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袁宁与章修严刚到谢家大门, 就看到几个流里流气的家伙在谢家大门前游荡。袁宁愣了一下, 拉紧章修严的衣角。章修严牵起袁宁的手, 没去叫人开门, 而是走到附近一处警卫厅, 让巡警过来把这些家伙弄走。
巡警到了, 那几个流里流气的家伙梗着脖子说:“我姓刘, 是他们的亲戚,你们不能赶我们走,你们凭什么赶我们走!”他们显然都是脸皮厚成城墙的家伙, 巡警还没碰到他们竟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撒泼打滚,说是丑态毕露也不为过。
袁宁吃惊地看着他们。
碰上这种无赖, 巡警只能叫来支援, 先把人请去巡察厅,再敲开谢老家门, 询问他是不是认识这些人。谢老叹了口气:“还以为他们进不了门就走了, 没想到他们居然敢闹事。”
原来这些人还真是亲戚, 不过是他妻子舅舅那边的, 已经许多年没往来了。他们不知从哪听说谢老一个人住这里, 没有儿子,一大堆遗产没人继承, 居然带着儿子过来说要给他过继一个孩子。说到这些,谢老脸皮直抖。
他的东西就算拿去喂狗, 也不会喂给这些家伙!
谢老再三向巡警致歉, 让他们帮忙把那刘家人送走,才把袁宁和章修严引进屋:“让你们看笑话了。”他这些年过得浑浑噩噩,看在别人眼里自然是好欺负的软骨头,什么人都敢来啃一口。
袁宁觉得谢老过得真辛苦,还不如在牧场那边住着呢。他蹬蹬蹬地跑去看招福,叮嘱招福一定要保护好谢老,要是有人欺负谢老就狠狠咬他们一口。
招福不赞同袁宁的提议:“这样的话我会被送走的。”
袁宁说:“那怎么办?”
招福说:“现在的主人已经不会被欺负。”他知道主人已经立下遗嘱,一分钱都不留给那些白眼狼儿。
一人一狗正说着话,门铃又被按响了。护工去开门,把人领了进来。是两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他们脸上带着深深的忧虑,见到谢老后马上重重地叹气。其中一个人满含歉疚地说:“对不起,二叔,是我不小心把您住的地方透露给他们。我没想到他们居然会打那样的主意……”
谢老不咸不淡地打断他们的话:“你们的消息可真灵通。”
“没有没有,我们正好在附近办事。”另一个人狠狠地剜了同行人一眼,暗恼他太快直奔主题,“听说您这边有人捣乱就过来了,您没事吧?”他的语气满含关切。
谢老说:“没事。”他扫了他们两眼,“你们很希望我们有事?”
“没有没有。”两个中年人又是齐齐矢口否认,“我们就是觉得这种事,其实是可以避免的,与其让那些乱七八糟的家伙打那种主意,二叔你不如在谢家里头挑个机灵的孩子——”
谢老把手里的茶杯狠狠地砸到地上,怒声骂道:“滚出去!”
要是早些年他们提这样的话,他可能还会欣然接受。这些年来,这些混账东西都做了什么?
不是想来糟-蹋他的钱,就是想来糟-蹋他这条命,他还没死呢,就挖好坑准备把他埋了!
提过继也耍这样的心眼,先让妻子那边的人来闹一遍——在附近办事?骗谁呢?真当他眼盲了,心也跟着瞎了?就是当他这个瞎子好糊弄!
那两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脸色发青,见谢老满面怒容,只能咬咬牙转身走了。
谢老坐在原处,无奈地叹气。钱是好东西,有了它什么都能轻松做到;钱又是坏东西,有了它什么腌臜事都能碰上。妻子去世后,他才知道妻子这些年来为他挡住的都是什么。他这么多年来都安安心心地创作,从来没有受到这些事的干扰。说话总是柔声细语的妻子,默不作声地为他挡住了这些刀林剑雨。
章修严说:“谢老您可以考虑建立一个教育基金。”他提出建议,“陶望先先生当年用自己的积蓄建立‘自然学奖’,极大地推动了国内的自然学研究,至今还影响深远,许多自然学研究者把这当成国内自然学研究的最高荣誉。”
谢老怔了一下,思索起这个建议的可行性来。陶望先早年去过国外留学,也下过乡实践,搞了大半辈子研究,得了无数荣誉与收入。相比之下,他这点资产似乎黯然失色。虽然决定把遗产全送出去,但他其实只是心灰意冷之下的决定,并没有详尽的规划,只让白律师帮忙物色可靠的捐献机构。
既然都要送,还不如送到位?
