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众人回到衙门时, 已是黄昏薄暮。
红雪和许子阶在走廊里与沈墨分道,回了自己的院子。
沈墨没有和白玉说话, 也不看她一眼, 径自往主院走去,白玉黛眉不禁蹙了下,想了想, 让小蕖先回后院, 自己则跟了上去。
林立亦跟在沈墨的身后,觉得气氛有些冷凝, 心一直提着, 连脚步也不由得放轻些许。
沈墨突然停住脚步, 回眸。
白玉以为他想起了自己, 要和自己说话, 心中一喜, 紧几步上去,朱唇微张,正要说话, 却听沈墨语气淡淡道:
“林立, 你去休息, 不必你伺候了。”
原来不是要和她说话啊, 白玉心中隐约感到失落, 撇了撇朱唇, 这人要不要这么小气, 她又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不就拜个师么?白玉心里又觉得有些奇怪,平日沈墨挺大的度量, 今日怎么回事?生气就生气, 还不理人了。
沈墨一路沉默地走着,仿佛没注意到白玉的存在。
白玉哪受过沈墨这种轻视,不由气结,美眸盯着他挺直的腰背,带着嗔意道:“沈墨,你到底在生什么气?我不是答应你,今日不拜师么。”
沈墨闻言俊美的脸上没什么反应,依旧平静无澜,只是淡淡地道:“我没生气。”
这还叫没生气?平日里他说话多温柔,像是把人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的口吻,今日说话,又冰又冷,跟当下的天气差不多。
“沈墨,你在生气,而且是生我的气,你到底为什么生气?”白玉皱着黛眉,银牙紧咬,今日不说清楚,她就不走了,就跟在他身旁吵死他。
沈墨干脆话也不回答了,脚步加快了些许。
白玉气乐了,心里暗忖道,这男人就是欠收拾,但要怎么收拾,她苦无对策。
太阳落山之后,便寒了许多,天又刮着风,白玉想着想着,不由打了个喷嚏。
沈墨脚步一顿,白玉撞上了他的背,痛痛痛,白玉疼得想哭。
他的背很结实很坚硬,磕得她鼻子都红了,眼眶里盈了水光,白玉哼一声薄怒轻嗔道:“你突然停下来做什么,你是不是在报复我,想痛死我,你就快活了。”
沈墨没理会她的无理取闹,目光漠然地瞥了她一眼,声音无情无绪,“冷么?”
这男人担心她就担心她,做什么要板着一张脸呢,装着不累么,白玉心中暗喜,可怜兮兮地点点头,“冷。”妩媚的眸子眨了眨,又补了句:“真冷。”
白玉纤手微微一伸,刚想说,他抱抱就不冷了,岂料沈墨冷漠无情地回了句:“冷就回去。”说完便转身继续走了。
白玉眼儿一斜,险些没气晕过去,她停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白玉一掠云鬓,快步跟上前,娇笑道:“沈墨,你就是我的暖炉,待在你的身边,我就不冷了,连心也是热乎乎的,不信你摸摸。”
“……”沈墨唇角微抽,脸上的平静之色隐隐开始崩裂,目光下意识地往她心口一瞥,心是没看见,只看见了傲挺若峰的胸脯,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着刚才在温泉里看到的香艳一幕,喉咙不禁滚动了下,他收回目光,像是想掩饰什么似的,低斥一声:“不知羞。”
白玉定定看着他略显不自然的俊脸,“噗嗤”一声娇笑出来,娇滴滴道:“沈墨,你是不好意思了么?没关系,我们回了屋,关上门再摸。”
沈墨被她这一句暧昧的话弄得心跳加速,然一想到她方才在山林里,对着别的男人露出崇拜和谄媚的神色,心又恢复了平静,随即有股气渐渐涌起,堵在心口,上不来,下不去。
那个叫桑落的男人在挑衅他,她不可能看不出来,然尽管如此,她却选择站在了他那边,偏向于他。
这是不是说明她对那男人已经有了好感?
想到在他毫不知晓的情况之下,白玉已经和他接触过,沈墨心微乱了,他们究竟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
沈墨好奇得不行,但他不会亲口去问,这会显得太过于幼稚。
沈墨看了白玉一眼,眼眸更加冷了些许,一个女人而已,他为什么要浪费那么多的心神在她身上,念及此,他脚上的步伐更快了些。
白玉怔了,这男人什么时候如此善变了,明明方才神色温和了些许,转眼一张脸又臭得跟人家欠他千百万似的。
“喂!你站住。”白玉忍无可忍,快步跟上,拉住他的衣袖,深喘一口气,最终还是耐着心思,柔声细气地问:“沈墨,你到底在生什么气?”
