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陨落
“你知道吗？我是在山坡下面找到她的。那时候她浑身都是血，到处都是伤口，深浅不一，有刺伤的，也有滚下山坡的擦伤，伤口多到我甚至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位置把她扶起来，好不容易找了一个伤的不太重的地方把她扶起来，可你知道吗？她都意识不清了，嘴里还念叨着，‘江公子别过来，快走，快走’”
江离说着眼泪早已决堤，抽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是多没用的一个人啊，居然要女人保护。可事实就是这样，我赖不掉的。”
他顿了顿，淡泊的眼眸溢满了悲伤和被世事蹉跎的迷茫无助，声音沙哑却字字泣心，“我这条命是她换回来的。”
锦宁就这么看着江离的背影，那一刹那，她感受到了一个人极度无助自责之下的哀痛。
锦宁只是扫了一眼就可以看到江离衣服上的大片灰尘，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事情，这个天生带着仙气的男子有着轻微的洁癖，即使在刀剑架在脖子的时候也会让自己身上看起来一尘不染，可是如今他像没看见地上的灰尘一样，或者说他根本就不在意。
锦宁捏了捏袖口，指尖卷曲，眼神低垂，轻声道，“是我欠你们的。”
江离没再说话，只是依旧维持着跪姿。眼神看向床上的仿佛睡着了一样一动不动的少女，平静疏离的眼神竟然衍生出一股别样的情绪，带着丝丝的眷恋和温柔，像林间的泉水，山间的轻风。
锦宁不敢去问江离这些天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是咬着嘴唇，静静地看着他们。
前进或者后退，她心里都难受，好像走在一条左有狼右有虎的分岔路口一样，进退两难。
江离的声音轻启，声线很低有点像李重晟平时说话的腔调，“谈谈吧。”
两个人走到院中，坐在一方木桌上，清歌和朝露端来了茶盏。
清歌有些歉疚地对江离说，“自家的花茶，还望江公子不要嫌弃。”
江离淡淡的点了点头。
两人相对而坐，皆是一阵沉默。
锦宁是愧疚不忍。
江离是无常悲凉。
江离拿起茶盏，在手指中抿了抿，浅饮了一口，这茶自然是和他以前饮的不能相比，有些粗铄，喝下去江离觉得嗓子有些干涩，就好像他现在的心情。
江离的眼睛看着手里的茶盏，眼神飘离，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么触动心弦的事，薄唇轻启道，“云珠……之前让我和你说声对不起。”
不知是不是锦宁的错觉，江离在提到云珠名字的那一刻，声音和眼神都变得异常的温柔，眼眸中带着点点星光。
见锦宁面露疑惑之色，江离叹了一口气，似乎想到了什么悲伤的事情，眼底流露出了不忍心疼的情绪，继续说道，“花灯节那晚，她受人要挟，被逼诱你到戏台。”
尽管掩饰得很好，锦宁脸上还是露出了惊讶之色，“她……她是……”
江离放下手中的茶，手微微攥成拳头轻放在桌子上，道，“李重晟的人。”
“……”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不知不觉之中，锦宁对于李重晟已经到了深信不疑的地步。
听到江离这么一说，锦宁第一个感觉就是荒诞不真实骗人的，可是随即她冷静下来，江离没有必要骗她，难道李重晟真的只是为了利用自己？
可能是意识到锦宁的心思，江离伸展了一下手指，道，“只是李重晟碰巧救了她而已，并没有让她做过什么，要挟她的另有其人。”
他这么说只是出于道义上，单纯的不想锦宁误会，没有一点为李重晟抱屈的意思。
他们两个人的事，准确的说，除了云珠其他任何事情，他现在一点也不关心。
锦宁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说什么对不起啊，我一直都拿云珠当亲妹妹看待，要说对不起也是我来说的。”
江离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锦宁，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暗暗握了握拳头。
锦宁突然调转话题问道，“江离，云珠对你而言是什么样的存在？”
江离愣了一下，眼神有些呆滞，那一刻他想起了那个偷偷躲在门外朝里张望的女孩，她会悄悄地送来莲花糕、栗子酥，还会摇头晃脑地躲在门外听江离弹琴。
还有她引着追兵离开，奋力奔跑还不忘转头冲自己微笑，美目秀眉，巧鼻樱嘴，见之终生难忘。
锦宁注意着江离的眼神从含笑温柔到悲伤哀痛以及坚不可摧的执念。
江离用力地握了握指尖，声音很轻却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道，“余生。”
