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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学忠出了名的憨, 也最爱看热闹。何如月上班第一天,在一堆围观人群中, 他就冲在第一线, 还第一时间举起了“熊掌”。
  如此热爱八卦、且是丰峻死忠粉的戴学忠,居然无视消失许久的何如月,看来是碰到了大事。
  何如月转身喊他:“戴学忠, 来, 坐这儿吃。”
  戴学忠这才发现了她:“小何主席回来啦?”
  “嗯,昨天到家的。坐吧。”何如月拍了拍身边的凳子。
  戴学忠朝远处青工聚集的桌子看了一眼, 还是决定跟小何主席同桌, 气呼呼将饭盒往桌上一放, 又气呼呼坐下。
  他块头大, 一坐下来, 连带着饭桌都晃了晃, 吓得刘明丽赶紧扶住桌子。
  何如月好奇地问:“出什么事了,看你气成这样,恨不得要把桌子都吃了。”
  “袁科长冤枉我偷东西!”戴学忠闷声低吼着, 五大三粗的男人, 居然眼睛里含了泪水。
  这一惊非同小可, 何如月赶紧道:“别急, 你说来听听呢?”
  “说后面废料堆的东西少了, 今天我上午正好去倒废料, 他就非赖是我偷的, 我没有!”
  一看戴学忠气到满脸通红的样子,何如月心知这事有蹊跷。
  戴学忠长得粗壮,年纪却很小, 才满二十, 其实就是个憨小孩。平常像跟屁虫一样围着丰峻转,说他没什么脑子可以,但要说他有坏心眼,那绝对不可能。
  何如月想了想,道:“厂里的废料老是少,袁科长之前也抓过几次,特别头疼这事……”
  “但我从来没偷过!”戴学忠又反驳。
  “可是你光喊没用啊,不管是袁科长说你偷,还是你说自己没偷,大家都要有证据的。”何如月拍了拍他的饭盒,“先吃饭吧,别着急。这样,等下午上班了,我陪你一起去找袁科长,啊行?”
  一听何如月愿意陪他去保卫科,戴学忠安心了一些。
  “谢谢小何主席。你一定要相信我啊……”
  “快吃吧。”
  不管怎样,饭要吃饱。尤其戴学忠这样的,真的还是长身体的半大小孩。
  吃完饭,刘明丽陪着何如月往行政楼走。
  先前戴学忠在,刘明丽没怎么说话,眼下只有她们两个,刘明丽少不得提醒她:“如月,你是要替戴学忠出头?”
  何如月摇摇头:“还没搞清真相,我不会随便替人出头的。”
  刘明丽舒一口气:“那就好。我担心你乱出头。毕竟袁科长处理事情多了,万一这回不是冤枉,你强出头就尴尬了。”
  这话真不像刘明丽说的。
  何如月挑眉笑道:“明丽你说话像个大人了啊。”
  “嘿,我早就是大人了好吧?”刘明丽不服气,“你才谈过一个男朋友,我都谈过那么多了……”
  何如月:“……”
  比不了,比不了。
  何如月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跟刘明丽解释道:“其实我觉得这事多半是误会。戴学忠脾气倔,不会说话,袁科长雷厉风行的,总是跟不好对付的人打交道,也难免武断粗暴些。我约戴学忠一起去,不是要为他出头,是想去围观一下,关键时刻给双方降降火。”
  刘明丽笑了,挤眼睛:“主要还因为戴学忠跟准姐夫关系好吧……”
  好家伙,丰峻都不叫了,直接叫“准姐夫”,这都哪儿学来的时髦用词。
  不过刘明丽这话说到了根本。
  在丰峻的小青工团里,戴学忠是关系很铁的一位。而且何如月来到吴柴厂、站稳脚跟,戴学忠也曾经为她挺身而出。
  何如月是知恩图报的。
  “我刚来厂里时,戴学忠帮过我的忙。他卷进事里,我自然也得多关心。再者了,你说得对,现在人人都知道我和丰峻在谈朋友,小青工们既然认丰峻是老大,丰峻不在厂里,我就要对他们多关心……”
  “嘿嘿,所以你是老大的女人?”
  什么乱七八糟……听着怎么就那么别扭呢?何如月哭笑不得:“难听死了,尊敬是相互的嘛。他们尊敬我,我也要尊重他们、看重他们啊。”
  刘明丽眼珠子一转:“那就叫师母娘。”
  “噗!”何如月笑出声来。
  本姑娘青春年少,什么师母娘,听上去七老八十了。
  不过,这个说法是有点意思。
  隐隐地,何如月就是觉得自己对他们有某种责任。
  和刘明丽分手,何如月上了行政楼的楼梯,到二楼就停住了,没有继续上三楼,而是转身往保卫科而去。
  她特意关照戴学忠下午上班了再来,就是想留个空,让她有时间去了解一下。
  袁科长正把腿翘在办公桌上看报纸,一见何如月进来,立刻把腿收了回来:“小何啊,回来上班啦?”
