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这两日, 白玉在吟月阁待得平静,没有听到什么风言风语。
  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她闲来无事, 与清音在阁楼里下下棋, 读读诗书,耐心地等着小潘安带来她想要的消息。
  连下了两日雨,这一日, 天光大开, 云舒云卷。
  白玉受京兆伊萧成之邀去庆园赏荷,做诗会。
  这是前几日应下的局, 白玉不敢推拒。
  京兆尹萧成, 亦出自簪缨世族, 其父榜眼出身, 后入翰林, 做过礼部尚书, 如今已致仕,回了老家养老。
  萧成则是庶吉士出身,后也入了翰林, 他今年三十岁, 与沈墨却是同年, 听闻他十八岁便成了家, 与其妻本是青梅竹马, 成亲后, 两人情比鹣鲽, 恩爱羡煞旁人,可惜好景不长,三年后其妻因难产去世, 孩子亦夭折, 萧成陷入痛苦之中,终日抑郁寡欢,直到三年后才稍稍振作,之后便参加科考,一举中第。
  如今风光无限,赫赫威严,他却初心不改,至今仍未肯续弦,亦无妾室,无数官员欲将其女嫁给他,他都婉拒了。
  这萧成容貌亦是英俊不凡,卓尔不群,性情成熟稳重,只是寡言少语。
  白玉也觉得他缺了些风趣,但贵在真诚。
  两人初次相见,他便一直盯着她看,后来席间侑酒,她问了原因,他却十分真诚地说她长得有些许像他的妻子。
  在认识沈墨之前,白玉对他动过心思,有意接近他,只是这人对妻子太过痴情,与他相处,她常常觉得自己仅仅是一个影子。
  白玉何等自负,怎肯做她人替身?于是渐渐地就没了想法。
  不过她知晓,只要她愿意,定能挑起他的兴趣。
  淡施脂粉,轻扫柳眉,一袭雪色绉纱裙,鬓前插了枝玉兰花,显得清雅脱俗,不似往日雍容华贵。
  白玉坐上轿子,与烟儿等人一路往庆园去,这庆园为萧成别墅,依山而建,周围茂树郁郁,虽是夏日,却十分清凉。
  庆园内因山形水势,建楼台亭阁,挖湖开塘,那方塘约有五六里大,又在里面种植荷花,此时是六月,荷花早已全开,红红白白,荷香十里。
  白玉直接坐着轿子进入园中,掀帘看窗外风景,一路只见重楼叠阁,清溪萦回。
  轿子即将到塘边,便见远处一水榭,影影绰绰间,衣冠华贵,鬓影衣香。
  及下了轿子,经人领上前,却看见萧成与一人在扳臂力。
  白玉没有上前打扰,在水榭外亭亭而立,等着他们比完。
  白玉看着萧成,他腰板挺直,面色沉稳,曲着手,宽袖下滑,露出半条精壮手臂,肌肉绷紧,极具力量。
  她猜测他会赢。
  果不其然,萧成运用了个手腕巧劲儿,猛地将对方压倒。
  萧成一结束,就朝白玉的方向看来,他早知她的存在,直接起身,下阶相迎。
  白玉连忙上前福身请了个安,却被萧成伸手拦住。
  白玉媚眼斜溜了他一眼,一个月未见,他脸上无什么变化,那乌黑亮泽的头发上却夹杂几丝白发,想来掌治京师着实不易,又或许是思念他的妻子过甚。
  他五官生得硬朗,浓眉高鼻,眸光深邃,身材伟岸,不是当下人物品藻的标准,当下流行的是沈墨那一款,俊美儒雅,朗月清风。
  “萧大人近来可安好?”白玉轻启朱唇,柔媚道。
  “挺好,不过公务繁忙了些。”萧成视线在她娇丽的面庞停留片刻,沉肃的面容柔和些许,道:“你瘦了些,都不吃饭的么?”
