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

  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
  刹那神情恍惚地站在医院的走廊，他呆呆地看着宫城被送进眼前的那扇沉重的大门，门上亮起了红色灯，仿佛是刹那心里的警报，片刻不停，无力感瞬间袭至全身。
  等麻木的大脑渐渐挽回一丝理智的时候，他只能无助地盯着红灯，思考着刚才发生的事情。
  是我的错么？
  在刹那的记忆片段，再现了刚才的场景。
  烧红的天空，染红的街道，忽闪忽灭的红绿灯，刺激耳朵的引擎声。
  宫城毫无征兆地倒在了地上。
  是他……羽岛刹那一直在祈求能够打破这一场合的事件出现，一直想要逃过自己闯下的烂摊子，擅自接下了须藤的私人委托，自以为是的认为须藤赢不过自己所以放心为他计划与宫城见面的机会，又是他擅自反悔，对两人在一起时的融洽氛围感到嫉妒。
  全都……是他的责任。
  “羽岛哥哥！”
  走廊的深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刹那僵硬地回过头去。已经哭成泪人的由依拼命地跑过来，撞到了刹那，双手紧紧揪着刹那的衣领。
  “姐姐呢！？”
  她盯着红肿的眼圈，哭着问道。
  “在，里面……”
  赶在由依身后的，是两个颇为成熟的成年人，看上去就像是上流社会出入的名门贵族，但此刻，他们也是以泪洗面，神色沉重。
  想必那就是宫城的父母了吧……
  “我女儿出了什么事？！”
  男子急红了眼，无视了医院肃静的规定，朝刹那大声吼道。
  他只能一五一十地告知宫城被摩托车撞了。
  她的父母并没有怪罪刹那，而是神情虚弱地坐在椅子上，盯着大门不放。
  接着，花铃也赶了过来，跟在旁边的还有相泽。似乎就是相泽叫她过来的。
  “哥哥……结衣姐她……”
  或许是看到刹那落魄的样子，相泽阻止了准备发问的花铃。
  此后，医院里延续着死一般的沉默，只有绝望的哭声在刹那心里回响。
  宫城父母的哭声，由依的哭声，相泽的哭声，花铃的哭声。
  所有的声音杂糅在一起，不停击打刹那的心房。
  他感到喉咙干渴，眼圈红肿，却无力哭出声来。
  呐，你一定会醒过来的吧？
  这一切，只是一场玩笑而已，对吧？
  我所认识的宫城结衣啊，虽然身体很弱，但精神可是很顽强的。
  所以……
  刹那跪坐在冰凉的地板上，一遍又一遍地祈祷，直到红灯熄灭。
  *
  “宫城结衣小姐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右肩被摩托车的镜子重重撞了一下，加上本人身体很虚弱，所以一时受到了惊吓而昏厥过去。”
  医生的这番话，让在场的所有人神经放松下来。
  “太好了……”
  宫城的母亲身体一软，倒在了其父亲的怀里，苍白的脸色恢复些许生机。
  宫城的家属迫不及待地跟着还在昏迷状态的宫城一起转到普通病房，此后便在里面照料她。
  刹那只是坐在外面的椅子，内心既感到安心又觉得懊悔，他捂着脸，静静等待时间的流逝。
  “学长，请用这个吧。”
  相泽从自动贩卖机买了叉烧包子和柠檬茶饮料。但此刻的刹那没有任何食欲，他摇摇头，拒绝了相泽的好意。
  “你自己吃吧，我没有胃口。”
  “这样啊……我也吃不下去。”
  她把袋子放在一旁，坐在了刹那身旁。
  “花铃呢？”
  “已经回去了，她说现在不想打扰你。”
  “那孩子有时候还真聪明。”
  刹那无力地干笑道。然而，相泽似乎没有意识到刹那此刻想一个人呆一会的心情。
  “不进去看一看么？”
  “不了，我怕……”
  现在的话，她的父母还在里边，刹那没有脸进去看望宫城。
  他不是害怕被她的父母责怪，而是害怕眼睁睁看着宫城受伤的自己会畏畏缩缩，没点骨气。
  “先说好，这可不是学长你的责任。”
  “不，如果不是我反应迟钝的话……”
  “那种情况也是没办法的吧？学长你也尽力了。”
  “这种借口……没办法说服我自己。相泽，你难道不伤心么？”
