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213闹元宵
别家的正月十五都是欢欢喜喜的过,而马氏家却闹的人仰马翻。
古青嘉平日里就是个闷葫芦,不太爱说话,也不擅言辞。他扶了亲娘回去,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亲娘,只是默默地看着亲娘躺下,自己拉了把椅子坐在床前守着。
马氏心中一阵悲苦,想自己走过的路,想自己的儿女,越发伤心。到头来,肯陪着自己的,原来只有这沉默寡言的长子。
她的嘉儿,原可以有个好前程的。因嘉儿身为将军的二叔早早上心,为她的嘉儿铺好了路,只为让他的嘉儿将来有个锦绣前程。却不想,嘉儿的二叔一朝战死边疆,古云福这个丧良心的开始抢夺亲弟的家产,惹恼了嘉儿二叔的旧友们。那些人反悔,再不肯出力,使得她的嘉儿失了好前程,连学堂都读不下去。
无奈中,她的嘉儿离京求学。好不容易得了个秀才的名头,古云福那个丧良心的惹下祸端,召了嘉儿回去,逼着嘉儿娶了那未婚先孕的下作的陈氏。古云福不仅毁了她的一生,也毁了她的嘉儿。她悲从中来,想着刚刚为何没一刀砍下古云福的头来。
古青嘉不知亲娘心中所想,见亲娘又开始默默落泪,忙拿了自己的帕子出来,笨手笨脚地为亲娘拭泪,“娘,别想了,您还有孩儿。往后,这家中大事小情您不必事事操心,交给孩儿来扛。”
马氏抓住他的手,“嘉儿,放心,娘睡上一觉就好,睡上一觉就好。明日,娘定为你休了陈氏。”
古青嘉吓了一跳,忙探她额头,“娘,您怎么了?”
马氏却惨然一笑,“嘉儿,是娘不好,娘早该如此的。若是娘早做决断,慧儿的娘便不会被逼死,你也不会郁郁地被困家中,没有作为,白白浪费了几个年头的大好光阴。”
古青嘉一脸担忧,“娘。”
“娘没事,娘想开了。嘉儿,别走,就坐在娘的床边,守着娘,娘想好好睡上一觉,别让人打扰娘。”
古青嘉心下忐忑,就怕亲娘想不开,“好,孩儿不走,就守着娘。”
英姑抹了泪,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把门关好。她回头,见小姐一脸不高兴地站在自己的房门外,她当没看见,往大少爷的房门方向走。
“站住。”古璃不高兴地叫住她。
英姑停步回头,却是少了往日里的恭敬之态,漠然看着小姐,不说话。
古璃见此,气上加气,“好你个姑婆子,竟然给本小姐甩脸子,跪下。”
英姑却站的笔直,“夫人身子不好,老奴要生火,为夫人熬碗白米粥。若是小姐有心,不妨到厨房来帮把手。”
古璃气红了俏脸,“你个下贱奴才,竟敢要本小姐做下贱活计,本小姐定要让娘将你发卖出去。”
英姑叹了口气,转身走开,进了大少爷的屋中。见眉儿一边抱了慧儿小姐哄着,一边紧张地看着她。她轻声问,“怎么了?”
眉儿小声答,“慧儿小姐哭闹的厉害,奴婢过来哄,不敢走开。刚小姐发现了,不高兴,说要将奴婢卖到窑子里去。”
英姑叹了口气,摸了摸慧小姐的小脸,“跟我来,厨房的活计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眉儿忙道,“奴婢这就把慧小姐送到大少爷身边去。”在这里,二少爷夫妻是不会照顾慧小姐的,小姐也不会照顾慧小姐。她与英姑做活计的时候,一向是由马氏或大少爷带慧小姐。
英姑想到夫人需要大少爷陪,便说道,“不必,你抱着慧小姐过去,你只管看灶火,其他的,我自己来。”这院里,二少夫人和小姐是指望不上的,她们整日只等着让人伺候,哪里会去厨房帮忙。就连喝个水,她们都要等人给倒的,根本没有已经落魄的自觉。
眉儿哎地答应着,抱着玩儿她头发的慧小姐,跟在英姑的后头去了厨房。
古璃见了,自然是要发脾气的,“好你个臭丫头,不来跟前伺候,还敢抱着慧儿不放,本小姐定要发卖了你。”
英姑和眉儿不说话,迅速进了厨房,准备做午饭。
