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北洛忍着剧痛拔出长剑,这么一来伤口开裂,鲜血迸溅更是如泉涌。他想抬手用仅剩的妖力止血,但由于回刺的力道太大,不小心割伤了手臂筋脉,这一下竟是再也抬不起来。他方才是拼尽最后一点精神力才冲破思维的钳制,此刻已是近乎油尽灯枯的状态,身体摇晃了几下再也无法支持,一头直往地上栽去。
  巫炤竭尽全力终于冲破了周身的束缚,抢在他摔倒之前冲过来抱住了他。
  “缙云……”他哽咽地叫着他的名字,手忙脚乱想要按住他的伤口止血。那个周身气场永远都是渊渟岳峙的鬼师,此刻慌张得和脆弱的凡人毫无分别。
  “别费力气了,听我说……”北洛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暂时不要痛晕过去。他挡住对方试图给他治伤的动作,反而用手接了一捧流出来的血送到巫炤嘴边,坚定地说道:“喝了它。”
  巫炤呆住;“什么?”
  “我的源血……可以提升……你的力量,”他呼吸急促,断断续续说道:“你能吸多少……就吸……多少,”说着揪住巫炤的衣襟用力一拽,强行把他的脸按在自己伤口上,“杀了他,给我报仇。”
  巫炤猝不及防,一霎时嘴里全是血腥,脸上身上也沾满了热辣辣的鲜血。
  这是这一世缙云的血……里面充满了火热而鲜活的生命气息,正一点点的从他身上流逝,然后传给自己……他下意识地抗拒起来,声音难得带了颤抖“不行,这样不行……”
  “别废话!难道你想窝囊死在这个鬼地方?”北洛用尽力气低吼,他觉得身体越来越冷,全身的力气几乎快要消失,咬牙维持最后一点神智瞪着他:“这事儿要是办不成,下辈子也不用见我了。”
  即使是濒临死亡,那张年轻俊俏的面孔上依旧充斥着不认命的倔强。数千年的时光改变了他的模样与性子,然而灵魂深处那份熟悉的骄傲,却是依然如故。
  巫炤内心汹涌澎湃,紧闭的双目中阵阵发热。
  “一命换一命,就当是……缙云对你……最后的补偿吧。”北洛忽然轻轻一笑,长睫下的金眸光彩逐渐消失。巫炤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见他头一歪,揪住衣襟的手猛然滑了下去,眼睛阖上再也没有睁开。
  身上的热血触感依旧滚烫,怀中的身体余温犹在。巫炤呆呆跪在那里,一时间竟无法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缙云?”他小心翼翼地伸手碰触臂弯里的人,发抖的指尖仿佛手下是易碎的瓷器,在感受不到任何呼吸的痕迹后,他的动作变得慌乱起来,开始试着摇晃对方的身体。
  “缙云?北洛?”他的声音嘶哑,加大了摇晃的力度,不停将灵力输入到他体内。但北洛始终双目紧闭,毫无反应,只有些许昨日的神采飞扬,依稀还残留在那眉梢眼角。
  “这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会死呢?”他死死地抱住他,额头贴在他的脸上,恨不能把整个人都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我最了解你,你是战无不胜的利刃,连我都不是你的对手……你怎么会死在这里呢?”
  紧闭的眼角终于沁出了泪珠,那是上古的灵魂哭出的血泪。
  “补偿?又是这样……你以为能补偿什么?”他的身体剧烈颤抖,低泣的声音逐渐抬高,“谁允许你这么做了?就这么想从我身边逃走吗?”
  强大的灵力开始在他周围聚集,连带混沌境界内的气息也变得激荡起来。
  商霖一直在一旁好奇地注视这一幕,北洛的举动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为了他人而自绝,这在魔的世界里是不可理喻的事情。被两人剧烈的情感波动所吸引,再加上认定他们已无还手之力,他才没有趁机出手攻击。待到警觉周围的力量波动有了剧变,已是危险迫在眉睫。
  长鞭挟带劲风再度甩出,这一次却如同甩在了一堵透明的墙上,自己的魔力仿佛被吞噬掉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他惊愕地看到那个低着头的男人缓缓抬起了脸,原本紧闭的双目赫然睁开。四目相对之下,他竟忍不住退了一步。
  那双闪耀着金光的眼瞳里充满了被整个世界抛弃的绝望,以及一无所有的狂怒。
  “你杀了他……”巫炤的声音低沉,阴森如同索命的厉鬼。
  “什,什么?”商霖被他的气势所震,不由得下意识辩驳:“那只辟邪分明是自尽的,而且他……”话没说完对面就是一道强力攻击,他急忙抬手格挡,只觉得这一次的灵压之强大从所未见,而一击之下自己的魔力竟然被吸走了不少,与初次对抗时的情况天壤之别。
  “这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是……”一向战无不胜的商霖第一次感受到某种名为恐惧的情绪,眼看着整个混沌之境在对方的灵力席卷之下开始狂风呼啸,带着毁灭万物的气势,剧烈摇晃之下甚至连自己的身体也出现了裂痕。
  “住,住手啊——”
  “谁敢从我身边夺走他,谁就必须死!”