谢老说:“你说的我会考虑。”他夸道,“宁宁经常把你挂在嘴边,有你这样的哥哥是他的幸运。”
章修严说:“我以为他会抱怨我管得太严格。”
“宁宁是我见过的最懂事的孩子,”谢老笑了起来,“他能分辨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绝不会抱怨你的。”
听到谢老夸袁宁,章修严觉得比自己被夸还开心。他看向窗外,只见袁宁正抱着球在跑,逗得招福在他身后直追,一人一狗玩得不亦乐乎。
章修严收回视线,继续给谢老提一些更详细、更深入的建议。
晚饭时间快到了,章修严才催促袁宁回家。袁宁乖乖和谢老告别,小跑在章修严身后喊:“大、大哥。”
章修严斜了他一眼。
袁宁说:“我不小心玩忘了,大、大哥等得很无聊吧?对、对不起。”
章修严说:“没有,我和谢爷爷谈了点事。”他怎么会浪费自己的时间?了解谢老的情况之后,他就在思考解决办法。他虽然不知道谢老决定捐献遗产,但已经从种种迹象看出谢老显然无意把遗产留给谢家那帮子亲戚。
所以章修严才会提出让谢老效仿陶望先先生的建议。
以前他最厌烦麻烦,但现在看见麻烦事他都当成练手机会,即使不会亲自参与也在心里推演着解决方案。刚才见到谢老对谢家人的态度,章修严顺势把自己想到的解决办法说了出来。
至于去不去做、能不能做成,那就是谢老的事了。
到了家,薛女士想抱抱几天没回家的章修严,章修严冰着一张脸,巧妙地闪避开,转身去倒果汁喝。薛女士失落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双手。
袁宁见了,主动上前抱了抱薛女士:“妈、妈妈。”
薛女士感动地抱住袁宁,又是一番亲近。
晚上章修严要求检查袁宁一周的作业,让袁宁提前把作业准备好,自己洗完澡过去检查。
袁宁认真摆好作业,也去写了个澡,穿上灰色小睡袍。他顶着湿漉漉的小脑袋走出浴室,就看到章修严穿着灰色大睡袍坐在自己书桌前,灯光非常柔亮,让章修严平日里冷峻的脸庞也变得柔和起来。袁宁跑过去:“大、大哥!”
章修严看了眼袁宁正滴着水的头发,皱起了眉头,放下手里的作业本,起身取来毛巾帮袁宁擦干头发。章修严手劲大,但没有弄疼袁宁,袁宁乖乖让章修严擦来擦去,等章修严停下才小声道谢:“谢谢大哥。”
章修严说:“平时自己得擦干。”
袁宁用力点头:“我刚才想起有本作业本忘在书包了,才没来得及擦的。平时我都认真擦干才出来!”
“是就最好。”章修严看着比自己坐下时要矮一点的小豆丁,“在学校有没有遇到什么事?”
“大家都很好。”袁宁小心地偷瞄着章修严,“就是应绍荣今天请了一天假,说他妈妈病了,他家又多了个弟弟。可是我上次看应绍荣妈妈来接他,好像没有怀孕啊,那他弟弟是哪里来的?”袁宁想问的其实是“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是从外面收养的”,但说着说着发现章修严脸色不太好,就把疑问吞了回去。
章修严说:“那是别人的家事,你不要管。”
就知道应家一堆破事。应绍荣母亲本来就是应父的第二任夫人,结果应父再娶了一个还不满足,现在又在外面养了一个,还把孩子都生了。应老爷子老糊涂了,觉得能生是好事啊,多子多福,乐颠颠地把那孩子接了回家。这不,新上位没几年的应夫人被气病了。
袁宁乖乖点头。
章修严继续检查袁宁的作业,发现袁宁没有松懈的迹象,他才满意地说:“早点睡觉,明天起来跑步。”
袁宁两眼发亮:“好!”