古璃觉得被挑衅了,跺了跺脚,要去找马氏讨公道。
马氏的门开了,古青嘉黑沉着脸出来,见古璃要说话,他一把捂住古璃的嘴巴。古璃吓到了,挣扎起来。古青嘉一边捂着她的嘴,一边把她拖到她的屋中,甩到床上,低声警告,“再敢惹娘伤心,看我怎么收拾你。”
古璃有些怕此刻的大哥,可她被摔的疼了,觉得委屈的不行,“大哥,你居然打我,我要告诉娘去。”说着,她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出去。
想到好不容易才睡下的娘,想到先前这个妹妹是如何伤娘的心的,古青嘉狠了狠心,下了很大的决心,一个耳光扇在妹妹的脸上,并在妹妹摔回床上要大哭出声时,逼近,警告道,“敢哭出声,我立刻将你送到爹那边去。”
古璃捂着疼痛的半边脸,不敢置信地瞪着这个已然陌生的大哥。
“自今日起,这个家,我当家。再敢胡言乱语惹娘伤心,再敢忤逆娘,我定将你送去爹那边。五百两白银加上一间铺子,这么多的聘礼,我若送你过去,爹起码也得分我二三百两银子花用。”
古璃狠吸一口气,轻叫,“大哥。”
“我不是娘,我不会宠着你惯着你。即便不送你去爹那边,你敢不听话,你再耍大小姐的脾气,我随时可以将你踢出门去,随便找个人把你嫁掉。”
古璃摇头,扯住他的袖子,“不,不,大哥,不要,不要,我不要嫁给穷秀才。”
古青嘉一把甩掉她的手,“闭上你的嘴,老老实实给我呆着。”他见吓住了她,便丢了她出去了。在走进马氏屋中时,他往二弟、二弟妹紧闭的屋门上看了一眼,眼底有失望之色一闪而过。他回到马氏床边,刚坐进椅子里,就见马氏睁开了眼睛,他忙问,“娘,怎么还不睡?”
马氏轻声问,“刚外边谁在吵?”
古青嘉说了谎,“还能是谁,自是慧儿那丫头。她在院中吵闹的厉害,我出去哄了她几句,她倒算听话,跟着眉儿回屋去了。”
马氏脸上有了一点笑模样,“你可别凶她,小孩子就是要淘气些才好。”
古青嘉见蒙混过关了,松了口气,“娘,您快些睡,可别再操心慧儿丫头了。”
马氏答应着,闭上眼睛。因院中再没有吵闹声,过得片刻,总算是睡着了。
马氏这边的正月十五过的是鸡飞狗跳的,而古府那边过的欢乐无比。
青舒发话了,今日府中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每人给分一斤瓜子、一颗苹果。午饭是两个炒菜、两个炖菜,配上白米饭。晚饭没菜,却是给吃肉馅儿的饺子。不仅如此,晚上还要大家在前院空地上集合,说要闹元宵。
晚饭用过后,很快就夜幕将临,府中各处挂满了嫩黄色的灯笼。不选喜庆的红灯笼,无非是为了守孝的事。年前,青阳虽然卖了许多春联,可古府自己一个都没贴。长者逝的第一年,不能用喜庆的红,这是规矩。有些地方,讲究严格的,长者逝,三年内不得用喜庆的红。古府依循前者,只会一年内不用红。
护卫那边安排好了值勤的,古管家这边亲自盯着家丁们关紧了门户。之后,府中不分男女老少,除了值勤的护卫,其他人都聚到了前院的空地上。
这时候,前院空地上搭建好了半人高的木板台子。台子是四四方方的,四个角各立着一个碗口粗的木头桩子,木头桩子上各挂一个嫩黄色的灯笼。台上靠边缘地带,摆了一张空桌子和一把椅子,旁边还有一个木头架子。
台下前方,古管家站左边,苏妈妈站右边。
古管家冲着男丁们笑着喊,“赶紧过来,凳子有限,谁抢到谁坐。周大夫,还不过来,磨蹭什么呢?”
男丁这边有大笑的,有和古管家说玩笑话的。大家陆续过来,有人坐了,有人站着,说笑着,互相打听这台子是干什么用的等等。
苏妈妈扬了手笑喊,“来,来,女人、孩子过来,都到这边坐,过来坐。”
许三娘、许五娘、阿琴、关婆子等人都来了,还有周大夫的娘子赵氏,却不见一个孩子。
苏妈妈咦了一声,“麦子呢?小丫呢?周星去了哪里?”
许三娘答道,“苏妈妈,几个小的被小姐领去了,您放心,他们好着呢!”
不多时,小娟踩着搭出来的台阶走上台子,“管家,小姐问人到齐了没有?”