  凌星见是被一阵地动山摇的巨响给震醒的。他昏昏沉沉从地上坐起来,只觉得浑身都困乏无力,幸运的是没受什么外伤。脑海里隐约记得他们一行人走到一片金色的原野上,接着忽然变了天,然后他和岑缨就被锁进了这个空间,失去意识什么都不知道了。
  巨响渐渐停止了,但不一会儿整个空间又剧烈晃动起来,甚至能隐隐感觉到遥远处激烈的灵力碰撞。他起身用符纸燃起一小簇火焰,惊喜地发现自己不远处躺着另一个人,正是岑缨。
  “岑缨!”他急忙跑过去,用力推着同伴的肩膀,“快醒醒!”好在对方也没受什么伤害,没一会儿就睁开了眼睛。
  “凌……星见?”岑缨迷迷糊糊地看着他,一副还没睡醒的模样,“我们这是在哪?北洛他们呢?”
  “不知道,他们或许也被那个魔头困在了梦境的某个地方吧。”他扶着少女慢慢站起,“你还好吗?”
  岑缨用力晃了晃脑袋:“还好,就是头好晕,觉得浑身没劲儿……”
  “那只魔会通过这个空间吸取精神力,我们要快点离开这里才行。”
  “好,不过我们怎么出去啊?”
  凌星见托着火焰四下绕了一圈,这里就像一个封闭式的牢房,四面都找不到门的痕迹。正在为难的时候,忽然脚下又是一阵震动,紧接着听到咔咔声响,原本的墙面竟然裂开了一道大口子,从那一侧传来的力量波动更加明显。
  “这里怎么会忽然有了出口?”岑缨走过来仔细检查,“会不会又是陷阱啊?”说话间四周摇晃得更加明显,地面也渐渐出现了裂纹。
  凌星见沉吟:“也许是整个梦境出现了异变,可能是北洛和那只魔战斗引发的。”他用右拳击左掌,“我们以力量冲突最强的方向为目的地,说不定可以找到他们。”
  商霖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万年的漫长时光里,他夺走过无数人族和妖族的性命,也吞噬过数不清魔族的力量。他喜爱那些弱者的痛苦与哀嚎,让他有一种别样的施虐快感。
  而现在终于风水轮流转,他第一次,当然也是生命的最后一次,切身体会到了魔力被一丝丝的抽走和吞噬,是何等的痛苦。那种疼就像是用刀将灵魂一片片地分割,搅碎,让人完全看不到解脱的尽头。
  除了一颗头颅和尚有余光的魔核,他全身上下已看不到任何一处完好的地方。而那个恶魔一般的人类依旧在……仿佛让他生不如死就是他人生的唯一目的。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讽刺地大笑,令人闻风丧胆的天魔,最后居然是丧命在人族的手上。也许人心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与恨意,是比魔更可怕的东西也不一定。
  不,面前的这个人,也许其实不能称之为人……想到这里,他真的放声大笑起来,哪怕实际上他已经衰弱到只能发出短促的咳嗽声。
  或许是他的笑声太过惊悚,连巫炤都不由得暂停了对他的折磨,淡淡问道:“死到临头,还在笑?”
  商霖用尽最后的力气,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长发男人,在抽走了自己几乎全部的魔力之后,对方额头的红眼印记更是如血染一般鲜明,甚至脸颊两侧都淡淡地出现了暗红的纹路。而那双眼睛如同暗夜的深渊一样,毫无情感波动的表象下,是对人魔两界所有生命深不见底的憎恨。
  “那家伙骗我来送死,就是为了引出你真正的力量……”他仰天惨笑,“我被他利用而送命,可你和那只辟邪,又何尝不是他手中的棋子……”
  巫炤眉心微微一跳:“你说什么?”
  “你还没发觉么?魔族的力量,只有更强的魔才能吸取和吞噬……”商霖脸上的笑容愈发恶毒:“你恨极了魔,可是你自己,又算是什么呢?”
  他的笑声渐渐低了下去,魔核的光芒终于彻底湮灭,混沌幻境的四壁也变得透明起来,逐步露出梦境之外的空间。
  巫炤依旧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天魔正在化为灰烬的尸体,仿佛对方临死前的话语并未对他造成任何波澜。随后他转过身,慢慢走到北洛面前。青年静静地躺在他设下的保护结界里,双目紧闭,表情安详得好似进入了永眠。
  “已经没事了,缙云,”他再次把人抱在怀里,手心抚过他冰冷得毫无生气的脸颊皮肤,“我会保护你的,没有谁能再伤到你。”
  你只要有我在就好了,所有那些害你至此的人,我会把他们一个一个全部杀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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