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在高考结束的那个夏天,温琅时隔一年又见到了江歇。在灯光昏暗的ktv,江歇抱着话筒对着温琅唱了一首歌。
  从不饮酒的江歇在那天喝了几罐啤酒,看似正常的他,在凌晨一点用迷离的眼神看着温琅絮絮叨叨。
  “我母亲最喜欢黄色的雏菊和同色的玫瑰,雏菊包裹玫瑰,花朵间混合满天星。”走在四下寂静的街道,江歇把深埋已久的话通通说给了温琅。
  “别人都羡慕我有巨额遗产,但我其实什么都没有了。”也许是背负了本不应该在青春年少背负的离殇,江歇不自然的笑容里夹杂着刺目的苦涩。
  “你知道吗?此后余生,都不会再有人挂念江歇,没有了。”略显绝望的话混合少年苦苦压制的哽咽,让温琅每每回忆就心中酸涩。
  回忆翻涌,温琅不由紧握方向盘。她紧盯着通往山顶的石阶,过了几分钟,她下车从后备箱拿出花,毫不犹豫追了上去。
  江歇走到山顶墓地,在白色大理石碑前停下脚步。墓碑上没有照片,分两行写着他父母的名字。
  从纸箱里拿出消毒剂和毛巾,江歇半蹲在墓前擦着。其实有专门的人负责清洁绿化,只是某些事,江歇还是想自己来。
  摩挲过篆刻的名字,江歇眼中的情绪并不稳定。但和若干年相比,他早已习惯。
  从纸箱里拿出瓷盘,江歇把提前备好的点心整齐摆放,一共六种,是父母各自的最爱。
  从箱中又拿出水果和高脚杯,江歇打开木塞把颜色淳亮的葡萄酒倒入杯中。
  做完这些,他跪在墓前。
  “我一切如常。”江歇长跪后,对着墓碑徐徐说。此前数年,他也只说这一句话。
  他早已习惯自己照顾自己,自己解决一切。如常,也许就是最好的现状。
  等温琅赶到,他依旧跪着。腰背直挺,目光停在逝世日期之上。
  温琅努力调节呼吸,带着几分忐忑走到江歇身旁。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把花给江歇递了过去,眼神中存着些许担心。
  雏菊的淡香和玫瑰的浓郁让江歇注意到了近在脸侧的花束,他扭过头,是温琅。
  “我想你可能需要。”说完,温琅把花又往江歇怀里塞了塞。
  江歇看着温琅,见她半蹲拉扯膝上的伤口,便接过捧花。
  细看,雏菊包围玫瑰,满天星作伴。虽然不知道她是如何知道母亲的喜好,但江歇却因这意料外的熨帖眉头放松了不少。
  把花放在墓碑前,江歇无言继续跪着。山上的风要大得多,吹到花束上的丝带飘来飘去,吹到温琅的发丝略显凌乱。直到温琅手心发冷,江歇才站起身来。
  长时间跪着让他腿部发麻,重心不稳向旁边歪了一下。温琅适时扶住了他,微凉的手放在他肘关节处。
  “谢谢。”江歇站直身子,缓步朝前走,他膝上还残留着些许灰尘。
  这一刻,他不再是天之骄子,而是没有家人的孤独旅人。
  回程的路上,车内气氛过于安静。没有音乐作伴,没有彼此交谈,两个人的呼吸声就是全部。
  直到回到医院,江歇才看向温琅。
  “那束花……”江歇试着从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我去花店随便买的,有些唐突,抱歉。”温琅目视前方,佯装淡定看着横在车前的升降杆。
  江歇见她不想多言,便没再说话。车子停下,江歇先走下车。温琅犹豫再三叫住了他。
  看她好像有话要说,江歇站在车前等着。