古管家站在下头回,“齐了,齐了。”
小娟便道,“大家安静了,今晚的好戏要来了。”之后又说道,“管家,可得安排人护好了台子。”
“知道,知道,哪用得着你这丫头三番五次提醒!”古管家回道。
众人疑惑,台子有什么好护的。
小娟回头,一挥手,张大抱了个大鼓上台来,后头跟着捧了古筝的洛护卫,还有左手拿笛子的杜护卫。这三人上场,让台下的众人觉得意外,纷纷注意起他们的动向。
张大把大鼓放到那个架子上,挥了挥手中的两个鼓槌,准备好了。洛护卫将古筝放到那张空桌上,坐在椅子上,正在弄袖子。杜护卫往旁边随便一站,把玩着手中的笛子。
小娟往台子后头挥手喊,“小姐,这边准备好了。”
台子后头不远,就是前厅。青舒蹲下来,为周星和麦子调整了一下系在腰间的绸带,摸了摸他们的头,“咱们要上去了,害怕吗?”
周星和麦子都画了红脸蛋儿,周星的头上戴了老虎的帽子,麦子的头上戴了兔子的帽子,两个人都扯了嗓子喊,“不怕。”
青舒说了个好样的,示意小鱼把人带上去。
小鱼点头,一手牵了一个,出了前厅,踩着台阶上去,把周星和麦子送上台去。小娟在台上接了他们,把他们带到了台子的正中间。小娟松开他们,“好了,人到齐了,这就闹元宵吧!”
咚的一声,张大敲响大鼓,鼓声响遍整个古府,大气而恢宏。化身儒雅公子的洛护卫左手指间微挑,古筝声起,似那划破夜的静谧的精灵一般,空灵而虚无。咚咚两声,张大再敲鼓;洛护卫的筝声紧跟而来。大鼓配古筝,一曲《霸王别姬》的音乐紧接着奏起。
并排而站的周星和麦子一直在等待杜护卫的指示。当杜护卫将手中的笛子举起,两个人知道可以了,纂紧小拳头,以孩童特有的声音“喝”地一声,左侧身,弓腿,出拳,收势,而后踢腿。
下头看的,有惊的呆住的,也有大声叫好的。
周星和麦子就是虎头虎脑的两个男孩子,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怯场,下边叫的越大声,他们表演的越卖力,活泼的刹不住车,管他音乐奏到了哪个点上,反正他们怎么开心就怎么来,小拳头挥的带出风,小腿踢的越发起劲儿。中间不小心摔倒了一次,爬起来继续。
下边看的众人大笑不止。而配乐的张大等人都要忍不住笑场了。
他们的亲娘许五娘和赵氏都不知道自己孩子还会耍拳,更不知道这几日他们两个天天跑去小姐那边竟是在练这个。
这通笑翻众人的表演,在张大匆促的鼓点声中收场。麦子和周星已经满头大汗了,两个人冲着台下鞠了一躬,然后要摘了头上的帽子。
小娟赶紧冲过来,不让他们摘帽子,然后一手一个牵下台去,交给了小鱼。小鱼再牵了他们的手,把人带回前厅去,交给青舒。青舒刚才是站在前厅门口看他们表演的。台上表演的开心,台下看的开心,她也跟着开心。
青舒吩咐铃兰赶紧把麦子和笙歌带里边去,并嘱咐铃兰,他们不出汗了,再放他们出来。这主要就是怕他们见风着凉。
下一个节目,是小丫的。小丫头戴书生方巾,身穿小小的青色书生袍,手拿一柄折扇,显得有些紧张。她的书生袍,是由洛小荣已经穿不下的衣裳改的。
见她紧张,青舒握了她的小手,“不怕,不怕,你也见了,刚才两个弟弟上台,下头看的人多高兴,都给叫好来着。都是府里人,你还怕生不成?”
小丫点点头,可还是紧张,无法放松下来。
青舒一扯身上的书生袍,再轻扯头上戴的书生方帽,还摇了摇手中的折扇,一脸神气地说话,“别忘了,本小姐也是要上台的,还是为我们的小丫助阵的。小丫啊,你得要给小姐长脸,要掩护好小姐,千万不能让小姐露馅了,知道吗?”
一听这话,小丫的使命感空前膨胀,“小姐放心,小丫一定掩护好小姐。”
青舒满意,拿了洛三奉献出来的一个白面书生的面具戴上,牵了小丫的手,手中折扇啪地一收,迈着可笑的方步出发,上台。
小娟迎接到一个戴面具的,愣了一下,“这是?”
