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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尤风风跟一些陌生的男男女女走到门口时,被她叫住,于是告别同学过来和她说话。
  “何犀,谢谢你啊,这折打得太大了,欠你个人情,过两天一起喝酒。”
  “小事儿,这个肉我尝了,非常好吃,你带点回去,别跟我客气。”她神神秘秘地从桌子下面拎出来,“低调地拿出去,别让陈京竹看见。”
  尤风风乐了,“你这是偷拿公粮啊?”
  “本来就我们家的,我就是懒得听他教育我。来,快快快。”她传过去,小声催促。
  “那你晚上有事吗?要不去我那坐坐吧,晚上他们剪出来片子,我们可以一起看看。”
  “什么片子?”
  “他在尼泊尔拍的,如何?”
  何犀没拒绝,非常果断地被带跑了。
  “哇,你们终于装门了。”何犀跟在尤风风后面,走进那扇巨大的推拉木门内。
  “再不装不行了,好多东西搬不进来,影响我提高生活质量。”
  袁野泉听到动静从楼上走下来,“何犀,你好,今天怎么有空来?”
  “我拉过来的,你看,何犀送的雪花牛肉。”尤风风扬了扬手里的肉袋。
  “这又是沾了盹儿的光啊,太不好意思了。”
  “哎,尤叙人呢?”尤风风环视四周。
  袁野泉跟到吧台后面,“回家了啊,前脚刚走。他今天出去工作了,挺累的应该。”
  尤风风问:“他开始在外面接活了?”
  何犀坐在高脚凳上,耳朵竖起。
  “嗯,一起赚自由经费嘛,过两天那个话剧纪录片也要正式开拍了。”
  何犀问:“你们很缺经费吗?”
  袁野泉忙说:“没有没有,只是短期内的困境,过一阵进账了就好了。”
  她忙解释说:“我不是想给你们钱,就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如果缺人手的话,我可以来的。搬东西或者美术设计之类的……”
  袁野泉细想了一阵,有点为难。
  “其实我画画还行的,力气也很大,真的,不给钱也没关系。”何犀边说,边在手机上刷了一阵,反过来递给袁野泉,“这是我的作品,如果你们需要设计海报……”
  尤风风也凑过来,跟袁野泉一起盯着屏幕,过了一会儿,渐渐露出惊喜的神色。
  “这个画廊很有名,何犀,你的作品这么多都上展了?上回是真的在谦虚啊。”袁野泉指着屏幕,兴致高昂起来。
  何犀羞涩一笑,无谓地转着椅子。
  “对了,尼泊尔的片子剪好了没啊,给何犀瞧瞧。”尤风风倒了两杯柠檬水,一杯递给何犀。
  “好了,我把硬盘拿下来,等等。”袁野泉一步三阶冲上楼。
  关掉大灯,屋内陷入黑暗,投影开始运作。
  非自然的风,裹挟着尘土翻腾,就像海底的沙石被触底的沉船扬起,动荡中带着奇异的稳定。
  游泳池里的池水翻涌,男女老少抱作一团,惊呼着在混乱里寻找平衡。
  有人用英文大喊:“天哪!寺庙塌了!”顺着那人的手指望去,黑色的鸟群乌云一般从屋顶上压过,摇晃的镜头中,邮电局边的白色古塔轰然倒地。
  几秒黑屏之后,画面变成了墙上的寻人启事、坐在石块上怀抱婴儿眼神空洞的妇女、断垣残壁边彩色的献花,如同被轰炸过的停战区。
  直升机螺旋刮起的风中,舱门打开,裹尸袋被源源不断地抬下来,接着一箱箱物资被搬上去,机身摇摇晃晃地复又起飞。河边,火葬的浓烟中妇孺哭泣着,钟声远远传来,一声声敲击人心。
  各式制服混杂的救援队从砖石中传出担架,沾满粉尘和鲜血的手臂从一边无力地垂下。襁褓中的婴儿嘶哑啼哭着,从废墟中被捧出,围观的人群发出士气高昂的欢呼。被尘土模糊五官的救援队员被簇拥着抛到空中,又被稳稳接住。当地小孩不知愁地在安置区的帐篷间追逐嬉戏着,云层飘移开,洒下一点阳光。