  “都会好起来的。”温琅看着江歇,柔声安慰。
  江歇点了点头,朝电梯走去,背对温琅时,他从口袋里拿出从花束中随手抽出的一朵雏菊。
  回到办公室,温琅换好衣服去看球球。小家伙已经醒了,眼睛上的纱布也已经摘下。虽然眼内发红,可是医生说状态不错。
  看着球球再度睡着,温琅这才有空去食堂吃饭。这个时间点没太多吃的,温琅打了一碗小米粥,小口小口喝着。
  没多久,几个外卖盒放在温琅面前。她抬头一看,坐在对面的人竟然是阿方索。
  “你怎么来了?”温琅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出现在她身边。
  “我迷路了。”阿方索为温琅拆开饭盒,都是她爱吃的。
  “你迷路都能找来医院?”温琅没什么胃口,她便把筷子塞进阿方索手里一双。
  见状,他便真的吃了起来。
  今天阿方索收起了骚气十足的西装,他穿着白色t恤和牛仔裤。头发刚洗过特别蓬松,耳朵上的钻石耳钉在日光灯下闪着光。
  如果不说年龄,应该没人能想到,如大学生般的他,已经32岁了。
  “吃完了就走,我要去上班了。”温琅看了看时间,催促道。
  “你去上班,不用管我。”阿方索知道温琅忙,他也只是想见她一面而已。目的已经达到了,他嘴边挂着满意的笑容。
  温琅朝他摆摆手便离开了,留下他一个人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打量。不过大概早已习惯,他甚至朝着食堂大妈露出迷人的笑容。
  江歇快下班时去住院部看方域,听助手说半个小时前曾醒了一次。又交代了一次术后注意事项,他打算明天早点来。
  口袋里装着带给患儿的眼药水,江歇朝下走了两层。路过球球所在的病房,他看到了温琅。
  温琅正抱着球球,让孩子依靠在她怀里。她正和球球说着什么,脸上挂着恬静笑意。
  江歇侧过身,心正因为她的笑容狂跳不止。
  摸了摸仿佛能感受到共振的胸口,江歇低着头朝另一个病房走去。
  结束工作,江歇正要离开。手机适时响起,他拿出一看,是郑砚浓。
  “江医生,我在你医院门口,赏脸陪我吃个饭,如何?”郑砚浓站在车边,眼中带着倦意。他刚开车从隔壁省赶来,长途跋涉。
  江歇听他这么说,不由加快脚步。每年这天,郑砚浓总会找出各种理由陪他,这是朋友间无需直说的默契和陪伴。
  “想吃什么?”郑砚浓上车,打开导航。他离开这座城很久了也不怎么回来,完全听江歇的。
  “去附近的商场吧。”江歇输入了一个地址,豪华便利的商场边上就是酒店,能让他尽快去休息。
  挑了一间环境不错的西班牙餐厅,郑砚浓点了一份费时的海鲜饭。等餐期间,他时不时和江歇聊着。
  “你们这个项目具体什么时候结束?”原定计划三个月,算算日期明显超出了些,他端起柠檬水给江歇添上。
  “你问这个干什么?”江歇挑眉,工作上的事,他很少和郑砚浓提。
  “一群人等着你回维康做手术,不少人可没少给我打电话发微信。”说着,郑砚浓又看了看江歇一用多年的古董机。
  有时候想想不用社交软件也挺好,至少不会被人追着骚扰。
  “八月中旬就差不多了。”江歇听他说起维康私立,脸上的表情里夹杂着几分不悦。
  “你最近怎么样?”郑砚浓故意靠近了些,近距离观察起江歇来。
  江歇拿起餐包抹上黄油,一把塞进郑砚浓嘴里,顺势把他推远:“很好。”
  很好?
