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徐恕在书房门口停住,视线掠过奖状墙,转头看了她一眼,拎着书包,走到摆着两张并列椅子的书桌前,坐了下去。
  这好像是他见面后投向她的第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敏感,赵南箫感觉他的嘴角似乎微微扯了扯,像是讥嘲。
  她第一次有点脸庞发热,为自己没能阻止家长的肤浅炫耀而感到心虚。
  见他已经坐了下去,她很快定住心神,走过去,坐到了他的边上,按照原定的步骤,开始和他交流。
  “徐恕,我们这边的课程和你以前学的进度不一样,在接下来的学习中,你可能会遇到一些困难,这些都很正常。不过没关系,你不用担心,只要端正态度,认真学习,你一定很快能赶上来的,我对你很有信心,你要对自己也有信心!”
  他一言不发。
  没有期待中的反应,赵南箫略微失望,但并不气馁,点了点头:“那好,我们开始吧。”
  她拿出昨晚准备的一张数学小卷让他做,上面有几道题目。
  辅导的第一步,自然是先摸清学生的底子。
  他回来前在美国念的是八年级。昨晚她联系了一个出国读书的小学同学,了解了下那边的情况,再根据徐叔叔的描述,对他的数学程度,赵南箫在心里有了个预判,出了这第一张小卷。
  他的视线落在卷子上,盯了一会儿,慢慢地转过脸,看着她。
  赵南箫急忙鼓励,递给他一支笔:“很难吗?没事,你做做看,会做就做,不会的就跳过。”
  他拿了笔,刷刷几下写完了。
  这张卷子是简单的基础题。赵南箫见他完全没问题,就拿出了第二张。
  他很快也做完了。
  赵南箫检查了,一顿,一时没词,于是继续鼓励:“你很棒!全部都对!只要继续努力,很快一定能跟上的!”
  他不说话,就用看白痴似的眼神看着她。
  这张卷算中等难度,既有基础,也有体现数学思维程度的题。赵南箫原先估计他有困难,早上接下来的时间,安排的是讲解他做错的题。没想到他全做了出来,她一时也没别的准备,就改而说语文。
  “徐叔叔担心你的语文。其实学习语文没什么窍门,就是平时多读书,多积累。我给你开了一个书单,你平时没事多看,程度自然而然就会提高。”
  她把准备的书单推到他的面前,又圈出几本她特别喜欢的推荐他先看,为了引发他的兴趣,还给他讲了下内容,尽量讲得绘声绘色。
  他没半点反应,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早上两个钟头的时间,才过去一半,赵南箫已经上完了昨晚全部备课的内容,一时没了词。
  边上坐着这么一个人,她又不知道接下来该教什么,书房里的安静,让她生平第一次有了种如坐针毡的挫败感。
  他从进来后,就没开口说过一句话。赵南箫想起昨晚自己查的那些资料,觉得不解开心结是不能解决根本问题的。迟疑了下,说:“徐恕,徐叔叔说,你的性格有点……”
  “内向。”
  她斟酌着表达。
  “你为什么不喜欢和人沟通呢?你要是有什么困扰或者想法,不管是哪方面的,都可以和我说的,真的。你可以叫我小南姐。我向你保证,不管你说了什么,我都会替你保密……”
  “不是补习课吗?好好补你的习,别搞狗屁心理医生那一套!今天还要教什么,赶紧的!我还有事!”
  他忽然开口。
  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也是赵南箫从小到大,第一次听到别人这样对自己说话。
  她愣住,对上他那双盯着自己的冷漠的眼睛,极力忍着心里的难过和委屈,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完了是吧?我可以走了吧?”
  他拧了拧眉,三两下把书塞进书包,抓了起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掉头出了书房的门,扬长而去。
  “哎,怎么这么快就好了?快中午了,徐恕你留下来吃饭吧!阿姨替你煮了饭!”
  “谢谢阿姨,不吃!”
  客厅里传来母亲和他对话的声音,一阵开门关门声后,徐恕走了。
  赵南箫听到母亲过来的脚步声,急忙擦了下眼睛,飞快地跑进洗手间,关上门。
  第7章
  徐振中傍晚给赵南箫的爸打电话,问早上儿子上课的情况,赵建平和老同学聊完,最后让赵南箫接。
  赵南箫正在练习钢琴,停下来,接过父亲递来的手机。
  “徐叔叔好!”
  “小南你好呀!”徐叔叔慈爱的声音传了过来。
  “早上徐恕去你那边补习怎么样?他听不听话?有没欺负你?”
  早上他一走,她忍不住眼圈就红了,赶在妈妈看见前躲进洗手间擦眼泪。
  “没有,他很听话的。”赵南箫立刻说。
  “徐叔叔,他底子其实挺好的,人也聪明,只要及时补上两地差异的进度,我看他完全没问题的。”
  徐振中很高兴:“好,好,那就好,他听你的话就行。那我叫他继续来你这里补课了?”