  “是呐!”何如月笑得甜甜地,走进去,“这次去得匆忙,也没来得及给大家带点h省的土特产,真不好意思。”
  带,的确是真没带,但话这么一说,袁科长心里也暖烘烘的。
  说明人家心里起码这么想过啊。
  袁科长赶紧道:“自己人,这么见外呢?再说你们又要照顾病人,还要给厂里搞订单,想来在那边也没歇着,不用放心上啊。”
  别看他平常粗鲁,对何如月是改观得厉害。
  早先他看何如月很不顺眼,总觉得就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靠着父母的人脉、凭着自己读了几年书,就是来纸上谈兵的。
  但好几件事情下来,袁科长对何如月是刮目相看。
  尤其最近把一些职工动不动就爱挥拳头的毛病都给治住了,这丫头是很有些本事、很懂人心理的。
  何如月也的确没放在心上,视线落在窗边的一盆盆景上。
  “呀,这个盆景养得好呀。是袁科长你自己搞的吗?”
  一说这个,袁科长来劲了。他文化水平不灵光、就是嘴巴能骂、手上能打、心里能盘算。平常最大的爱好就是养盆景。
  这年头养盆景还不盛行,袁科长很难找到知己聊一聊。
  “都是我自己搞的。你看这块石头,养了一段时间,有点样子了。”
  何如月笑着指指盆景里的山洞:“这个搭得好,真是方寸之间、别有洞天的感觉呢。”
  “啧啧,到底是你们文化人会说话!”袁科长激动得恨不得立刻拿个笔,把“八字真言”给记下来,以后可以跟人家吹嘘吹嘘。
  其实何如月对盆景也没研究,搜肠刮肚赞美了几句,不动声色地打住。
  再聊,会露馅。
  她终于将视线从盆景上收回,笑吟吟望着袁科长:“听说袁科长上午又在废料堆那儿逮人了?”
  一说这个,袁科长就气不打一处来。
  “一帮小赤佬,不学好。厂里的废铁是要统一回收的,这帮小赤佬就会打主意偷去卖,一逮一个准!”
  何如月也假装很气愤:“是很过分,咱们吴柴厂发展到今天这样,靠的科技创新,也靠的勤俭节约嘛。怎么可以随便乱拿公物。不是我说,有些人也的确是一点公德心都没有。”
  “就是这个理啊!”袁科长如逢知音,“我看你们女工委员会搞的那几个活动就很好,小何你是不是也想想办法,给厂里的小年轻上上思想教育课。”
  何如月想了想:“的确需要教育。光靠袁科长您天天去蹲点逮人,也太辛苦,要是能从源头堵住,自然再好不过。”
  看着袁科长重重地点头,显然十分赞同,何如月不经意地问:“今天逮着了几个?”
  “两个,都是铸工车间的。”
  “铸工车间?”何如月微蹙了一下眉头,“我记得以前也处理过几次,从来没有铸工车间的人参与啊?”
  “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我猜还有别人。他们肯定是看别人偷成了,抱着侥幸心理,也来偷。”
  何如月笑了:“真是笨贼。他们铸工车间本身就是产废铁的大户,每天倒废料时,翻斗车少倾一点儿就有了,还费心思去偷干嘛。”
  袁科长微微一怔,突然觉得何如月说得有道理。
  他几乎每隔两月就能逮到几个偷废料的,但的确铸工车间是头一回。被何如月这么一说,他猛然就明白了,为什么铸工车间没人偷废料,不是他们就特别高尚,而是他们才是废铁的第一手接触者,真要有那心思,提前就可以藏一波,不用费那功夫。
  但袁科长绝不能当场说自己判断失误啊。他也很要脸的。
  “搞不好啊,就像你说的,是笨贼。反正这事,我还得叫那两个赤佬过来好好审,要是初犯就算了,要审出来还有前科,绝不轻饶。”
  “袁科长说得对,要是误会就算了,要是真犯了错,就要厂里好好当一回典型。”
  何如月笑呵呵说完,又问:“对了,咱们厂里卖废料的收入,是直接入财务吗?”
  袁科长笑道:“怎么可能啊。财务还管这些事啊。是归设备科的备件库管,由备件库统计了,然后统一处理,收入嘛,也是从设备科走。”
  但这个年代的人,不敢把收入归为己有的。
  何如月想,她应该先去了解一下废料收入,给这个屡禁不止的问题想个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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