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祁丹朱眼睛微亮, 若有所思地看向祁明胥,目露惊讶道:“皇兄看起来只喜欢看戏听曲, 似乎对朝政没有任何兴趣, 皇妹以前倒没看出来,皇兄竟然也对那个位置也感兴趣。”
祁明胥手指摩挲着手上的墨玉扳指,眉眼间暴露出隐藏已久的野心, “皇妹, 这里只有你我,容我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
祁丹朱露出一副洗耳恭听之色。
祁明胥抬眸看向她, 沉声道:“既然有幸生为龙子, 谁不想坐上皇位?”
普通人想做皇帝比登天还难, 但皇子生来距离皇位就只有一步之遥, 在没有太子的情况下, 皇子们谁抢到那个位置, 以后就是君,其他皇子则为臣,明明大家都是兄弟, 从此以后却是天差地别, 见面要行跪拜之礼, 难怪皇子们都会生出夺位之心。
既生做龙子, 谁不想一飞冲天, 变成真正的天子?祁明胥自然也想。
祁丹朱抬眸, 跟祁明胥对视片刻, 相视一笑。
祁丹朱垂眸,手指轻轻摩挲着杯盏光滑瓷面,唇角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
她当然知道祁明胥一直在韬光养晦, 祁明胥看似行事放浪, 慵懒没有顾忌,其实一直都对皇位有野心,只是这些年来,祁明毓有丽妃和沈关山相助,非他可比,祁明胥才不得不隐藏锋芒。
如今丽妃忙着对付梅妃,已经自顾不暇,祁明毓又先后在朝中损失了这么多能用之人,正是焦头烂额之际。
祁明胥蛰伏这么多年,如今祁明毓式微,正是他出来跟祁明毓一较高低的好时机。
经过吴赤东和孙文显的事,锦帝应该已经隐隐察觉到祁明毓和沈关山私下有所联系,所以锦帝正需要一个人站出来跟他们抗衡,维持朝局的平稳,现在祁明胥出来展露锋芒,正好可以成为锦帝用来制衡祁明毓和沈关山的人,再合适不过,锦帝应该会扶持他上位。
祁丹朱轻轻一笑,“我能为皇兄做什么?”
祁明胥既然来找她,还将话说的如此直白,自然是想让她帮他。
祁明胥闻言果然笑道:“皇妹只需在我与祁明毓打成平手之际,多多在父皇面前为我美言即可,届时,皇妹相助之恩,我自当永不相忘。”
祁丹朱浅笑,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端起茶盏道:“既是如此,皇妹便以茶代酒,祝皇兄心想事成,等你的好消息了。”
祁明胥眼睛一亮,觉得她这是同意了,不由心情大悦,端起茶盏,将杯里的茶水一口饮尽,大笑一声:“好!”
祁明胥离开掌珠宫的时候,正遇到回来的君行之,两人拱了拱手,一个进一个出。
君行之见屋里没有伺候的人,知道祁明胥刚才是私下有话要跟祁丹朱说,随口问了句:“胥王来做什么?”
祁丹朱勾唇,没有避讳道:“他想跟毓王争抢皇位,让我助他一臂之力。”
“你答应了?”
祁丹朱只道:“我没拒绝。”
君行之神色微变,看着祁丹朱欲言又止道:“丹朱,你为何要参与到皇子夺嫡当中?”
他不想让祁丹朱参与到这些事情里,只想让她平安快乐地度过这一生,她现在在宫中已经这么四面楚歌,如果参与到夺嫡当中,恐怕更是不得安宁。
祁丹朱声音低低道:“我身为朝臣和皇子们眼中最受宠的公主,本就身在棋局之内,自古以来立场只有站队和中立两种选择,站队正确,新帝登基之后,荣华富贵依旧不断,站队错误,只会落得凄惨的下场,而中立左右不得罪,可勉强保全自己……可我根本没有选择中立的机会。”
她勾唇讥笑了一声,抬头看着君行之道:“父皇这些年来,不遗余力地让我成为了众人眼里最受宠爱的公主,所以我注定不能清静,大家都觉得,我如果愿意帮谁在父皇面前美言几句,谁便能获得极大的胜算,同理,他们也会觉得,我若在父皇面前诋毁他们几句,他们就会与皇位无缘,所以我不是他们的同盟,就会成为被他们首先要对付的敌人。”
君行之面色渐沉,心疼地看着她。
祁丹朱耸了耸肩,无奈的:“父皇已经让我站在了这个风口浪尖上,我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自己给这天下择一位明主。”
君行之眉头蹙紧,抿唇道:“难道胥王就是你给这天下选的明君吗?”
