和以往有些不一样,举手投足间,总给人一股无形的压迫感,让她忍不住想躲。
可他的样子看起来明明和以往没什么两样,难道是自己...太敏感了?
她想着就朝陆劭珩看去,只见昏暗的灯光下,那道背对着自己的身影虽然和往常一样修长挺拔,却似乎散发着一股落寞寂寥的气息。
是遇到不开心的事了吗?还是工作上出现了难以解决的麻烦?念玖一边兀自猜测着,一边静静地等着他开口,可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转身,于是忍不住开口打破了沉默:“你刚刚说宣传插画的事...”
听到她的声音,陆劭珩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他转过身,倚在栏杆的柱子上,望着她,不疾不徐地回道:“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是想跟你说一声,‘岚湖煦府’下周就要开盘了,这次的宣传力度比较大,也就意味着你画的插画会被很多人看到...到时候肯定会有不少人来跟你约稿,考虑到插画行业普遍存在的骗稿、毁约等问题,我决定把约稿电话改成丁炜的,让他先把约稿人的身份先过滤一遍,真实可信、没有任何不良记录的,再转到你那边。”
原来不是要修稿,念玖听了立刻放下心来,随后说道:“那也太麻烦丁助理了,而且我觉得,应该不会有多少人来约稿的!”
“要对自己有信心!你画得很好,只是缺乏宣传的平台而已。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可那也要有风,才能让酒香飘出去。”
可飘出去又有什么用呢?母亲已经禁止她接新稿了...念玖忍不住叹了口气,转念又一想,要是真的有很多人来约稿,说不定会成为改变母亲想法的转机...想到这里,她又振作起来,仰脸冲陆劭珩笑道:“那就借你吉言了!”
前一秒还愁云满面,后一秒又阳光灿烂了,女孩子的心思变得这么快的吗?陆劭珩觉得好神奇,顿下了,又接着说道:“除了约稿人的身份要仔细审核,签合同的时候也要特别注意,我会指派一个法务部的律师给你,有什么问题,你随时可以和她联系。”
他用的是公式化的语气,一板一眼的,音调也没有什么起伏,可听在念玖耳里却比琴声还要悦耳,她静静地听着,专注的目光凝在他的脸上,那向来冷厉的眉眼在暖橙色灯光的晕染下,看起来分外柔和,特别是那双修长深邃的黑眸,沉静温煦,如同冬日的暖阳,照得她心间一片暖意。
再想起自己之前总是不接他电话、有一搭没一搭地回他的微信,还有刚刚想要躲开他的那些“恶劣行径”,念玖的内心深处涌起了一股愧疚之情。
“真是太感谢你了...”她的声音细细软软的,糅合着感激和歉疚,还带着几分想要补偿他的亏欠之情,“等你出差回来,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这回倒是主动约他吃饭了...前几回约她,不是被无视就是被拒绝。陆劭珩想着就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还是算了吧!”
可他之前不老是说请她吃饭吗,怎么轮到她请他反倒不去了?看他的样子又不像假客气,难道怕自己带他去吃廉价餐厅?念玖暗自琢磨了一会儿,说:“你之前不是说有个朋友开了家私房菜馆?我们就去那里吃好不好?”他自己选的地方,总没问题了吧?
却不想陆劭珩坐到一旁的长椅上,伸着两条大长腿,双臂抱胸,望着天空,自言自语似地叹息道:“哎,有的人一个月前就说要给我补偿,结果补偿到现在连电话都不肯接了,更别说吃饭了,说不定我牙齿掉光了,还没等到那一顿饭!”
念玖:“......”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她低着头抠了抠眉梢,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对不起啊,我实在不会唱...”
陆劭珩侧眼瞥向她:“那故事不会讲吗?”
画儿童插画的人,肚子里怎么可能没有故事?可对着一个三十岁的大男人,让她怎么讲!念玖望着陆劭珩,一脸为难地摇了摇头。
陆劭珩只好再退一步:“那聊天呢?总会吧?”
会是会,可是...她怕聊着聊着,把自己的心给搭进去...
念玖眨了眨眼睛,嘴巴抿成了一条线。
陆劭珩:“......”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见她扭头避开自己的视线,忍不住轻叹一声,起身走到她跟前,俯下身,双臂撑在她身后的椅背上,盯住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所以...你是在故意逃避我?”
他离得实在太近了,清冽的气息洒在她的脸上,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压迫感,她不由自主地往后仰去,而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虽然藏在暗影里,却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看起来清冷又锐利。
念玖下意识地垂下眼帘,目光落在他微微垂落的衣领上,声如蚊吶地否认道:“我没有...”
“没有?那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淡?”他的声音瞬间就冷了好几度,“摸也摸了、亲也亲了,不想负责了?”
那醇厚低沉的嗓音里有质问,还有些许的委屈,念玖被问得心尖一颤,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有种自己是渣男的错觉...
可是面对一个恐女症患者,她该如何负责?继续当他的假女友替他挡烂桃花吗?
念玖想着就抬起头来,鼓起勇气对上他的视线,不服气地说道:“我保护你那么辛苦,收点保护费怎么了?”
