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十三(2)英雄待少年
这一届的后羿盛会, 大概是有史以来最为奇葩的一届盛会了。
先不说因为太子要参加, 所有人必须蒙面并且匿名, 单说这届比赛的赛程就让人感到一头雾水。
通过海选、淘汰赛、预赛和半决赛选出最终参加决赛的五十人后, 又通过决赛的前两轮淘汰至只剩下了最后的十名参赛者。
当所有人兴奋满满地等着看第三轮的最终赛时, 赛事组委会却突然告诉大家, 决赛的第三轮, 要在九十天之后的皇上寿辰那一日再进行,而第三轮的比赛规则也只在那一日才会当众宣布。
观众一时哗然——一场比赛而已,竟然还要拖个九十天才进行完, 没见过这么莫名其妙的比赛!
不过后来大家猜,之所以要拖个九十天,大概是为了在皇上寿辰上让太子夺魁, 哄皇上开心的。
由此可见, 剩下的那十名参赛者中,必定有太子在!
一竿子把大家支到了九十天后, 暂且没戏可看, 观众们作鸟兽散。
后羿盛会的热闹余韵未平时, 却有着这样几人几骑, 连夜奔离京都太平城, 取道向西。
为首的两骑,玄衣裹身, 黑巾覆面,肩挎流星弯月弓, 背缚龙缠虎啸刃, 遇山踏山,逢壑跃壑,驭马如龙,气势似虹。
汗血宝马,日行千里。
日夜兼程,一路向西。
西域边陲,天.朝十万大军枕戈待旦。
邻国大摩,多年来犯边不断。
自大摩新皇上位,更是野心勃勃,屡屡试探。
两个月前,大摩联合大洪,正式向天.朝发出了战争信号,联军集结三十万众,大军压境,风雨欲来。
嘉乐帝钦点正一品柱国大将军燕子忱,率兵平西,不胜不还。
由京都出发,行军历时两月,近日抵边,双方初战,正蓄势待发。
“根据前方探子所报,大摩大洪联军整马束装,屯兵于百十里外山凹处,不出意外的话,明日便是敌我双方的第一战。”
天.朝军大营内,十万大军统帅燕子忱正和麾下众将道。
“大摩军厉兵秣马这么些年,为的便是与我朝实打实地干上这么一仗。”燕子忱大马金刀地坐在帅位上。
朝堂与战场上历经多年的雨雪风霜,并未给这位当今朝中第一权臣留下什么岁月的痕迹。
俊朗的五官,挺拔的身姿,骨子里抹不去的痞性,再配上浸淫朝堂多年的狡黠,反而让这人更添了一股子熟男的迷人味道。
以至于时值今日,还不断地有官家上赶着,想把自家女儿塞给他做妾。
“心累。”他闺女燕七这样说,“别人家都是日防夜防着自个儿夫君让人惦记上,我得时时防着我家老爹让人惦记上,试问谁家闺女还能比我累?”
“岳丈是越老越骚。”他那混蛋女婿这样说。
把女婿揍吐之后,拎闺女到面前,燕子忱就问她:“你就这么信不过你爹的人品?”
“关键爹你的个人魅力值已经高过人品值了啊。”他闺女理直气壮。
这分不清是褒还是贬的话,一时让燕子忱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高兴地把闺女也揍一顿。
为了让闺女放心,燕子忱从出征到抵达边关,两个多月来一次胡子也没刮,现在一脸胡茬子地坐在上首,看上去没有半点颓废风,反而荷尔蒙爆棚的样子,把站在下首的一众将领看得羡慕得不要不要的。
将自家闺女那张白脸蛋儿从脑海里拍开,燕子忱收平了微微上扬的唇角,继续和众将道:“大摩新主自视甚高,这一次必是自信能胜得了我军,才大张旗鼓地下了战书。因而这第一仗,将是敌我双方的正面较量,是场实实在在的硬仗。”
“既是如此,咱们便满足他,用真正的硬实力干他个屎尿齐流,狠狠挫挫那龟孙儿的锐气!”燕子忱话音才落,众将已是齐齐吼着一声应喝,个个儿脸上都带了好战的兴奋。
“端木良,明儿你率三千神箭营营兵打先锋。”燕子忱开始安排。
已官至参将的曾经的燕家军神箭手二蛋,上前领命应是。
“丁卯丁翡,率三千步兵营掠阵。”燕子忱又道。
“老大,我能不能自己带一队直取敌营主帐?”如今正值当打之年、并已在燕子忱麾下效力数年、混了个头目当的丁翡跳出来请命。
燕子忱似笑非笑地看他:“倒不是不可以,你若能取到大摩主将塞图的项上人头,回来我记你一大功,而你若令你那一队人伤亡过半,回来便以违反军令论处,直接推出帐外砍头,你自己看着办。”
丁翡手中蛇矛一甩,险些划着他老大那张俊脸,笑着拍胸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就赌这把了!”