“自然不是。”祁丹朱答得没有丝毫犹豫,看着桌子上折断的雀羽道:“祁明胥这个人贪婪粗鄙、自私自利,他若登基为帝,只会鱼肉百姓,重刑加赋,不顾百姓死活只顾自己享乐,那样百姓只会苦不堪言。”
君行之眉心微松,想了想,迟疑道:“那……你难道想扶持明长做太子?”
祁丹朱摇头,垂目道:“明长志不在此,他只想去岭南晒太阳,过温暖又自由的生活,他不想做什么天子,也不喜欢权势,更何况……我没有翻天的本领,不可能帮明长坐上皇位,就算父皇同意让明长做太子,朝中百官们也不会同意的,明长若做太子……这朝堂恐怕就真的要乱了。”
祁明长没有母系依靠,年纪尚幼,难以服众,而且明长无法繁衍子嗣的事,早就已经被有心人散播出去,官员们不会同意这样一位皇子做太子的,他若做了太子,朝堂上必定纷争不断,各方势力角逐,恐难以平定,会后患无穷。
君行之面露不解,祁丹朱既不想选祁明胥,也不想选祁明长,更不会帮祁明毓,朝中除了这三位皇子已再无其他皇子,她又何必参与到这夺嫡的浑水当中?
祁丹朱笑了笑,站起来,抬手帮君行之脱掉外面的斗篷,抬头定定地看着他道:“夫君,我想选谁,日后你就知道了。”
君行之轻轻点了点头,只要祁丹朱心中清明,他就放心了。
祁丹朱浅浅笑了一下,将斗篷折起来放到一旁,道:“从今日起,朝堂上必会掀起风雨,祁明胥起势,祁明毓不会轻易让他爬到自己头上,两人必定争个你死我活,朝堂上用不了多久就会分为两派,到时候乌烟瘴气,恐怕一时半会儿分不出胜负,我们去沂临县这段时间正好可以远离风波,也算能躲个清静,如此想来,这也算一件好事。”
君行之微微颔首,“父皇已经下旨,命我们明天就出发前往沂临县。”
祁丹朱回眸笑了笑,“我已经让青枚将行李都收拾好了,我们今夜好好休息,明天就要启程了。”
“嗯。”君行之走过去,从身后抱住她,“告诉明长了么?”
祁明长自从知道祁丹朱怀孕之后,就一直紧张兮兮的,他既沉浸在即将当舅舅的开心里,又忍不住担心,还要顺便嫌弃君行之,最近每次来掌珠宫都是一副纠结的复杂模样。
提起祁明长,祁丹朱忍不住笑了笑,“我已经告诉他了,他一开始极为不愿意,后来我说我想出宫散散心,他才同意的。”
君行之道:“可惜我们这次出宫是为了赈灾,不然可以把他也带去。”
祁丹朱垂眸笑了笑,“等明长再长大一些,封王出宫建府后就可以逍遥自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了。”
“嗯。”君行之道:“我已经拜托了姜先生,让他帮忙照顾明长,我们离宫这段时间,如果明长有什么事可以去找他。”
祁丹朱轻轻点头,放心不少,她一直担心祁明长一个人在宫里会无人照顾,没想到君行之已经想到了这一点。
她不由抬头对君行之笑了笑,第一次感觉到,有事情的时候,她不再需要一个人面对,君行之会陪着她,替她分担,让她心里满满都是安全感。
翌日清晨雾薄,马车驶出京城,直奔沂临县而去。
祁丹朱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往窗外看了看,熟悉的景致在她眼前飞速掠过。
她在宫中住了这么多年,除了去行宫,很少有真正离开京城的时候,心中不免有些唏嘘。
君行之骑马走在前面,柳太医在另一辆马车里,运送粮食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跟在后面,官兵保护在队伍周围,青枚坐在马车前的辕座上,只有习绿坐在马车里陪着祁丹朱。
祁丹朱一直掀着车窗朝外看着,眼见着马车一点点驶出皇宫,又一点点驶出京城,她看着京城外的景致不由笑了笑,恋恋不舍地放下了车帘。
她收回目光,对上习绿担忧的眼神,不由莞尔。
她低头,抚了一下微隆肚子道:“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习绿端给她一杯温水,叹气道:“您就非得跟着去吗?”
“那可是沂临县啊……”祁丹朱双手捧着水杯,听着马车滚轮的声音,轻声道:“我怎么可能不去呢?”