  这个答案让郑砚浓唇边笑意明显,江歇很少说这个词,通常情况下他会用’正常‘来作答。
  没再多问,两个人在安静的氛围里结束用餐。
  离开餐厅,见郑砚浓正打着哈欠,江歇本想让他去旁边找地方休息。一转头,却看见温琅,先前见过的外国男子则跟在她身后。
  郑砚浓顺着江歇的目光看了过去,见是小翻译和陌生男子,眼里闪出几分兴趣。
  “吃太多,消消食。”说着,郑砚浓便不远不近地跟在温琅身后,而江歇走在他身后,时不时朝前看。
  今天原本是温琅和合伙人们的聚餐,她们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便约着来到新开的牛排馆用餐。
  温琅是在下班后在自己的车旁捡到阿方索的,那时他正靠在车前,双手交叉。
  “晚上陪我吃饭。”阿方索那如大海般澄澈的眸中,充满笑意。
  “晚上我有聚会,不行。”温琅对于阿方索的不请自来有些不悦,他这次到来处处透着古怪。
  “你去哪带上我,我自己吃也不行吗?”见温琅打开车锁,他二话没说钻进车里。
  温琅见他故作可怜,也不好赶他下去。曾经受他那么多照顾,她连拒绝的话都不好说。
  到达餐厅,阿方索和其他人一阵热聊,结果就是她们连带着他一起用餐。
  见其他几人在吃饭后甜点,温琅抓紧时间去落实手机。阿方索见她离开便又跟了上去,美其名曰要给温琅参谋。
  两个人来到手机专卖,温琅看了看最近款式便结账打包。阿方索陪过很多人逛街,这还是第一次这么快结束购物。
  温琅拿出手机看了看,打算明天去补卡。她朝前走了两步,从扶梯下楼,路过男装区不由停下脚步。
  那个雨天,江歇借给她的就是挂在橱窗里的这一件。阿方索注意到她的目光,特意多看了几眼。
  等温琅和阿方索回到餐厅,郑砚浓便调转了方向。眼前的一切过于有趣。
  江歇跟着他走了几步,之后停下脚步问:“要不要去喝点东西?”
  郑砚浓仿佛早已猜到,他指了指近旁的酒店说:“先去陪我登记,然后你请我。”
  坐在顶层的观景窗旁,江歇破天荒点了一杯啤酒。只不过他手里虽然握着,却明显没有喝的打算。
  郑砚浓趁机开了一瓶红酒,拿着醒酒器倒出半瓶,过了一会倒出一口尝尝,味道正好。
  “你……”江歇心里纷乱,一时之间竟然不知从何说起,他用指节轻敲桌面,毫无规律。
  “江歇,有的事讲求机缘,错过可就没了。”说完,郑砚浓倒出一杯酒,端起和江歇面前的啤酒碰了一下。
  玻璃杯相撞,留下‘叮’的一声,余韵悠长。
  **
  球球出院这天,正巧七夕。眼看项目再有十天收官,项目组的人便提出外出聚聚。
  江歇很少参加集体活动,再加上这几天他心烦意乱。谢绝了大家的邀约后,他开车回家。
  车子堵在路上,江歇平静地看着前方拥堵。就在这时,外籍医生给他打来电话。
  对方用生硬的英语诉说着感谢的话,最后不忘又一次发出邀请。江歇不是没有感受到他的诚意,只是说相比和大家一起,江歇更喜欢一个人独处。
  正酝酿着要怎么委婉地表达拒绝,外籍医生又补了一句:“veronica也去。”
  江歇听见这个名字,眼里终究生出迟疑,拒绝的话停在嘴边。
  扫墓之后,温琅恢复到继续躲避的状态,如果不是压在医疗辞典里的风干雏菊,江歇几度以为温琅的温情是经由他幻想出的假象。
  看了看路况,江歇调转车头,朝约好的地方赶去。
  温琅坐在桌旁,看着alfonso 和外籍医生热聊。她不得不佩服阿方索的搭讪能力,男女通吃。明明强调是部门聚会,可他却还是有本事让大家邀请他一起参与。
  “langlang~我不是故意要跟着你。主要我时差没调过来,白天休息,晚上实在没地方去。”见温琅咬着筷子,阿方索转过身来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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