小丫脆生生地说道,“我的书童。”
小娟傻眼,好像小姐排的没有书童这一说哎,这个戴面具的是谁啊?
见小娟竟挡了路发傻,装书生的青舒拿手中的折扇啪地敲小娟的头一记,怪了怪气地说话,“敢挡了爷的路,讨打。”
小娟这下知道这戴面具的是谁了,刚要喊小姐,青舒举了手中折扇作势要打。她一缩脖子,闪一边站去了。
青舒这个假书生终于牵了小丫这个小假书生走至台中间,两人一字排开,互看一眼,啪的一声,很默契地齐齐展开手中折扇,冲台下一抱拳,微躬身体,算是与众人见过礼了。
台下众人看的一愣一愣的,连古管家也疑惑,不知府中何时就多了这么一个陌生面孔的书生来。
这时候,青舒这个冒牌书生冲杜护卫的方向打了个开始的手势。
立刻的,杜护卫将手中笛子举至唇边,干净纯粹的一曲笛音奏响。接着,洛护卫的古筝曲跟上,令下边鼓噪的众人一下安静下来。
青舒听着节奏,打着拍子,而小丫一边听节奏一边看青舒手里打的拍子。当青舒打拍子的手打出一个响指来,小丫立刻扇着扇子以稚嫩的声音开唱: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小丫开唱的时候,下边有喊“这不是小丫吗?”有喊“小丫头胆子大了。”等等。
而台上,青舒甩着宽大的袖子,以似男似女的声音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小丫左手背到身后,扇着扇子接上: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青舒背了一只手,迈开方步唱:若将富贵比贫者,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到了这里,笛音与古筝奏出的曲调突然变得欢快。小丫与青舒并排站了,两个人一起举了扇子,齐往左边晃,又齐齐往右边走,样子有些搞笑。
小丫唱: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同一时间,青舒以戏腔唱: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这一段结束,曲调越发欢快。青舒与小丫不时看彼此一眼,然后以更为搞怪的方式迈着方步,摇着扇子,满台走,嘴里似念似唱地将刚才的词从头到尾走一遍,惹得台下笑成一团。
下边看的,断文识字的少,基本都是看个热闹,自然会被场上搞怪的一大一小给逗乐。周大夫、古管家与古元河识字,可周大夫只钻医理,古管家和古元河本着不当睁眼瞎、能够看懂信件便成的心思学的字。因此,文人的舞文弄墨与他们三个无关。所以,他们岂会去想太多,只是看热闹而已。
跟着青阳在卢先生处读书的元宝,还有洛护卫,只有这二人细心听着,并将青舒与小丫唱的词记在了心中。先前洛护卫只听青舒哼过调儿,便将曲谱记于心中,根本没和青舒他们一起练习过。被青舒抓去和小丫练的,只有杜护卫而已。所以,提前知道她们的唱词的,只有杜护卫。可杜护卫这人不仅面瘫,还一向不多嘴,因此洛护卫到了此时此刻才听到了唱词。
待冒牌书生青舒和冒牌小书生小丫退场,虎头虎脑的麦子与周星这对组合再次登台,在张大的鼓点配合下,表演了一段小猴儿闹元宵。紧接着,洛护卫加入,再次回到开场的《霸王别姬》,在周星和麦子的搞怪拳法下,没换掉小书生袍的小丫手里提了篮子上台,冲着台下众人抛糖果。
闹元宵就此结束。待周星、麦子从台上下来,男人们上前使劲儿揉他们的脑袋,夸他们长本事了等等。
小丫跑去了许三娘身边,许三娘搂了她只是笑,不说话。肚子微凸的陈琴稀罕的不行,不时摸小丫的脸,说也要生个这样聪明乖巧的女儿云云。
这时候,青舒早跑了。能不跑吗?若是被苏妈妈看出来,她就死定了。
这天晚上,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的全是三个小家伙的表演,关于那桃花坞桃花庵的诗句,根本没人提。
到了第二日,古管家去见青舒,只对青舒说了一句话,“小姐,以后万不可如此。”
青舒摸了摸鼻子,嗯了一声,还道了一声谢。她能不谢嘛!若不是古管家帮忙替她遮掩、扯谎,大家怎么可能不好奇那突然出现在府中的书生!
古管家被青舒弄的没脾气了,这才回了,并未再多言。
不过半个时辰,前头来人传话,马氏来访。
青舒心道终于来了,让丫鬟摆上瓜果,请马氏进来。
马氏的模样有些憔悴,但给人的感觉依然是温和的,好相处的。她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后头跟着婆子,婆子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小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