“塞图算个屁的虎,顶多算条狗,丁翡你要是临阵犯怂,就趁早老实听老大的安排,把这事让给我!”旁边他曾经综武队的队长卢鼎插嘴。
“我去我去!”还有杜归远和紫阳队曾经的江副队长在旁边掺和。
收编了大半支紫阳综武队曾经的队员们的燕子忱,早习惯了这帮二货的折腾劲儿,等这几个安省了,才又逐一给众人安排了任务。
末了,笑着看了眼帐中自己这帮老老小小奇形怪状的部下,道:“明天这一仗,只许胜,不许败。敌方领军塞图的狗命,人人得而诛之,谁能拎得回他那狗头,老子就赏谁做老子的副将!”
大帐里登时一片欢呼。
做燕子忱的副将,那便意味着是燕子忱第二。
不管是以后战场上立功的机会,还是未来的仕途,都可谓是一片光明,对于这帮大大小小的将领来说,无异于最好的嘉赏。
鼓足了部下们的士气,燕子忱便让这帮人散去准备,自个儿那张英俊的脸却沉肃下来。
天.朝十万军对大摩大洪联军三十万,人数上的绝对劣势使得这场大战注定将艰苦异常。
天.朝不是没有那么多的兵,然而天下承平日久,物极必反。
北塞的蛮夷经过十数年的休养生息与改朝换代,一批新的势力逐渐成形,如今也是蠢蠢欲动,武家军在此之前已被派往北塞未雨绸缪。
南疆虽有媳妇娘家老唐一家子镇守,也架不住境外势力想要趁大摩大洪起兵之际来坐享个渔人之利,此种情形下,皇上不可能将所有的兵力都派来西域边关,得时时防着南疆有变。
所以,朝廷能给燕子忱的兵,只有这十万。
以少敌多的情况下,还定要保证只胜不败。
两军对垒,第一仗的胜负对整个战局和军心士气都至关重要。
哪一方先赢下一阵,后头的仗就更加好打,哪一方先输一阵,士气影响之大,往往连真实所具的实力,都左右不了战局走向。
大摩大洪联军,这一次是做足了准备而来,这一次的准备时间,长达十几年,厚积薄发,不容轻视。
明天那一仗,显见是重中之重,必须有十足的把握才成。
可……
天.朝这些年一直过的是太平日子,年轻一辈儿根本没打过真正的狠仗。
武力值高不代表有临场应变的经验,而大摩和大洪,这些年两国各自应付内乱,拿打仗当家常便饭,战斗状态自是与天.朝不可同日而语。
以燕子忱的经验和对手下这批年轻将领的了解来看,他对明天那一仗的胜率,委实不看好。
可总不能当面泼这些小子们的冷水,更不能认怂而守营不出。
太平盛世,武将本就升迁不易,全指着军功搏前程,这一仗,成了多少在原职上虚耗了小半辈子的老兵的希望之光。
所以,明知明日那一仗凶险艰难,他也不得不狠着心肠,把这最硬最难打、也是最容易立功扬名的战役,交给这帮勇气可嘉、渴望扭转卑微命运的老兵,和经验不足的年轻人。
就算没人比他更在乎他的兵,更在乎这些战场上与他过过命的兄弟,这些可以算得上是他徒子徒孙的部下们的性命,他也不得不用一场惨战,去成全他们。
每到这个时候,燕子忱都不由不羡慕起他大哥来。
从小就当一个蛇精病多好。
无论怎么六亲不认翻脸无情,大家都已习以为常,反而不必受各种情感牵绊所累,什么老兵少将,什么战场同袍,什么前程荣耀,全都玩儿蛋去。
燕子忱一手支起下巴,歪在椅子上琢磨。
既然要成全自个儿手下这帮歪瓜裂枣,他这个当老大的自是要想尽办法,不遗余力。
明天这一仗,若打得不好,怕是要损失惨重,就算不会输,也会大伤元气、打击信心。
他燕子忱毕生所求,只有“胜利”二字。
不仅要胜利,还要尽可能的、漂亮地得到胜利。
怎么才能胜的漂亮呢?
