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倪(2)
说起来, 沈西泠跟在齐婴身边时近三年,倒是对世家之事颇有几分了解。
如今三姓,以齐家为贵, 韩家次之, 傅家再次。
齐氏一门, 单是家主齐璋这一脉便出了三位二品以上的高官, 凡江左政务, 无一能不经齐家人的手, 可谓真正的权势滔天;韩家亦是显贵,韩大将军韩守邺至今仍手握兵权,在军中声望极隆, 尤其是四殿下萧子桁也有韩家一半血脉,若他日后继承大统,则韩氏一门更要随之水涨船高。
傅家落在最后,却是稍有些尴尬。
家主傅璧虽是当朝右丞, 但江左历来是右卑于左, 朝廷百官敬齐璋多于敬他, 倒让这个右丞之位显得很不实在,加之如今傅家衰落, 上一辈领兵的人死的死老的老, 兵权又向韩家倾斜,这便使得傅氏一族愈发不景气起来。
只是人常言破船仍有三千钉,傅家如今虽大不如前, 却仍是江左最为显赫的门庭之一, 且正是因为他们在朝中和军中不比另外两姓, 是以在商道上花的功夫便尤其多些, 倒是比齐家和韩家更有门路。
傅宏的名声沈西泠一早曾听说过, 是傅璧的三叔,算起来还是齐老夫人的弟弟,如今应是耳顺之年了,据说年轻时同他姐姐一般是个作风狠辣之人,织造行会背后的人正是他。
沈西泠心思犹自在转,耳中又听冯掌柜接道:“不错,正是三姓中人!江左之地,世家的人便是天,他们要来分一杯羹,谁还敢说一个不字?公道?公道就是狗屁!在他们眼里一个铜子儿也不值!”
他又气又怒,再次落下泪来,痛哭流涕,哀声道:“前些年熬啊熬啊,好不容易熬到沈家倒了,本以为那般处处受制担惊受怕的日子终于过去了,结果沈家完了傅家又来了!这样的日子到底得过到什么时候!”
冯掌柜目眦欲裂,沈西泠则……乍然愣住。
沈。
……她着实有许多年没听过这个字了。
自从三年前被齐婴救下,旁人就多称她一声“方小姐”,而他则唤她一声“文文”,没人再提起她真正的名姓——那是一个秘密,也是一个禁忌。
她的父亲从小就离她很远,真要说起来,也几乎没有什么能够证明他们血脉相连的东西。她对于自己的出身从没有什么明确而深刻的认识,她只是沈西泠,是她父亲母亲的女儿,与那个传闻之中富贵无极最后又轰然覆灭的家族毫无干系。
她对那个家族毫无感情,听别人谈起它也不过是像在听与自己毫无瓜葛的故事,可是有的时候也不尽然——那个家族曾经的主人,毕竟是她的父亲。
她的父亲是个温柔敦厚的人,最喜欢读的书是诗和佛经。他从不奢靡,会为了她和母亲亲自入庖厨并乐在其中,还会亲手给她做她幼时的玩具。
他绝不是个贪婪的人,也绝不会仗势欺人。
可是现在她却听见冯掌柜提起沈家,言语神态间的憎恨和厌恶骗不了人,他是真的曾经饱受欺凌,他是真的曾经无计可施。
沈西泠说不清自己在那一刻心中的感受,正是恍惚,却忽见冯掌柜眼中露出狂热之色,一把便抓住了她的手,把沈西泠骇了一跳。
水佩风裳和六子自然是护主的,一见冯掌柜如此,赶紧把人拉开,水佩还撂了脸,冷声说:“冯掌柜有话便好好说,如此动手动脚的算什么?我家小姐岂容旁人如此冒犯!”
冯掌柜倒并非有坏心,闻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向沈西泠道歉,口中又说:“方小姐,我这布庄不成气候,今日之所以被行会砸烂,不过是被杀鸡儆猴。他们意不在我而在方小姐,倘若小姐不管此事,行会必然会再找其他投靠小姐的布庄寻衅,这事儿便没个尽头了。”
“我们都是穷苦百姓出身,哪来的本事同世家抗衡?”冯掌柜声泪俱下,望着沈西泠的目光却现出狂热之色,“但方小姐不同!小姐背后是有倚仗的,定能同他们斗法!只请小姐可怜可怜我等,为我等讨回公道!”
说完,竟忽而对沈西泠磕起头来!
沈西泠时年不足十五,冯掌柜却已年逾不惑,如今行此大礼,她自然不敢受,连忙和六子他们一起将人扶起来,口中劝慰道:“冯掌柜切莫如此,此事乃我本分,我自然尽心竭力——只是我身后并无倚仗,却相信公道人心。”
这话是真的。
布庄虽是齐婴赠给她的,但这些年的打理他却从未插过手,沈西泠一路也碰到过不少磕磕绊绊,但她一直不愿太过依赖他,是以也从来不曾求过他帮忙。
这次的事也是一样。
既然是她自己的事情,那她便没有道理假手于人——即便是他。
不料她话音刚落,冯掌柜便露出个稍许微妙的神情来,看着沈西泠说:“方小姐又何必遮掩?倘若小姐无人庇佑,当年又如何能凭空做起这白叠子的生意来?行会手眼通天,怎会容人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大?”