  赵南箫略一迟疑,说:“好的。”
  “小南,叔叔很不好意思啊,让你暑假都没得休息……”
  “没关系,反正我也没事。”
  “小南你真的帮了叔叔大忙,叔叔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徐恕他要是有什么不好,你一定要立马告诉叔叔!你爸说你在练钢琴?叔叔就不打扰你了,先这样啊……”
  “好的,徐叔叔再见。”
  赵南箫挂电话的时候,听到那头传来一道模模糊糊的吼声:“白天你去哪了?算你还识相!你要敢欺负她,我打断你腿!明天给我继续滚去上课……”
  赵南箫吓了一跳。
  电话断了。
  她定了定神,把手机还给父亲。
  沈晓曼替女儿端来一盘切好的水果,对丈夫说:“小孩子是朋克了些,但还挺有礼貌的,没老徐说的那么差啊。比他更出格的我都见多了,他那样真不算什么,孩子有自己的审美而已。早上我是觉得徐振中那么古板严谨的一个人,有这样一个儿子,有点意外而已。后来他走了我问小南,小南也说他可以的。起先我还以为他怎么的呢!”
  沈晓曼能干又不失浪漫,年轻时是她那个时代第一拨烫头发抹口红的,加上学的专业,包容度自然也很高。
  赵建平说:“这样最好。老徐就是太忙,加上好几年没一起生活了,对儿子了解不够……”
  爸妈闲话着走了,赵南箫也没心思练琴了,坐在琴凳上出神。
  学校里她是帮助后进的先进典型。并不是她想表现自己,而是出于所担职务的一种天然职责之感——这种职责感,应该是来源于外公和父亲对待职业的高度负责的态度,她从小耳濡目染,加上她天生就是乐于助人的性格。
  徐恕是徐叔叔的儿子,又比自己小,就当他是不懂事的弟弟好了,不必和他一般见识。何况,弟弟不懂事,做姐姐的就这么撒手不管?
  遇到困难就放弃,这也不是她赵南箫的作风。
  赵南箫很快就从上午的委屈和难过中调整了过来,起身回到房间,抓紧时间准备接下来的辅导内容之余,也重新思考,该怎么应对这种情况。
  她做事情,习惯制定计划,循序渐进。昨天是太过仓促,加上对困难也没足够重视,这才应对不全,狼狈收场。
  第二天一早,和母亲一道依依不舍地送走出远门的父亲,赵南箫在客厅里坐等徐恕。
  九点钟的时候,他来了,还是昨天的样子,进书房的时候,也再次停了一下脚步。
  在赵南箫的强烈要求下,昨晚爸爸终于同意把奖状墙给撤掉了。
  赵南箫见他斜睨了自己一眼,感觉他仿佛又撇了撇嘴。
  她就当自己是多心好了,拿出昨晚准备的讲义,开始今天的辅导。
  她的态度和昨天一样,耐心而温柔,但徐恕却和昨天不一样了,显然心不在焉。后来她叫他做题目,他盯着她,目光阴鸷,一动不动。
  “写啊,看我干什么?要是还没弄懂刚才这个知识点,我再讲一遍。”她微笑着催促。
  他慢吞吞地抓起笔,低头写了几笔,突然把圆珠笔一扔,抬头说:“别装了!赶紧的,打电话给我爸,就说我欺负你了,你不教了!”
  赵南箫依然微笑:“你又没欺负我,我干嘛这么说?”
  他眯了眯眼:“很给你脸了,别得寸进尺!”
  赵南箫笑容更甜:“我就得寸进尺!你倒是欺负我看看?我看你怎么欺负我。”
  徐恕眼中掠过一缕错愕,看着她。
  “徐恕,你要是真这么不想上课,你可以自己和徐叔叔讲清楚的,别来了又在我这里闹。你这样有点幼稚。”
  “你说什么?”
  他脸色一变,拳头握了握,猛地站了起来,脚勾动椅腿,发出“哗啦”一声。
  赵南箫脸上依然保持着笑容:“你要是不想和徐叔叔谈,我再教你另外一个方法。我妈就在外头,你现在就可以出去,在她跟前像在我这里一样撒个野。我保证,你明天再也不用来了。”
  徐恕低头盯着她,眼神凶恶,赵南箫坐着,微微仰着脸,和他对望,丝毫不避。
  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叩了两下,妈妈推开门,手里端着一盘水果进来。
  她看了眼两人的样子,脸上露出疑惑之色,把水果放在桌上,问:“怎么了?刚才我在外头,好像听到有声音?”
  赵南箫看着徐恕。
  他刚才的恶状立刻消失,在她的注目下,显得有点狼狈,呃了一声:“沈阿姨,我……”
  “刚才我叫他替我去拿本书,他起来勾了下椅子。”
  赵南箫抢着说。说完,又盯着他。
  他看了她一眼,默默地闭了嘴。
  沈晓曼笑了,责备女儿:“你是主人,怎么差遣徐恕去拿书?自己不会拿?”
  赵南箫说:“知道,下回我自己拿。”
  “徐恕,学习累了就吃点水果,休息下,别拘束,当在自家一样。等下也别走,留下来吃饭。”
  妈妈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坐回去,我有话说!”
  赵南箫指了指他身后的椅子,神色严肃,是命令的口吻。
  他的脸色又变难看,但终于还是慢吞吞地坐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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