  然后何犀在人群中看见了自己。
  事实上,根本不需要费力寻找,她就在最显眼的黄金分割线交汇点上。
  她穿着医疗队发放的军绿色外套,脸色因为前夜的发烧有点苍白,正抱着腿坐在完好无损的古建筑旁边,把自己的头绳扯下来,送给了坐在她旁边披头散发的尼泊尔小女孩。女孩背过头,何犀便伸手帮她扎了个辫子。自己的长发散下来,挡住半边脸,在阳光下乌黑明亮。
  尤风风看到这里,发现何犀已经入神了,又望向袁野泉,袁野泉只对她摊手。
  一直到字幕滚动,何犀都没说话,盘腿坐在蒲团上就像静止了一样。
  尤风风感叹道:“难怪那时候找不到他,原来跑了这么多地方。行李全没了,相机包倒是保护得够好。”
  袁野泉:“要不怎么说他专业呢?说实话,他抢我饭碗也是早晚的事。”
  “何犀?”尤风风拍拍雕像的肩膀。
  “啊?”她回过神来。
  袁野泉问道:“介不介意自己入画?如果不喜欢的话,我们可以剪掉,这段发给你私藏。”
  她摇摇头,“没关系,我很荣幸。”
  “那就好,我们剪片的时候还担心呢。这段拍得挺美的,调成黑白就有点费里尼的风格了。”
  何犀笑笑,心跳特别快,仿佛无意间入了别人的眼睛,路过她也没见过的自己。
  “时间不早了,我差不多该回去了。谢谢袁导,片子剪得真好。”她起身,把杯子里的水喝完。
  尤风风打开灯,突然从茶几边上拎起一把黑色自动伞,有意无意地说:“哟,尤叙的伞忘我们这了嘿,我看天气预报说明天要下暴雨呢。”
  ☆、8-逃学的威凤
  市区中央的艺术街区很像伦敦东,布满了餐厅、酒吧、书店、咖啡厅、工作室、艺术馆、工艺品店。恰逢周末,很多年轻人在附近聚会、参观,人满为患。何犀找了很久车位,最后才在地下三层没开灯的角落觅得空位。难怪尤叙有车不开,总是骑自行车出行。
  她一直觉得尤叙是个喜欢空寂的人,应该会住在类似城郊、湖区的地方,没想到居然住在闹市。想想也是,作为一个捕捉人性细节的摄影师,他的确需要经常深入人群观察,大隐隐于市。
  红砖墙小楼,黑色金属楼梯裸在户外。一楼是间披萨店,门口排着长队,她透过玻璃能看见里面暖黄色灯光下人头攒动,店铺中央是个灰色油漆涂抹的大烤炉,店员正举着长木板娴熟地往炉火中推披萨。炭烤奶酪的气味香极了,何犀举起手机拍下那红色霓虹灯招牌,顺手发给陈京竹,决定下次和他一起来品鉴一下,为锄禾的品质添砖加瓦。
  何犀手里握着那柄雨伞和雪花牛肉,忐忑地绕过排队的食客走到铁楼梯边,往三楼那个亮着微弱灯光的窗口望了一眼,感觉自己尚需一些勇气,才能以送伞这个牵强的理由上楼敲尤叙的房门。
  哦,不用犹豫了,三楼的房门开了,脚步落在楼梯上,发出哐哐的踩踏声。
  她往外走了两步,缓缓抬头。尤叙靠在栏杆上点了支烟,火星时明时暗,烟雾飘飞消散,他一只脚露出平台,借着楼房外壁自上而下的冷色灯光,能看出是双高帮的帆布鞋。
  何犀觉得自己站在了一条分界线上,左边是外墙白蓝的光,右边是披萨店霓虹灯的火红。深呼吸,她想冲他挥手吸引注意,刚举起雨伞,一个闷青短发的女孩就出现在他旁边。何犀一抬手,两个人的视线都被吸引过来,在高处齐刷刷地看向她。
  她还没准备好,她一定还没准备好,何犀大脑一时宕机,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楼梯口,对尤叙指了指位置,然后转身往来时的巷子三步并做两步有些窘迫地溜了。
  “认识?”温非尔看着那个放下东西,扭头就跑的背影问。
  尤叙皱眉,没说话,吐着烟下楼梯。一楼台阶上有个正体不明的包裹,以及尤风风的伞。他蹲在旁边,打开包裹看了看,满满一盒雪花牛肉,还放了冰袋。
  他纳闷,开饭店的都这么乐善好施?