习绿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再劝什么。
……
路上,祁丹朱坚持了一天,第二天开始就孕吐的厉害,颠簸之下,全身都不太舒服。
她面色渐渐变得苍白,因为久坐脚也肿了,君行之已经吩咐过车夫将马车赶得平稳一些,但路上难免遇到山路或者石子路,所以马车依旧颠簸,祁丹朱坐在里面被折腾得恶心不止。
这一路祁丹朱的孕吐反应渐渐加重,格外难受,她苍白着一张小脸努力挺着,为了不耽误行程,也为了不让君行之生出想要送她回京的心,只能尽量瞒着君行之。
送粮的行程绝对不能因为她一个人耽误下来,他们晚到一天,沂临县的百姓们就会晚一天吃饱饭,沂临县现在饥荒严重,说不定每天都有死伤,他们只能尽量加快赶路,争取早些将粮食运过去。
还好有柳太医在,沿途一直照顾着祁丹朱,将安胎药准备的很充裕,孩子一直稳稳的待在她的肚子里。
夜里马车抵达驿站的时候,祁丹朱忍着肿胀的双脚,装作若无其事地下了马车,她一路硬撑着,装作脚步轻快的模样,却不知苍白的面色早就出卖了她。
君行之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默默叹气。
他其实不懂祁丹朱为什么这么执着地要去沂临县。
似乎,祁丹朱对沂临县的事总是格外关注。
祁丹朱进屋之后,就坚持不住,疲倦地靠在榻上,闭着眼睛,有些昏昏欲睡。
习绿和青枚知道她辛苦,都没有打扰她,安静地退了出去,将房门关上。
君行之安排妥士兵们,走进屋的时候祁丹朱已经睡着了,她斜坐在榻上,腰后垫着枕头,靠着墙轻轻阖着眼睛,苍白的面颊在烛光下显得有些憔悴,她黛眉轻蹙着,显然睡得并不安稳。
驿站没法跟皇宫比,一般都比较朴素,距离京城越远,驿站就越简陋,祁丹朱从生下来虽然受了不少苦,但一直锦衣玉食,还从不曾住过这样的地方,更何况她现在有孕在身,更是有诸多不适,吃尽了苦头。
君行之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心疼地抬手摸了一下祁丹朱眼底的青黑,他静静看了祁丹朱一会儿,蹲下身将她脚上的罗袜脱掉,露出她那两只微肿的脚丫。
这两天祁丹朱担心被他发现自己脚肿了,总是在睡觉的时候赶紧将脚藏进被子里,没让他看到过。
君行之看着祁丹朱白皙的脚丫,轻轻蹙了蹙眉,无声地叹息,在榻上坐下,将她的脚抬到自己的腿上,轻轻按揉起来。
夜色渐浓,祁丹朱睫毛微微煽动,醒了过来。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君行之正坐在榻上给她按脚,一瞬间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她使劲眨了眨眼睛才发现这一切都是真的,不由有些急切地挣动了起来。
君行之伸手按住她,柔声道:“你老实坐着。”
祁丹朱眉心蹙起,往屋外看了一眼,语气忍不住急了起来,“别按了,被外人看到成何体统?”
君行之是被锦帝委任的钦差,一行人全都听从他的指挥,如果被人看到了他在给她按脚,一定会有损他的威严,传出去还不一定让人在背后怎么说他。
祁丹朱不想在官兵面前有损君行之的形象,心急地想要将脚抽出来,君行之却按着她的脚不放。
他继续给她按着脚,神色从容道:“我给自己娘子按脚,别人看到也说不得什么。”
祁丹朱睫毛颤了一下,红唇紧抿。
君行之黑眸漆亮,弯着唇道:“官兵们若是看到了,我便让他们好好学学,等他们以后成婚了,也好给自己娘子按脚。”
祁丹朱忍俊不禁,只好听话地坐了回去。
她静静看着君行之,烛光柔柔地映在君行之的面庞上,他微微低着头,露出光洁好看的额头,他的手动作轻柔地按在她的脚上,不轻不重,力气恰到好处。
祁丹朱垂眸看着君行之的手,君行之的手指很漂亮,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是平日用来写字看书的手。
祁丹朱心里倏然酸软得厉害,不知为何,她忽然很舍不得这样的君行之,她想,如果能这样慢慢变老,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好像也很好。
她心里又闷又难受,各种滋味涌上心头,忍不住微微红了眼眶。
君行之抬眸看她,对她笑了笑。
她连忙避开视线,不让他看到自己微红的眼眶,强忍着心里的酸涩,垂着眸子问:“还有几日到沂临县?”
“还需三日,如果路上一切顺利,三日后就可抵达沂临县。”君行之低头看了一眼她肿胀的脚,有些担心地问:“你还能坚持住吗?”