“保护费?”陆劭珩扬眉轻笑,脊背往下一压,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就压缩到了最短。
他盯住她的眼睛,薄唇若即若离地贴在她的唇上,微哑磁性的声音随着微微张合的嘴唇缓缓地发出来:“保护费是吗?要多少,都给你。”
每一次微小的、若有似无的触碰,都像有细细的电流从唇上滑过,念玖的心尖情不自禁地轻颤起来。
理智告诉她,应该赶紧躲开他,可她的身体却像被什么东西定住了,一动不动地僵在那里,一双眼就这样睁着,怔怔地望进眼前那双墨黑的漂亮眼眸里,那眸光深沉晦暗,闪着点点似笑非笑的碎芒,像是深不见底的漩涡,将她的心神全数都吸了进去。
明明自己不是个颜控,也讨厌与异性之间的身体接触,甚至与男人稍微靠得近一些,都会产生反感的情绪,怎么到了陆劭珩这里,不仅没有反感,还想靠得更近...
她恐怕是...陷进去了吧?
那一瞬间,心底有个声音骤然响起:许念玖,你完了。
完了...
就完了吧...
此时此刻的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想亲他。
没有丝毫挣扎,她顺从心底最真实的渴望,闭起眼睛,仰起下巴就凑了上去。
却在这时,一阵熟悉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念玖吓了一跳,身体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差点就贴上去的唇就这样僵在了半空中。
等待着小鱼儿上钩的陆劭珩察觉到她的停顿,眉心微微一蹙,随即俯身想要继续这个被打断的吻,却被念玖一把推开了。他没有防备,往后一个趔趄。
念玖没想到自己力道这么大,急忙起身想要拉住他,他却已稳住身形,站在两步开外的地方,默不作声地望着她,灯光很暗,可她还是从他眼里看到了疑惑不解的神情。
“对不起...”想起自己差点又被他诱惑了,念玖脸上一热,避开他的视线,飞快地说了句,“我、我先去接个电话...”就拿起手机疾步走到了河边的一株柳树下。
电话是杨西英打来的,她和许建新从培训学校回来,见楼上的房间亮着灯,便喊念玖下来吃夜宵,结果喊了半天没人应,上楼找了一圈也没看到她的踪影,急得马上就给她拨电话:“念念,你不在家吗?这么晚去哪里了?”
念玖的心思还在刚刚那个“未遂”的吻上,心脏咚咚咚地狂跳着,脑子也热烘烘的,又是羞惭又是懊恼。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了,每次一和陆劭珩对上,就好像着了魔一样,控制不住地想亲他...
她一定是疯了、疯了、疯了!
念玖心里乱极了,因此根本就没注意杨西英在说什么,直到杨西英提高音量,把同样的话重复问了两遍以后,她才堪堪反应过来,连忙结结巴巴地回道:“我...那个...就在小区里...散会儿步,嗯...散会儿步...”她很少撒谎,心一虚,声音也跟着发虚,坐在长椅上的陆劭珩听了,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
念玖虽然背对着他,却依然敏感地捕捉到了他的笑声,她下意识侧身,就见陆劭珩靠在椅背上,微微侧着脑袋,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
那含着浅淡笑意的深邃目光在路灯下闪烁着清亮的光芒,仿佛在说她的谎言多么可笑...
念玖脸上又涌起一阵难耐的燥热,她慌忙背过身去,气恼地捏住一条在眼前随风轻荡的柳枝,恨不得一头扎进河里,再也不用面对他才好。
电话那头的杨西英却不了解实情,她以为女儿真的出去散步了——大晚上的,到处都黑漆漆的,散什么步啊?难道...最近把她逼得太紧,让她产生了巨大的心理压力,迫不得已才出去散步排解?想起她小时候遭遇的那些苦痛以及生病时呆若木偶的可怜样子,杨西英胸口一沉,当即就放柔了声音说道:“你在哪里散步啊?妈妈去接你?”
“不用不用...”念玖摆了摆手,说,“我马上就回去了。”
杨西英犹豫了下,说:“那好,妈妈等你回来。”
“嗯。”念玖收起手机,深吸了口气才转身面向陆劭珩,可一对上他的眼睛,刚刚失态的那一幕又骤然浮上心头,她窘迫不已,低着头,伸手将一丝头发别到耳后,这才鼓起勇气说道:“那个...你时间快到了吧?你的车停在哪里?我送你过去好不好?”
这是打算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陆劭珩敛起笑意,起身朝她缓步走去。
念玖只觉得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再度朝自己袭来,慌乱、害怕、还有几分没来由的小兴奋,让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脏又一次砰砰乱跳起来,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见他越走越近,情急之下猛地一个转身——就沿着河边的步道跑开了。
陆劭珩:“......”每次亲完就跑,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陆劭珩无奈地跟上去,可念玖好像铁了心要跟他拉开距离似的,只要他一靠近,她就加快速度把他甩在身后...
陆劭珩:“......”真想把她摁进怀里好好亲一回,看她还跑不跑!可要是真那样做的话,以她的脾气,说不定以后都不肯理他了...
在商场上所向披靡的陆boss仰头望着夜空,郁闷地叹了口气,简直【愁白三千华发.jpg】
小区里光线暗淡,漆黑的天空下,一幢幢高楼巍然耸立,或明或暗的灯光从小格子似的窗户中透出来,不知名的虫子躲在角落里肆意鸣唱。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到了小区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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