  温非尔跑跑跳跳地下来,对着包裹欢呼:“哇,这么多肉,烤着吃怎么样?”
  地下三层,何犀靠在方向盘上发呆,想起撤侨的飞机上,尤风风说过的话。
  “他周围女孩太多了,我为你担心。”
  她暗想,原来他对她的冷漠,很有可能是出于非单身的情感状态,而刻意与她保持距离,毕竟据旁观者描述,她对尤叙的兴趣表现得非常露骨。
  手机发出信息提示音,何犀拿起来解锁屏幕,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谢谢。】
  这天凌晨,何犀一气呵成地画了幅雪地里的焰火。
  她解下围裙时还对着画移不开眼,喃喃自语:“加点柴就旺,来阵雨就废。”
  角落画布上的灰色人形轮廓一动不动,像是在反讽她的不淡定。
  何犀叹了口气,拿起一大张废报纸盖了上去。
  她揉着太阳穴走出画室时天已经大亮,窗外有扫帚和树叶摩擦的唰唰声,麻雀的啼叫此起彼伏,不知谁家的宠物犬吠得无休无止,大概是在室内憋了一夜终于有了出门散步的机会。
  何犀泡了杯洋甘菊茶坐在院子里吹晨风,小区里的人类活动逐渐复苏,新的一天又开始。
  她打开消息列表,并没人发来消息。成聊大概是怕何犀再次提起上次的论题,那天分开之后就没有再联系她。何犀也没什么兴趣主动找他,二人的关系一时搁置着,不进不退。
  何犀考虑着是否应该直接打个电话或者发个短信分手,把成聊送的东西理一理寄去他家。成爷爷那边也得想个柔和的措辞来解释,这样以后才不至于太尴尬。
  对她来说伤害别人感情不是件容易的事,她要果断,但尽量不要做得难看。
  一直等到成聊的惯常起床时间,何犀才打过去电话。
  “喂,成聊,我考虑好了。”
  那边直接打断她道:“宝贝,我今天有个重要会议,睡过头了,现在得出门,晚点再联系你。”
  说着就挂了电话。何犀抬头望天,觉得成聊是一只鸵鸟,被逼得走投无路,就把头埋进沙子里。
  好感度逐渐降低,她打开微信,飞速打下一行字发过去。
  【我考虑好了,我们分手吧。你送我的礼物会寄到你家,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
  既然他想掩耳盗铃,那她就直接把门打开,明文写给他看。
  石沉大海。
  打开冰箱想做点吃的,却没有存货了,何犀又发消息给陈京竹。
  【你到店里了吗?我能不能来拿点菜?】
  【今天感冒,请假一天。】
  【那去不去吃披萨?】
  【不去,今天暴雨黄色预警。】
  下午一点,何犀独自坐在排队的折叠椅上,周围已经聚满了人,成双成对,相当热闹。网红店果然不同凡响,工作日白天都有人排队。
  不过她数了数里面的位置,十张桌子都不到,明明是拿着就能走的食物,偏偏不提供外带,典型的饥饿营销。不过她去尼泊尔之前辞掉了咖啡厅和书店的工作,所以最近有大把时间在这里耗费。反正本来做那些工作就是为了寻找灵感,现在坐在这里偷听别人对话、观察陌生人的动作也殊途同归。嗯,不是为别的。
  她走进这条巷子的时候,没忍住瞥了一眼那个窗口,窗帘拉得死死的,看不出里面有没有人。
  两点半,何犀终于有了位置,虽然是拼桌。她点了玛格丽特披萨和爱尔兰咖啡,等菜时观察了一下对面的女高中生,其身穿红白相间的校服,书包还挂在肩上,齐刘海亮亮地贴着额头,正咬着吸管在手机上看视频,头也不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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