一句话他决定了他后半生的宿命和归途。
这不是一时兴起的大话和空话而是他失去以后的痛彻心扉。
锦宁心里一震，本以为江离对于云珠只是单纯的愧疚和自责，如今看来两个人早就是情根深种了。
江离看向锦宁的眼神清澈见底，却又带着满腔的愁绪痛苦，“守护你，是我从一出生就被灌输并且一直遵守的使命。”
锦宁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对于江离是花朝旧人的身份，心里早就有预想。
当初一直紧跟着自己的人就是足不出户的江离，身上那股子淡淡的冷檀香她不会认错。
他笑了一下，似乎是在嘲笑自己的无知和迟钝，“可是，对于云珠，要不是有这场变故，我甚至都没有分过一个眼神，一句话给她。”
说到最后，他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诉尽了他心中的嗤骨之痛。
锦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江离，只是淡淡的看着他，眼波流转之间带着相信和理解。
人总是在失去的时候才明白当初的珍贵和不易。
锦宁怅然若失地回到了王府，云珠那张恬静安详的脸以及临走之际江离怀着无限悔意，眼里因为满是遗憾和追恨而看起来苍然颓靡的厉害，声音轻飘飘的却重似千斤压的他整个人都透不过气来，喉咙生硬如泣，“我后悔了。”
锦宁不知道江离所说的后悔指得是什么，是没有护好云珠，还是其他的什么？
只是看到江离那伤感悲情地眸子，犹如深秋的霜露孤寂又悲凉，令人动容。
锦宁的情绪是很压抑的，为江离，为云珠，为他们的爱而不得，为他们的阴差阳错。
走到东厢房的院子的时候，锦宁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李重晟。
他正背着手背对着锦宁，看样子应该是在看院中的树木。
回头的那一刻，落日的余晖打在他俊朗的脸上，严肃硬核的眉宇多了些许温柔。他目光的焦距直接投在锦宁身上，嘴角随即微微荡漾开来。
他很少笑，笑起来却很好看，尤其是站在光下，上扬的嘴角勾出了夕阳最后的光芒，也让锦宁的心猛地一颤。
李重晟迎着光块走了过来，脆生生地说道，“回来了。”
锦宁点了点头，“嗯。”看向李重晟的目光很杂乱，说不清。随即又想起来什么，对李重晟道，“江离他们找到了。”
李重晟点了点头，“嗯，我猜到了。”
两个人陷入沉默。
锦宁似乎受了江离之事的感染，心里有些伤春悲秋，难免推己及人，想起自己来。而李重晟也是情绪复杂的看着锦宁。
有如暮鸟归林般的迷恋贪痴还有前路漫漫困难重重的担忧，但这其中又透露出一股坚定和执着，像是身处黑暗的人看到光明一样，即使烈火焚身也要走向阳光。
良久，锦宁问道，“你要是喜欢上一个人会怎么做？”
其实锦宁是在心中偷偷问的，只是不知怎么就说出了口，心中有些悔意，但是有期许地看着李重晟，尴尬却又兴致盎然地等着他的回答。
李重晟的目光越过锦宁，望向遥远的天际，锐利如鹰一样的眼睛一点点往回移动，又慢慢地落回了锦宁的身上。
他转身走上了台阶，锦宁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终止了的时候，耳边传来了李重晟厚重低沉的声音，“我爱一个人，就要把她时刻带在身边，用命守着。”说完，长腿一迈身影消失在院中。
锦宁呆愣了一下，心脏跳快了两拍，周围的空气似乎也升温了不少。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跟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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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重晟轻瞄了一眼桌子上摆的纸张书卷，随口问道，“在抄《范文正集》？”
锦宁点了点头，“嗯，闲的时候可以静心。”
朝露给两个人添了茶，锦宁轻抿了一口，抬眼看李重晟却是一动不动，道，“喝点茶吧，我用新采的露水烹的。”
李重晟本来不怎么想喝茶，听锦宁这么说，抬起右手准备端茶，想了想又放下了换成了左手。
锦宁眼中划过一丝疑虑，不过随即又很好的掩盖住了。
李重晟轻押了一口茶，抬眼扫了一眼锦宁，语气听起来和刚刚差不多，“今后就让白术跟在你身边吧。”
锦宁喝茶的手一滞，定定的看了李重晟几秒钟，没有说话，只是看似无意地松了手中的茶盏。
“！”
眼看着茶盏就要打翻在锦宁脚上，李重晟反应迅速地伸出右手稳稳地抓住了。
随之而来，锦宁听到了一种类似于伤疤重新撕裂的声音，以及李重晟轻微的抽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