一家人和和美美地欢度周末。
与章家的风平浪静不同,袁波家笼罩在一片愁云之中。
袁家二伯在外面有了女人。
章修严让人送钱,钱确实送到了,但却被袁家二伯知道了。他把钱拿去赌,钱一亮,就吸引了个寡妇。那寡妇最会缠人,三言两语勾上了袁家二伯,袁家二伯被迷得七晕八素,回到家要和袁家二婶离婚。
离婚!
这年头闹离婚,是要被戳脊梁骨的。袁家二伯再怎么差劲,袁家二婶也没想过要离,顶多只是回几天娘家。没想到袁家二伯反而提了出来。
袁波这段时间觉得袁家二婶把袁宁卖了,正生着气,每天都拖延回家的时间。这天他天黑透了才回来,一到家就发现弟弟在哭,抽噎着说:“妈妈被打死了,妈妈被爸爸打死了。”
袁波连忙往里冲,袁家二伯不在了,袁家二婶倒在地上,脑袋磕出血来。袁波吓得手都发抖,哪还想得起生袁家二婶的气,冲上去一摸,发现还是暖的,眼泪就掉了下来。他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叫村里的医生过来给袁家二婶看看。
这一闹,全村都知道袁家二伯打媳妇。
袁波兄弟吓坏了,寸步不离地守着袁家二婶,袁家二伯回来就怒目以对。袁家二伯越发觉得回家没意思,窝在那寡妇那边不回家了。袁家二婶家里得了信,过来向袁家讨公道,袁奶奶撑着腰说:“公道没有,有本事你打死他!”
袁家二婶的哥哥心疼自家妹妹,又去找袁家二伯算账,捋起袖子打了人。那寡妇竟认识巡察所的人,叫了人来把袁家二婶的哥哥往牢里一关,说他故意伤人。明里暗里的意思,就是让袁家二婶让位,把婚离了才放人。
袁家二婶原是有主意的人,此时却有些六神无主。
袁波看看哭个不停的弟弟,又看看袁家二婶头上的伤,咬咬牙说:“离!!”
袁家二伯是个赌棍,要不是他滥赌成性,袁家二婶勤俭些也能养活三个孩子,也不必把袁宁送走。经这么多事儿,袁波也算想明白了,这事儿怪不得他妈,要怪只能怪他爸!
双方见面一谈,章修严叫人送来的两万块,袁家二婶只分到两千,剩下的都叫袁家二伯昧了去。两个孩子袁家二伯不要,因为寡妇怀孕了,没钱养那么多孩子。穷人家的孩子就像野地里的草,要多少有多少,没人稀罕。他们不要孩子,要房子!
袁家二婶把钱存好,带着两个孩子去镇上投靠兄长,兄长家地方也不大,不能长住。好在袁家二婶很快振作起来,找了份厨房的工作,带着孩子借住在饭店里,吃住算是有着落了。
生活慢慢平静下来,袁波在镇上的小学念书,倒是省了来回奔波的麻烦。下课和放假,袁波干起了捡废品的活儿,攒了一段时间,攒了辆破破烂烂的小三轮。蹬着到处转悠,每天都弄满一三轮废品去卖,一个月下来,竟换了整整一百块,都能比得上成年人一个月工资了。
袁家二婶错愕。
袁波说:“妈妈别怕,以后我会养活你。”
袁家二婶听到这话,眼泪直流。她抱紧袁波哭着说:“你不生妈妈的气了……小波,小波,你终于不生妈妈气了。”她送走袁宁时怕袁波闹,特意把袁波支开,袁波从南广回来后再也不跟她说话。她知道,袁波是觉得她把袁宁卖了。后来章修严送钱来,被袁波撞见了,袁波就更沉默了。
袁波说:“宁宁不在也好,不用碰上这些破事。”他望着外面,抬手抹了一把泪,声音带上几分痛苦的哽咽,“他过得很好,那边也有人疼他,妈妈你是对的。”他看过照片,袁宁穿着好衣服,被养得白白净净,正在放风筝,可开心了。真的挺好的,要是袁宁还在家里,就会和弟弟一样被满头是血的妈妈吓到,至今还常常躲着哭。
那个勾引别人丈夫的女人和那个没本事还打女人的赌棍,祝他们百年好合、天长地久,别出来祸害别人了!