  看着转瞬即逝的风景，宫城突然倒在自己眼前，那一瞬间的冲击，让他浑身哆嗦，如果不是相泽喊醒他，恐怕刹那的大脑都要死机了。
  “怎么可能……不伤心。可是，比起我，学长你还要更加痛苦吧？”
  这时，刹那才发现相泽的眼里噙满泪水，只是一直忍着没有让它掉下来。
  “我最不希望看到受伤的人，就是宫城学姐和羽岛学长你。所以……我才不是没伤心……”
  “抱歉，我问出这种不经大脑的问题。”
  那之后，漫长的一小时过去了。
  宫城的父母和由依从病房里走了出来，他们的脸色依旧很难看，特别是由依，脸上几乎看不见任何血色。
  “你叫羽岛刹那同学是吧？”
  “是……”
  宫城的父亲面色严峻地走了过来，刹那站起身，下意识地低下了头，狼狈的态度连他自己都觉得窝囊。
  “事发的时候你和结衣在一起对吧？”
  “是的……非常抱歉，我知道说这种话没有任何用，就算打我也行……总之，让宫城受伤是我的责任。”
  “不，我不是想说这个。”
  然而，宫城的父亲却没有怪罪刹那的意思。
  “我想感谢你，感谢你抱着宫城送到医院来。”
  “我……”
  不对、不是这样……
  为什么要感谢我啊？
  明明是我……是我没有注意到……明明是我的责任……
  我让最心爱的女孩受伤了，我让她在我眼前倒下去了。
  不止一次……
  刹那用力地咬紧嘴唇，手也紧紧握住，指甲深深陷入肉内，他想用疼痛来麻痹现在的自己，却发现毫无作用。
  那之后，宫城的父亲只是拍了拍刹那的肩膀，便搀扶着身心憔悴的母亲离开了。
  “羽岛哥哥，姐姐就拜托你了。”
  由依担心地看了刹那一眼后，也紧跟着父母身后，相泽见状，赶紧拿着吃的走上前。
  “学长……我觉得现在的我，没什么资格留在这里呢。”
  他不明白相泽的话是什么意思，也懒得去思考，等所有人走远后，走廊恢复安静，只有刹那茫然地站着。
  外面已是漆黑一片，手机上的时间显示是九点钟，宫城结衣仍然没有醒过来，虽然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刹那还是心乱如麻。
  现在没有人了，他想进去看宫城一眼，便迈开沉重的脚。这个时候，腿部传来了肌肉酸痛的感觉，脚底一个没站稳，双膝跪在了地上。
  “啊，对了……是这样啊……”
  他抱着宫城一路狂奔，发疯了般嘶吼着赶走挡在前方的路人，腿部不停地奔跑，对于长期不受锻炼的刹那而言，早就超过了极限。
  他小心翼翼地站稳了身体，慢慢走到病房门口，打开了门。
  精密仪器运转的声音刺痛了刹那的耳膜，耀眼的灯光落在白净的病床上，少女带着浅浅的笑容，安详地躺在上面，右手插入了针管，药瓶里的药水一滴一滴的进入宫城体内。
  刹那走到病床旁边，坐在小凳子上，神情忧郁地看着她的脸。
  “你在笑什么啊？既然能笑的话，就给我赶紧起来啊。”
  他突然有一种想要倾泻情绪的冲动，一直藏掖在心头的话，如同打开开关的水龙头般喷涌而出，止也止不住。
  “我很害怕，超怕的……”
  握着宫城脆弱冰凉的手，刹那慢慢倾吐出平时不敢在宫城面前讲的话。
  “吉田老师说得一点都没错，我只是在恐惧还未发生的意外。失去记忆的我，无法理清常识，对一切都显得陌生，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处理意外的事情，更不知道看到你和相泽出事的话该怎么做。我一直在害怕，也厌恶着这样的自己。”
  所以，羽岛刹那一动不动，就这么等着摩托开过，撞伤了宫城。
  如果、如果他能够灵敏地反应过来，宫城就不至于躺在这里了。
  “这是我第三次体验到心凉的感觉。第一次是我们刚认识不久的时候，处理完第一件奇葩社的委托之后，你突然晕倒过去，那个时候我真的被吓到了，虽然那之后没什么大碍了，但时常会担心，想着你是否又会突然晕过去。”
  所以，刹那一直留意着宫城的一举一动，留意宫城身边的情况。
  “第二次是在孤儿院活动的时候，你和式部因为意见不统一而争吵起来，我想阻止情绪激动的你，却反被你狠狠地推开了手，那个时候也是受到了惊吓，心脏有一种被针扎过的感觉。”