“我没生气。”沈墨语气清淡地又强调了一遍,眼眸微斜,嗔了她一眼。沈墨觉得这女人听不懂人话,他根本没生气,他生哪门子气。
他刚刚是什么眼神?
白玉感觉自己一定是看花了眼,一向讲究礼仪的沈墨竟用眼睛斜她,她努力维持平静,“行,你没生气。”
沈墨垂眸看了眼她的手,淡淡道:“你放手。”
白玉拽紧了些,眼睛瞪着他,“不放。”
“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沈墨见她纠缠不清,便端起了他沈大人的架子,修眉一凝,一脸严肃。
白玉心里不禁叹了口气,到底不愿意让他觉得自己任性。
沈墨见她松了手,正要走,白玉却幽幽开口:
“沈墨,我知晓你不高兴,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山林里没给你面子?我知道我冲动了些,是我不对,后来我不是照你的话做了么,我是把你当做自己人,才没有想那么多,因为我知道,不论我在怎么惹你生气,你都不会不理我,不管我。”
沈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说这话时,神色无比的认真。
沈墨内心的郁闷莫名地竟消去了一大半,白玉的道歉很真诚,他要是再对她板着脸,倒显得他小肚鸡肠了。
“我为你另选一个武师,不要那个叫桑落的男人。”迟疑片刻,沈墨开了口,说出了心中一直压制着的想法。
沈墨脸上温和些许,语气也轻柔下来,白玉紧提的心稍稍放下,然他的话又让她为难。
一阵寒风吹来,白玉不禁又打了个喷嚏,沈墨皱了眉,“进屋再说。”
言罢转身先走,白玉默默地跟在后头,心里想着到底是同意还是要拒绝,她见识了桑落的身手,实在佩服他,因此不愿意放弃跟他学习武功的机会,但沈墨如果执意的话,也许她会妥协吧。
两人进了主院,意外的看见程慧仪。
她手上拿着托盘,托盘上大概放着又是什么药膳之类的东西,她立于廊下,风吹过,她一副弱柳扶风,楚楚可怜的模样。
看见沈墨,她脸上一喜,然后看到他身旁白玉以及她身上披着的大氅,脸上似有一层薄薄的哀怨之色。
白玉目光平静地望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抬眸看了眼沈墨,见他微蹙了下眉,白玉在暗忖,他这神情是何含义。
在两人走进时,程慧仪给沈墨行了一礼,声音柔柔地,“大人。”然后只是朝着白玉轻点了下头。
白玉微微一笑,算作回应。
“天冷,怎么站在这里?”沈墨语气温和。
白玉心咯噔一跳,莫名从他的语气中琢磨出点温柔的味道,大概是他方才对她得语气太过冷淡,因此他这平常的语气便显得格外温柔吧?白玉这般替他解释着。然而,他这话却让她觉得,他方才的皱眉是在关心程慧仪着凉。
程慧仪脸含羞涩,小声道:“大人,我给您炖了碗银耳莲子羹,我猜您也快回来了,因此在这等着。”
沈墨语气有些无奈,“不是让你不用再做这些事了么。”
程慧仪脸上顿时露出一副畏怯柔怜的神色,“对不起,只是这段时间一直住在这里,不为大人做点什么,我心实在难安。”
沈墨轻叹一声,“罢了,这是最后一次,我希望你能听明白我的话,这不是敷衍。”
“是,大人。”程慧仪连忙道,脸上有了一丝不明显的笑容。
沈墨径自推开门,白玉正要跟着进去,却程慧仪抢先一步,白玉被她手肘撞了下,不由扶了下门框,看着那抹羸弱的身影,白玉摇头笑了笑,她倒有这力气。
程慧仪将碗放在桌上,沈墨留意到她食指缠着一块纱布,随口问了句:“手是怎么回事?”