袁波紧抿着唇,回抱袁家二婶:“我们也要好好过。宁宁那个人最爱瞎操心,要是知道我们过得不好,一定会担心得睡不着。还有,下次那边要是来人了,千万不能让那王八蛋知道,别让那王八蛋有机会去打扰宁宁。”他口里的“王八蛋”自然是袁家二伯。
袁家二婶看着仿佛在一夜之间彻底成长起来的儿子,心里又是酸涩又是心疼。儿子这么懂事,她怎么能落后!
袁家二婶坚定地说:“我们会把日子过好的。”
袁波看着饭店前台装着的电话,认认真真把攒下来的钱收好。
如果能想办法弄到宁宁那边的电话就好了。那家人看起来那么有钱,家里一定装了电话。宁宁胆子那么小,又那么不爱说话,他不放心。
*
章修严知道袁家发生的一切,已经是一个多月后的事了。有人到南广那边出差,他顺便让对方跑一趟,看看袁家的生活有没有改善。没想到对方一到那边就听说袁家果然变了,而且是天翻地覆地变。出差的人马上打电话向章修严汇报。
章修严没想到区区两万块,居然会让一个家庭分崩离析。出差的人倒是可以理解:“那种地方十年都出不了一个万元户,两万块能顶他们二十年收入了。”
章修严沉吟片刻,让对方去找找袁家二婶母子三人,看看他们过得如何,能帮就帮。
镇子很小,出差的人到镇上一打听,马上得知了袁家二婶如今的住址。他还没走进那饭店,就看到一个六七岁的小孩蹬着辆小小的三轮车迎面而来。见着了他,那小孩眉头一拧,跳下车,拉着对方进了巷子:“你是那边让过来的吗?收养袁宁的那家人?”
“是。”出差的人有点讶异。
“你让他不要再派人过来了,我们过得很好。有照片的话,寄到我学校就可以了。你们这样的,很容易认的,要是那王八蛋听说了,指不定又会来闹,觉得你们又来送钱了。”袁波说,“我们不要钱,只要他们好好对宁宁就可以了。”
出差的人听了这番话,对这家人倒是有些刮目相看。他说:“行,我会和先生他们说。”
眼看出差的人转身要走,袁波还是没忍住,开口喊住了他:“等等!”
出差的人看向袁波。
袁波的声音弱了下来:“能不能把宁宁那边的电话给我……我保证不会告诉任何人……也不会乱打电话进去……我只是想和宁宁说说话……”
出差的人犹豫地说:“这个我得先请示一下。”
袁波满脸欣喜:“谢谢!”
出差的人当下就去找了间便利店打电话。
听电话的还是章修严。
他猜出那边的小孩是谁了。
是袁宁记挂着的袁波。
正巧这时司机把三个小孩送了回家。
章秀灵一马当先地冲了进来:“好饿啊,中午没吃饱,从三点就开始觉得饿了!”
章修严对电话那边说:“那孩子在你旁边吗?”
出差的人说:“是的,小章先生。”
“把电话给他。”章修严说。
“你好,我是袁波。”那边传来袁波故作镇定的声音。
“你好,我叫章修严。”章修严看了眼正在往里走的袁宁,“现在是袁宁的大哥。”
袁波听着章修严的话,心像是被针狠狠扎了一下,疼得要命。袁宁明明是他弟弟,他那么乖那么可爱的弟弟!袁波强忍着反驳的冲动,咬咬牙,把最渴望知道的事情问出口:“你可以把你们家的电话告诉我吗?我保证不会往外说的!”
章修严说:“袁宁放学了,”他微微停顿,“我让袁宁自己跟你说。”
袁波心怦怦直跳。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可以和袁宁说上话了!看来袁宁这个新哥哥也没那么坏!
章修严向袁宁招手:“袁宁,过来。”
袁波觉得这人的声音和语调真冷。袁宁会不会被吓坏?这人是不是很凶?
正想着,袁宁的声音就从那边传来:“大、大哥!”
这是在跟章修严说话吧?怎么有点结巴?袁波越发紧张起来,恨不得把电话黏到耳朵上,把那边的对话听得更清楚一点。
章修严对袁宁说:“是你袁波堂哥的电话。”
袁宁懵了。
章修严不太满意:“不想接吗?”