  白玉没有在他脸上看到鄙夷之色,想来他日理万机,还没听到关于她的闲言碎语,心下轻松些许,莞尔一笑道:“或许天气炎热的缘故,饮食减少了。”
  “我给你备了你爱吃的荷花糕,是专门让府中的厨子做的。”萧成说起荷花糕,神色微变,看着白玉像是猛地沉浸在某件事中,原本刚硬端肃的五官渐渐变得柔和了,目光炽热深情。
  被这么一双眼睛看着,只要是一个女人都会忍不住心动,但白玉心底平静无澜,或许知道,他看的人并不是自己。
  她就这么让他看着,微笑着,没有打扰他,然后猛然间记起,昨日是他亡妻的忌日。
  不一刻,萧成醒过神来,看向白玉不觉有些尴尬抱歉,却不由自主地携着她的手进入水榭。
  这一举动亲近自然得好似两人本就是夫妻。
  白玉心底情绪复杂,一时为这男人刻骨铭心的痴情而感动,老天为何如此无情,要硬生生拆散一对有情人。一时又为自己的卑鄙而羞耻。
  白玉其实根本并不爱吃荷花糕,之前听他谈起他妻子喜欢荷花糕,为博他好感,便称自己也爱吃荷花糕,当时她说出这句话时,她不知晓他信没信,不过他确实是高兴的。
  水榭里还有两人,一位是萧成至交好友,阵左生,乃名士风流,家中巨富,精通天文地理,诸子百家,却厌弃仕途,不愿考取功名,只做闲云野鹤。
  另一位是陈左生宠爱的歌姬,柳飘飘,生得亦是绝艳,举止文雅大方。
  白玉与两人见了礼,便下意识地看了眼陈左生,他脸色温和平静,并不见异色,白玉经沈霖一事,总有些杯弓蛇影。
  这陈左生并不爱热闹,终日只在庆园或者柳飘飘住所这两处作乐,两耳鲜少闻窗外之事,因此未曾听闻关于白玉的流言蜚语。
  萧成请白玉坐下。
  这处水榭赏荷最佳,一眼往塘中望去,满塘烂漫锦云,香气芬馥,偶见小舟荡桨采菱,舟上坐着的人却是园丁的女儿。
  萧成拿起筷箸夹起一块荷花糕,旁若无人的亲近道:“你尝一尝,看甜度如何。”
  白玉收回视线,朝着他嫣然一笑,拿起筷箸夹起那块荷花糕,浅尝一口,太甜,那是他妻子喜欢的甜度,她却喜欢淡点的。
  然白玉却微笑道:“甜度刚好。”
  柳飘飘见两人神色暧昧,内心乖觉,便悄悄拉了拉陈左生的衣袖,示意了眼,陈左生便借口要和柳飘飘去,就起身出去了,单留白玉与萧成两人在水榭中。
  萧成请的客人午时才至,这会离午时还差两三个时辰,萧成许久未见白玉,便让白玉早来了几个时辰,好说会儿闲话。
  萧成还请了沈墨,然而白玉却不知晓。
  白玉用了两块荷花糕,喝了杯清茶,便推饱了。
  萧成亦不勉强她,开口道:“白玉,这庆园你还是第一次来,可要去逛逛?”
  白玉笑道:“我听闻您这庆园开设有射圃、鱼村、茶馆、球场等。”
  萧成微颔首,道:“是啊,都是园丁开设的,你想去那处走走?”
  他这庆园平日里会对王孙贵胄,文人墨客以及官场同僚开放,供他们来此处消遣。
  白玉微微一笑道:“奴家想去射圃。”
  射圃离水榭较远,两人是坐着轿子去的。
  到了射圃即刻有人出来接应,那人恭恭敬敬地向萧成白玉两人行了礼,便领着两人进入射圃。
  萧成一边走,一边看了她一眼,随意道:“可学过射箭?”
  他身材高大伟岸,与他站在一起,白玉得仰着头看他,这便让她显得娇小,气势减弱。
  白玉正中心怀,却语气谦虚道:“学过一点点。”
  这分明是客套的话,萧成见她平日里柔若无骨,却不想她会射箭,一时也想看看她射箭的风姿,便微笑道:“可要去射一回?”
  白玉纤长的柳眉微微一挑,笑靥如花,“可以是可以,不过奴家只是略通皮毛,你莫要笑话奴家。”
  “怎会?”萧成声音低沉,不由多看了白玉一眼,她难得笑得如此明媚,那笑容有着她自己独有的味道。
  他眼眸深邃,专注看着人时,总有那么几分深情的味道。
  白玉心咯噔一跳,心忖,他大概是又想起他的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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