这话停在旁人的耳朵里无疑是关心的话语,白玉扶着门框的纤手一紧,隐约泛了青。
程慧仪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欣喜的笑容,羞怯道:“没关系的,只是不小心烫了下而已。”
瞥见她脸上难掩娇羞的笑容,沈墨知道自己多言了,便道:“东西放下,你便回去吧。”
程慧仪看了眼白玉,又看了看沈墨,知道自己这次来的又不是时候,心里虽然有些失落,但一想到沈墨关心她了,又禁不住心花怒放,便微笑道:“是,大人,大人记得趁热喝。”
沈墨淡应了句,“嗯。”
程慧仪依依不舍地走出去,白玉在旁边,正准备随手关上门,程慧仪却忽然回头,小声笑道:“白玉姑娘,记得帮我提醒一下大人莫忘了喝。”
每每听她说‘白玉姑娘’几字,白玉就总有股她在挑衅她的感觉,白玉脸含微笑,不露声色地点头,随即将门掩上,回头不禁长长吁了口气,才看向端坐在太师椅上的沈墨。
若说方才的她还担心沈墨生气,想着和他妥协的话,那么现在的她就只想着怎么让他更生气。
白玉脸上依旧带着平静的微笑,缓缓走过去,坐在桌子的另一边。
沈墨看着她坐下,才正色道:“你考虑得如何?”
他用着商量的口吻向她询问,然脸上若颇有不容反驳的神色。
白玉却一点哄他的心思都没有了,她垂眸,抚弄着自己艳丽的指甲,语气悠悠:“你先喝完银耳莲子羹再说吧,人家都说了,这个得趁热喝。”
沈墨伸手将银耳莲子羹推过去,“你不是冷么,你把它喝了,先暖暖身子。”
白玉脸上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这是人家的一片心意,手都烫伤了呢,你怎好把人家的心意让给我。”
白玉不信沈墨看不出来程慧仪喜欢他,他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看来他很享受人家的芳心暗许。
沈墨脸色微僵,沈墨自然知晓她这番话是在冷嘲热讽,他耐着心又强调了一遍,“我对程姑娘没想法。”
“你向我解释作甚?”白玉满不在意地笑道,她充其量也不过是个‘白玉姑娘’而已。
沈墨修眉蹙了下,“如今我们讨论的不是一回事。”
“哦,那就言归正传。”白玉定定地看着他,认真地坚定地说道:“我觉得桑落就挺好,武功高强,我甚是满意,不想换。”
沈墨目光一凝,这女人存心惹他生气,他隐忍半晌,只简单回了句:“换。”
“不换。”白玉痛快地回答,妥协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他到底以什么样的身份来要求她做这个做那个,她是借了他的钱,但她不是说了会还么。
“如果我不同意么?”沈墨被她的坚决语气激得怒火中烧,彻底冷下了脸。
拿人手短,说的就是这个道理。要是在京城,她还能拿个大几千的银票甩他脸上,不似如今,还得要看他脸色,白玉越想越憋屈,蓦然起身,恨恨道:“大不了我不用你的钱就是。”
沈墨微愕,他从来没有用钱来威胁她此事,只是她的态度却让他感到无比烦躁,武功高强的比比皆是,她为何非那桑落不可!
“被一个陌生男人看了身子,你不觉得羞耻么?”沈墨被她刺激得失去了理智,语气不禁带上一丝讽刺。
白玉心口被他的语气和神情刺痛到,然而她却一副无所谓的平静模样,冷笑道:“怎么,我和你不是第一次见面就被你看了身子?我要有羞耻心,当初也不会与你初相识就同意与你做那种事。”
沈墨听着她的话,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想,只觉得有股快喘不上气的感觉,他倒是忘了,这女人根本不是什么良家妇女,要她讲什么三从四德,讲什么贞操,简直是可笑。
“所以,你也想和他做那些事?”沈墨语气阴沉道,温润柔和的脸此时冷硬异常。
自沈墨嘴里说出这种话,便如同冰锥一般刺人,刺得人心痛又心寒,白玉身子不禁轻颤起来,脸色发白,她质问道:“你管我要做什么,你是我什么人?!”
沈墨自悔失言却又拉不下脸道歉,加上心中怒气未消,他更加口不择言起来,“的确,我不是你的什么人,既然你那么喜欢他,就跟着他去好了,你跟着我做甚么?”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眼眸亦是冰冷无情,与往日的温柔体贴判若两人。
如果方才那句话令她心痛心寒,那么这一句话便是令她心如死灰了,原来自己抛下一切追随他的行为在他眼里,是如此的随便、轻易。
再争吵下去有什么意义?
她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我明白了。”白玉目光从激动变得毫无波澜,像是突然被抽光了全部的力气,无力地道了句,随即转身离去。
一阵冷风卷入,冰冷的感觉使得沈墨回过神来,目光落在那扇半开的门上,沈墨怔愣片刻,她明白了什么?
沈墨原想着追出去,但想想又算了,或许他们两人都应该冷静一下,而且在他看来,白玉不过又是在耍小性子,没多久应该就会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