袁宁马上抢过章修严手里的电话,小嗓儿紧张得直发抖,生怕自己是在做梦:“袁波?”
袁波一听,就知道袁宁快哭出来了,他虎着脸说:“是我,不要哭,要听话。你让你大哥他们不要再叫人过来,自己好好念书就可以了。我们现在住在镇上,日子可比以前好过多了,我会给你打电话的,你不要整天想着我们——我拿好纸笔了,把你那边的电话报一下。”
袁宁瞄了章修严一眼,乖乖报出章家的电话号码。
袁波把抄好的电话重新念了一遍,确定没错之后珍而重之地放进口袋里,对着电话说:“好了,我要去写作业了,你也赶紧去把作业写完。”说着他准备狠狠心挂掉电话。
袁宁喊:“袁波!”
袁波安静地拿着电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连呼吸都不敢用力,怕吸气声会泄露自己的情绪。他梗着脖子说:“学机灵一点,千万不要被欺负了。”
袁宁红了眼眶:“大家都很好,没有人欺负我。袁波,你还好吗?二婶还好吗?小光还好吗?”二伯……二伯有没有再打二婶呢?最后一句话,袁宁不敢问出口。
“啰嗦!”还好吗?那王八蛋出轨了,弄大了别的女人的肚子,差点打死妈妈,逼着妈妈离婚……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像潮水一样涌上袁波脑海。现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他们母子三个人相依为命,日子还算过得去——自然是还好!袁波拔高声音,以此掩饰自己嗓音里的颤意,“怎么可能不好!我跟你说,我现在一放学就去收废品,一个月能赚一百块,下学期的学费都不用妈妈掏钱!”
袁宁很震惊:“真的吗?”
袁波说:“我骗你做什么?骗你难道能有钱花?你给我好好学习,等以后我们考上了大学就可以经常见面了。”
袁宁高兴起来:“好!就这么说定了!”
袁波坚定地说:“说定了。”说完他用力把电话盖了回去。耳边静下来以后,袁波耳朵却还是嗡嗡直响,接着他在其他人惊诧的目光里蹲了下去,用胳膊捂着眼睛伤心地抽泣起来。这种山窝窝里,想考上大学多难啊!他是骗袁宁的,骗袁宁他能考出去!其实他们以后也见不着面!
袁宁不知道袁波有多难过。他觉得袁波还是和以前一样好,每次袁波一说话,他就觉得整个人都跟着明亮起来。他挂了电话,对上了章修严始终注视着自己的双眼。
袁宁扑进章修严怀里,抱住章修严脖子欢喜地说:“谢谢大哥!”
章秀灵和章修文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宁宁居然敢抱大哥脖子!
他们的宁宁实在太勇敢了!
章修严注意到章秀灵和章修文震惊的目光,眉头直拧,觉得自己兄长的威严被这小结巴突如其来的拥抱给削弱了。
章修严板着脸:“松开。”
袁宁这才发现自己高兴之下扑进了章修严怀里,他连忙手脚并用地从章修严身上爬了下去,乖乖说:“我先去做作业了!”
章修严冷如寒冰的目光太具杀伤力,章秀灵和章修文也麻溜地上楼,乖乖完成作业。
与袁波通过电话后,袁宁比以前更乖了,期中考成绩本来就名列前茅,到了期末考简直是一骑绝尘,直接甩了第二名整整十分,把附加题的分数都全拿了——活动课、家政课也拿到了非常高的评分。
可在回校领成绩单的这一天,袁宁和他的朋友应绍荣狠狠地闹翻了。
应绍荣就是被他甩了十分的第二名。想到接下来整个暑假都见不到面,袁宁有点舍不得学校的老师们和朋友们。在袁宁正和上来找自己说话的朋友们一个个告别的时候,应绍荣跑到了讲台上,在黑板上刷刷刷地写了三个名字,边用力地敲黑板边喊:“袁宁!”