“能!”祁丹朱语气急切,想也不想就答了一声,她抬眸眼巴巴看着君行之,“别送我回去。”
君行之失笑,抬指在她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语气无奈道:“都离京这么远了,我怎么可能还将你送回去?”
离京之前他说得狠心,但到底舍不得真的让祁丹朱回去,所以才一路任由祁丹朱坚持到了现在。
祁丹朱看着他无奈又疼惜的眉眼,心里涌起淡淡的内疚。
她收回脚,爬到君行之怀里,抱着他的脖子,柔声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君行之抱着她轻轻摇了摇头,看着她微肿的脚道:“你折腾的是自己的身子,又没有对不起我。”
祁丹朱眨巴眨巴眼睛,伸手道:“我保证只任性这一次,以后绝对再不任性了。”
君行之勾唇,“我说过你在我面前可以任性,你忘了?”
“差点忘了我有特权。”祁丹朱吐了下舌头,飞快地收回手,心安理得地窝在君行之怀里继续任性。
君行之无奈轻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后腰,问:“酸不酸?”
祁丹朱靠到他身上,老实承认,“有一点。”
这几日每天都在坐马车,普通人都难免腰酸背疼,更何况她还有孕在身,这些日子她担心君行之会担心,才努力坚持着,如今不必瞒着君行之,也忍不住说了实话。
君行之的手掌温热又有力,按揉起来很舒服。
祁丹朱舒服地闭了闭眼睛问:“父皇给你带了多少粮食来,我看好像不太多?”
这些日子运送粮食的队伍一直跟在马车的后面,她在心里默默数了数,觉得那些粮食不是特别多。
君行之回答道:“目前只有五百担,父皇说剩下的粮食之后会送到。”
祁丹朱微微皱眉,忍不住有些担心,“这五百担粮食能坚持多久?”
“沂临灾民五万,这些粮食差不多够当地百姓吃两个月左右,如果省着点吃应该能吃更久。”
祁丹朱轻轻点头,总觉得锦帝将派粮这样的差事让君行之做,有些奇怪,但此事事关百姓性命,锦帝应该不会故意刁难,既然这些粮食足足够沂临县的百姓吃两个月,那么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她安下心来,没有再思考赈灾的事,反正有君行之在,这些事总轮不到她来操心,她就安心保护好肚子里的小家伙就行了。
君行之给她揉了一会儿腰,看了一眼屋外的天色道:“该吃饭了,我让人将饭菜端过来?”
祁丹朱秀眉微蹙,推脱道:“我不太饿。”
她其实不想吃饭,驿站里的饭菜口味极差,实在是有些难吃,她这些天一路折腾的恶心想吐,本就没有什么胃口,现在想起那些清汤寡水的饭菜,就更没胃口了。
君行之知她是不想吃,轻声问:“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
祁丹朱随口道:“想吃蒸饺。”
越接近沂临县就越荒凉,这周围方圆百里之内连个饭馆都没有,他们一行人这几天喝的米粥都寡淡无味,更别想能在这里吃到蒸饺了。
祁丹朱就是随口一说,说完也没在意,她打了个哈欠,靠在君行之怀里道:“我困了,你陪我睡会儿。”
她平日睡惯了高床暖枕,这几日在驿站里睡得一直不太安稳,有君行之陪着她,她才能睡得好一些。
她心想,反正君行之说她可以任性,那么她就试着任性一些。
君行之将她抱到床上,陪她一起躺了下来,将她抱在怀里,轻手轻脚地盖了盖被子。
祁丹朱躺在君行之怀里,闭上眼睛,不一会就睡了过去,她再醒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屋内静悄悄的,君行之不在屋里。
她睡眼朦胧地摸了摸身侧的床褥,床褥已经凉了,君行之应该是她睡着之后就离开了。
她微微蹙眉,心想君行之可能是有事情要忙。
她躺了一会儿,正要起身,房门被推开,君行之身上披着披风迈过门槛,裹狭着寒风走了进来。
祁丹朱微微一愣,君行之看起来风尘仆仆,似乎正从外面归来。
她刚睡醒的脑袋浑浑噩噩,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君行之就抬头对她笑了笑,声音清冽道:“醒了正好,过来吃蒸饺。”
祁丹朱怔然,她坐在床上,看着君行之将手里食盒放到桌上,然后将食盒打开,热乎乎的蒸饺冒着热气,香味飘散在空气里。
她咽了咽口水,瞬间觉得自己饿了。
她却半晌未动,愣愣地看着满身寒霜的君行之。
君行之身上带着凉气,她看着他,却觉得心里炙热而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