清夜闻钟,当头棒喝。
又让沈西泠怔愣到说不出话来。
当夜,齐婴回了风荷苑用晚膳。
前几年南北之间打仗打得凶,枢密院的官员也就因此一个个都忙得脚不沾地,齐婴身为上官自然更不得闲,常常是连夜宿在官署,即便抽空回风荷苑也都是深夜了。
不过现如今两国都打仗打累了,各自开始休养生息,于是便空出了一段难得消停的日子,他便因此得以暂松一口气,如今能回家里陪沈西泠用晚膳了。
只是小姑娘今夜却似乎有些神思不属,看起来也没什么食欲。她本来就吃得少,今夜更是几乎没怎么动筷,只是碍于他在场,不好意思提前离席,手上便一直拿着一双筷子装样子,实则是一口饭也没吃。
齐婴看着她拿着筷子在自己的碗碟里戳来戳去,便把自己手上的筷子搁下,抬目看了她一眼,问:“有心事?”
他一贯是很了解她的,即便她小心掩饰他也能瞧出她在想什么,遑论今夜她心中杂乱得顾不上遮拦,更是被他一眼看穿。
沈西泠也知道什么都瞒不过眼前这个人,索性也不否认,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眸,随后轻轻点了点头,看起来有些没力气。
齐婴笑笑,又拿起筷子,说:“先吃饭,有什么事饭后跟我说。”
沈西泠抿了抿嘴,又悄悄瞧了他一眼,捏着筷子小声说:“今天……今天我有些没胃口,先不吃了行不行?”
她的语气有些可怜巴巴的,眼神也带了些小小的恳求,眉头微蹙的模样又软又美,连眉间那一点漂亮的红痣都显得尤其可人,不管谁瞧了都要心软,任凭她说什么都要点头。
只可惜她求的人是齐婴。
“不行,”他甚至连想都没想一下就拒绝了她,而且神色十分严肃,“好好吃饭。”
沈西泠看见他的眉头开始有点皱起来了,心中便有点打怵,抿了抿嘴,开始慢慢地夹菜吃饭。
他一贯是这样的,有时候看起来很温柔很好说话、在很多事情上也很偏袒她照顾她,可是在有些事情上又一点也不由着她,而且一定要她听他的。沈西泠毫不怀疑,如果此时她还不开始好好吃饭,他就会板起脸来训她,就像她小时候一样。
她不想挨训,只有努力再多吃一些。
齐婴见小姑娘终于开始动筷子了,虽然仍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吃得又极慢,但好歹是听了话,心中稍感满意。
她身子原本就弱,如今人又整个钻进了钱眼儿、天天忙她的生意,更是劳心费神,近来他瞧着她就又轻减了些许。偏偏人还时常不好好吃饭,也就是他在眼前的时候还能多吃一点,只要他不在,她哪回不是阳奉阴违、吃一两口便搁了筷子?
撒娇闹脾气也没用,这样的事是没得商量的。
晚膳过后齐婴便进了忘室处理公务。
刚在书案后没坐多一会儿便听见门口处有些响动,他抬眸看去,果然瞧见沈西泠把忘室的门推开了一条缝,人却不进来,正站在门口瞧着他。
小姑娘背着手站在门外,人倒没撅嘴,但是他一看就知道她在闹小脾气,而且还瞧出她在等他哄她。
齐婴不禁失笑。
说起来,沈西泠的性子虽然同小时候大差不差,可在细微处却能瞧出许多不同来,尤其是她单独对着他的时候。譬如她小时候就不会这样跟他闹小性子,大多都是他说什么她就听什么,乖得不得了,如今长大了却会时不时闹性子,也不知是不是跟她养的雪团儿学的——那小家伙就是如此,不给玩儿球就生气,不给吃鱼也生气,不摸它的小肚子还要生气,偏生闹过之后稍微哄一哄就好了,倒因此格外讨她喜欢。
她是越发像它了。
其实齐婴倒是喜沈西泠这样的变化,尤其喜欢她能活泼开朗些、不要再像小时候那么什么事儿都憋在心里。他也乐意哄她,此时一瞧见小姑娘别别扭扭地站在他门口,他便搁了手中的笔,淡笑着给她递台阶,说:“是来找书看的?进吧。”
这个台阶递得甚是巧妙,沈西泠自然没有不踩的道理,闻言只在门口磨蹭了一会儿,随后便顺杆儿下进了门。
进了门却不跟齐婴说话,亦不坐,只走到书架旁,却也不拿书看,只是在那儿别别扭扭地站着,眼睛又笔直笔直地看着齐婴。
真像一只闹小脾气的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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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文文:我不想吃饭(拿筷子戳戳戳
顾居寒:……那行吧不勉强
齐敬臣:?想啥呢搞快点
(强行cue一波一卷3情节助力男二不要被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