袁宁愣了一下。
应绍荣请假回来以后就要求调了座位,不再和他坐在一起,和应绍荣玩得很好的几个人也很少和袁宁玩。袁宁本来就喜欢安静,虽然心里觉得有点奇怪,但还是没说什么。
没想到应绍荣终于又和他说话了。
只是他敏锐地感觉到,应绍荣想对他说的似乎不是什么好话。
袁宁看向黑板上写着的三个名字。
章秀灵、章修文、袁宁。
袁宁疑惑地看着应绍荣。
“为什么你姐姐和哥哥都姓章,”应绍荣大声问,“只有你自己一个人姓袁!你就是恶心的私生子对不对?你妈妈就是破坏别人家庭的那种坏女人对不对!”
袁宁气得涨红了脸,他冲了上去,狠狠揍了应绍荣一拳。他妈妈才不是坏女人!这家伙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应绍荣愣了愣,没想到平时看起来那么乖的袁宁会打人。他攥起拳头想回揍袁宁一拳,对着那张气得通红的脸蛋却下不了手,唯有口不择言地骂道:“我说中了!你心虚了!你恼羞成怒!你真让人恶心!”
袁宁眼眶通红。
老师闻讯赶了过来。
应绍荣马上告状:“他打我!老师他打了我!”他觉得自己下巴疼得厉害,顿时叫嚷得更起劲,“老师你看他打我!”
袁宁感觉拳头火辣辣地疼。
打人是不对的,他做得不对。
他是个坏小孩。
袁宁忍着眼泪不让它往下掉。
老师把袁宁和应绍荣都拎到办公室,通知家长过来调解和领人。这个过程中,应绍荣紧紧握着拳头,嘴巴也紧紧闭着,时不时看坐在对面的袁宁一眼。袁宁一直低着头,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只安安静静地坐着。
章修严最先赶到。
看到袁宁的那一刻,章修严恨不得把对面那应绍荣给撕了。他费了多少功夫才让袁宁开朗一些,居然被这乳臭未干的小子给欺负成这模样!
应绍荣吓得缩了缩。他见过章修严,知道章修严很厉害,可从来没有这样直接面对章修严。
他一开始是喜欢袁宁的,可是自从他妈妈被那私生子气病以后,他就恨透了那个破坏别人家庭的女人和她生的儿子。想到袁宁很可能是章家的私生子,他就像吞了苍蝇一样恶心,这次考试被袁宁压了一头,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他才会当众揭露袁宁的私生子身份——他做错了吗?他根本没做错!
应绍荣回瞪章修严。
袁宁伸手拉章修严衣角。
章修严转头对上袁宁红通通的眼睛,感觉自己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碾了过去,心疼得不得了。他半蹲在袁宁面前,沉声问:“怎么回事?”
袁宁伸手抱住章修严的脖子,脑袋埋进章修严颈窝,无声无息地掉眼泪。他和人打架了,大哥一定会生气,大哥一定不喜欢他了!
应绍荣看见袁宁颤动的肩膀,骂道:“会哭了不起啊!会哭就能打人吗!我不要和你这种恶心的私生子在同一个班念书!”
章修严把袁宁抱了起来,冷冷地看了应绍荣一眼:“你再说一遍!”
“我说错了吗?”应绍荣不服气,“他就是恶心的私生子!要不然他是章家人,怎么会不姓章!”
应夫人也到了。
应夫人正巧听到应绍荣的话,吓得魂都快丢了。虽然章家还没有正式把袁宁介绍出来,但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章修严有多疼这个“新弟弟”,买什么都是一式两份,一份自己要,一份给这个弟弟。她儿子居然欺负到这孩子头上,还指着这孩子鼻子骂人家是私生子——
虽然这样的猜测挺多人在传,可听的时候你得动动脑子啊!认识那位章先生都知道,要那位章先生在外面弄出个私生子来根本是不可能的!
应夫人忙说:“误会,都是误会。绍荣,还不快过来道歉?谁教你乱说话的?别听外面乱传!”
应绍荣伤心极了,妈妈一点都不关心他被人打了,还要他向袁宁和章修严道歉。他说:“我才不是乱说,他明明不姓章!我才不道歉!”
应夫人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她只能急切地对章修严说:“小章先生,这都是误会……”
章修严扫了她一眼:“令郎一定不知道,这两个月来发生的一切只是历史重演吧?”