  那种感觉他很厌恶，他最担心、最不愿看的，就是自己被宫城讨厌了。
  “然后是这次，你又无声无息地倒在我眼前了……”
  拜托，他经受不了这么多次的惊吓，每次看到宫城出问题，他都感觉自己的寿命一下缩短了好几年。
  他一直在拼命祈求，看到宫城安然无恙的时候就会不停在内心默念‘太好了……太好了……’。
  或许，以后这样的情况还会经常发生，因为宫城就是这样的体质，她被诅咒着，被命运，被世界。而那个时候，尽管很痛苦，尽管会减寿，刹那都想第一时间待在宫城身边，一心一意地守候着她。在她出事的时候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因为……
  ——你倒是说啊……
  说这句话的须藤脸上的表情有多么痛苦，刹那每每回忆起来，都会心里一颤。
  好吧，我说……
  “宫城，我喜欢你。虽然相处的时间不多，但从那次被你扇了一巴掌之后，我就开始疯狂的喜欢你。”
  借着宫城还没醒过来，刹那告白了。
  “一开始，我还觉得你很莫名其妙，居然会在自我介绍上说那种话，真是难以置信……这样的女生最好不要扯上关系。可谁知，我竟然会喜欢上你……”
  刹那松开一只手，替宫城理顺头发。
  “虽然，大家都觉得你不好相处，因为你总是摆着一张生气的脸，陌生人一看都会敬而远之……不过，对我而言，这样的你真的很可爱。”
  ——换一种态度，或者表情的话，就可以和其他人好好相处了，大概……
  ——不需要。
  她不虚假，不做作。不想强迫自己迎合她人，她只是在扮演自己，全心全意地去饰演好自己的角色。哪怕弱到不堪一击，她也用顽强的精神支撑起来。
  那样的她，虽然总是摆着生气的脸，虽然走路非常慢……
  但那都是她可爱的一面，是她难能可贵的优点，是别人没有的宝物。
  “我偶尔会幻想过宫城成为我女朋友的情景，甚至做梦也会梦到。但是那样的梦太幸福了，第二天早上起来都会幸福到流泪，还吓到了花铃。”
  每一次梦中品尝到的幸福滋味，都会深刻留在记忆当中，回想起来的时候，就会因为那样的场景而笑出声。
  ——刹那承包所有家务，上街买菜，抢购促销，在一群大妈当中挑起菜篮子，跟周围的人幸福地说‘我的妻子是世界第一可爱的美少女’，然后惹来众人发笑。这些人当中，或许有人真的觉得刹那很了不起，也或许有人笑他蠢。但那都无所谓，因为他能回去的地方，有宫城的身影。仅仅是这样，世间的简单幸福不过如此，他也不再奢求更多。
  那是梦里的场景，让刹那幸福到流下眼泪的场景。
  如果那是真的该多好……
  “还有啊，我或许要向你道歉才行……对不起，须藤这几天会突然接近你，是我安排的。因为我接了他的私人委托，话虽如此，后来又反悔了。在喵星人餐厅跟踪你们的时候，见你们聊天的气氛融洽，胸口就会闷堵，会很难受。所以才会在须藤告白之前忍不住跑出去。”
  他忍受不了有人赶在他之前向宫城告白，他曾经觉得，即使有千千万万人喜欢宫城，自己也一定要当第一喜欢的那一个。
  可谁知，即使是第一名，也一定是会吃醋的那一个。
  再一次，刹那握着宫城的手，想要把自己身体的温度传达给她，因为她的手实在是太冰冷了，冰冷到让刹那感到心疼。
  许久，身体总算熬不过一天积攒下来的疲劳，加上空腹的饥饿感，刹那差不多接近极限了。
  他的眼睛一张一合，想要勉强自己提起精神照顾宫城，却始终坚持不住而倒在了床前，宫城的手心上。
  “我，真的很喜欢你。绝对要当世界第一喜欢的那个……”
  迷迷糊糊地说完最后一句话后，刹那的意识关闭，进入梦乡。
  病房内只剩下吊针点滴的声音，以及精密仪器运转的声音。羽岛刹那的睡相很糟糕，也睡得很沉，如果不用力拍的话，或许是叫不醒的。
  正因为察觉到了这一点。
  宫城结衣才有勇气慢慢睁开眼睛，脸颊早已滚烫，强撑许久的浅笑也终于松弛下来。
  她想拉起床被盖住羞红的脸，却因为被刹那枕着而无法动弹，另一只手还打着吊针。
  所以，她只能盯着天花板看，眼泪不知不觉掉了下来。
  “明明……不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