擒贼先擒王啊。
越早取得塞图的狗头,这场仗就越好打。
可惜如今已是堂堂柱国大将军、位在丞相之上的他,再不能够任性地去干那直闯敌营、取敌将首级的事了。
他是十万大军的首领,将自己轻易置于险地,是对全军的不负责,亦是对朝廷和百姓的不负责。
这个时候燕子忱又开始怀念起自家那个混蛋女婿了。
他这个位子上无法随意去做的事,交给自家女婿去做就可以完全没压力了。
他女婿虽然不是打小蛇精到大的,但那货也是打小熊到大的啊,一个熊惯了的人就跟一个蛇精惯了的人没什么两样,无论他这一辈子做出什么熊乎乎的事来,大家都不会说什么的。
可惜,熊女婿这次虽然提出要跟着来,却被他亲口拒了。
他让那货留在家里看好他闺女,免得那丫头一个不放心又来一回千里走单骑追到战场上来,他这副老心肝儿现在可禁不起这个,家里头可还有两个小外孙呢,牵绊是越来越多。
想起闺女,想起外孙,燕子忱唇角便又不自觉地微微扬了起来。
娘的。
这场仗要好好打,速战速决。
早打完早回家。
……
夜暗星稀,天边一弯镰刀月,钩出苍冷肃杀的薄光。
朔风忽起,夹着西域边陲积淀千年的尘沙,打着旋儿的由西向东卷刮了过来。
燕家十万大军的营盘,帐篷林立,鸦雀无声,偶尔有马鼻打两声喷响,剩下的便只余风声沉沉,一切似都在寂寂安睡。
距燕家军营盘十里外,一大片风蚀岩地蜮蜮陡立。
穿过这高如四层广厦般的重重山岩,在一片广阔的岩盖之下,竟悄然汇聚着浩如汪洋般的铁甲兵士!
在兵士队伍的前端,有人正将一竿大旗横在身前,避免被对面敌方看到,藉着苍白肃冷的月色,隐约可见那旗上,绣着的是个“摩”字。
大摩大洪联军,训练有素,默契十足,在这北风呼啸的夜半,继续悄然无声地向着前方燕家军大营推进——
九里,八里,七里。
近了,越来越近。
所有的兵士握牢了手中兵器,绷紧了全身肌肉,提起了腹中一口真气,眉目间浮上常年累月杀伐屠戮浸透的凶戾,满怀着对侵略与征服的渴望,向着燕子忱的军队逼近!
六里,五里,四里——前方探子回报,燕家军大营安静如常——他们怎么也不可能想到,在大战开始的前一夜,摩洪联军就已罔顾战书上约定的战斗时间,率先发起夜袭,要给他们来一个出其不意。
契约精神是什么?大摩大洪的传承里没有这个东西!
三里,二里,一里——
冲锋的大旗挥了起来,兵士们锵然亮出手中早已渴血的利刃,狰狞着嗜杀的面孔,嘶吼着,狂奔着,兴奋着,如同万鬼齐舞般冲向了燕军大营!
苍白的月色下,摩洪联军如同无边无际的黑色狂潮,汹涌澎湃地向着燕军大营席卷而至,那一顶顶行军帐篷顷刻间便被这狂潮一举吞没,全无还手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