应绍荣愣愣地看着章修严。
章修严冷笑着剥开应夫人光鲜的脸皮:“气死你丈夫的原配以后,你带着肚子里的孩子登堂入室,坐上应夫人的宝座。如今有了更年轻、更美貌、更令你丈夫心动的女人出现了,你不好好教好你唯一的依仗,还让他蠢成这样,恐怕应夫人的位置很快又要换人坐了。”
应绍荣浑身冰凉,如坠冰窟。
他脸色苍白:“不,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可是经章修严这么一说,一切突然就明晰起来,没什么他两个哥哥那么不喜欢他,为什么母亲面对章修严时那么没底气……
章修严说的是真的。
原来他才是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袁宁还是第一次看到章修严这样的一面。现在回想起来,即使是对他说“不用再在章家呆下去了”的时候,章修严也不曾对他流露真正冷酷、凶狠的一面。这样的章修严像头恶狼,不动则已,一动就必定会咬断对方的喉咙。
袁宁心脏一缩。
他不喜欢看到这样的章修严。
没有人喜欢拿起刀当屠夫,没有人喜欢伤害别人、践踏别人、挖开别人的伤口让别人痛不欲生。至少他知道大哥是不喜欢的,大哥喜欢小黄鸭,大哥喜欢放风筝,大哥喜欢安静地看书,大哥喜欢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在一起。是因为他被欺负了,是因为他不够坚强动不动就想哭,大哥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做出这样的事……
袁宁收紧抱着章修严脖子的手:“大、大哥。”
章修严身上的冷意褪去。
比起让应绍荣母子受到教训,他更关心袁宁的心情。
章修严伸手拍拍他的背。
袁宁小声说:“我想回去了。”
他不想章修严为了帮自己出气、帮自己报复,而变成那种尖锐冷厉的模样。
章修严说:“好,我们回去。”他向老师点头致意,抱着袁宁走了出去。
应夫人松了口气。
应绍荣呆呆地站在原地。
这就是袁宁口里很好很好的大哥……
果然对袁宁很好很好。
袁宁不是私生子。
他才是。
应绍荣伤心地哭了起来。
袁宁一直搂着章修严的脖子。
章修严说:“打人了?”
袁宁浑身一僵。
章修严说:“没想到你还敢打人。”
袁宁眼睛又红了:“他、他说我妈妈。”妈妈已经不在了,应绍荣怎么可以胡说八道。
章修严说:“我没说你做得不对,被欺负了就该好好反击。”他把袁宁抱上车,“但是你做得不够好。既然反击了,也有充分的反击理由,为什么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你觉得自己理亏吗?你后悔当初父亲问你的时候你没有改名字吗?”
袁宁立刻说:“没有!”他抓住章修严的衣角,“我只是害怕大哥生气。打人是不对的……”
章修严肯定袁宁的正确思想:“打人确实是不对的。”
袁宁紧张地看着章修严。
章修严说:“但是打都打了,”他谆谆善诱,“你要么表现得理直气壮,拿出‘我就是打你了怎么样’的气势来;要么就口齿清晰一点,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原原本本地说出来,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没错——你打完以后摆出那副被欺负了还不敢开口的模样,还不如不打。”
袁宁瞪圆了眼。
章修严严肃地给袁宁树立正确的打架方式:“要打就该打赢,而且要让所有人知道你打得对,甚至还觉得你打得太轻了。”
袁宁:“……_(:3」∠)_”
总觉得大哥变得有点陌生。
*
圣伦安堡。
圣伦安小学。
“……华……华夏……功夫!是功夫!”红发男孩第十次围堵失败,还目睹黑发黑眼小男孩给自己拉来的帮手一个过肩摔,顿时目瞪口呆、语无伦次,直愣愣地看着小男孩消失的方向。这黄种……黄皮肤的家伙,动作为什么这么酷,这么潇洒!
黑发黑眼小男孩走出校门,上了来接自己的车,扭头望着窗外不断向后飞驰的景色。直至到达了普尔曼家族的城堡,保镖跟着他下车走了进去,他才转过头说:“你教得不错,回头再教我两招。”告到教导主任那边虽然挺有效,但校方到底不会真正教训那些家伙,还是自己揍回去比较爽。
他就是喜欢他们被打得满地找牙,却又因为心虚而不敢去告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