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时间悄然流逝,转眼便已是日上三竿。可沈青薇却依旧是躺在床上睡得香甜,半点也没有睡醒过来的迹象。
  寻常人即使是再贪睡,睡到日上三竿也应当是要起身了才是。她如此的反常,莫不是因为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谢知意心有担忧,按捺不住地向沈谨言询问道:“沈老爷,沈姑娘如此贪睡,莫不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闻言,沈谨言连忙呸了三声,眉头当即就不悦地拧在了一起,语气也不自觉地重了些许,“谢公子休要胡言!小女的身体向来皮实,绝对不会出什么问题!”
  说罢,沈谨言方才察觉到自己的情绪有些过于激动。谢知意会那样说,也是情有可原,毕竟寻常人有几个能睡到日上三竿,还如同死猪一般不肯睡醒过来?
  他本是出于对自家女儿的担忧,结果他不仅不领情,还语气不善地顶将回去。当真是有些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若是自家女儿以后当真是嫁给了他,那他们可就成了至亲的翁婿。要是因为此次的举动,给他留下了什么不好的印象,那可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他定了定心神,嘴角牵扯出一抹笑意,亡羊补牢道:“谢公子莫要担忧,小女向来贪睡,偶尔也会出现今日的情况,还望你能够继续耐心等候才是。”
  谢知意知道沈谨言这是在溺爱自家女儿,他舍不得去惊扰醒她,所以便只好让他继续耐心等候。对于此,他并没有什么意见,只是久睡伤身,过分的溺爱,有时候反而会变成一种伤害。
  出于对沈青薇的身体着想,他并未去顺从沈谨言,而是良言相劝道:“我知道沈老爷这是在疼爱沈姑娘,只是古语有云,久睡伤身。为了沈姑娘的身体着想,她也应当不能再继续这样贪睡下去。”
  言下之意,就是——沈青薇应该起身了,再这样贪睡下去,要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可怎么办?
  沈谨言自然是听懂了谢知意的言外之意,这其中的道理他又何尝不明白?只是有些事情虽然说起来是极其简单,但是实行起来却是相当艰难!
  只因自家女儿天生就有着极其严重的——起床气!若是别人敢在她躺在床上安眠的时候,强行叫她起身,那她必然是会狠狠地发一通脾气!
  犹记得她九岁那年,恰逢一年一度的上元佳节。每逢此佳节,众人都会早起到庙中烧香拜佛,以祈求自己这一年都能够平安如意。
  为了祈求一年的平安如意,沈谨言自然是要带领家人前去庙中烧香拜佛。谁知他清早刚把自家女儿叫醒,她就坐在床上开始放声大哭,任他如何使尽浑身解数去哄,她都没有半点想要停歇下来的迹象。
  良久之后,许是哭得太累了,她终是渐渐地停止了哭声。沈谨言见状,以为是她终于消了气,刚准备放下自己悬着的一颗心,谁知她却突然掀起被子,赤着一双小脚跑下了床。
  待跑下床后,她却似着了魔一般开始疯狂地砸东西。衣架被她推倒,凳子被她踹翻,就连桌上摆着的花瓶也逃脱不了悲惨的命运,被她无情地拂落!
  花瓶掉落在地,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顿时就碎裂开来。其中一片碎瓷就着力道,径直地飞溅到了她白嫩的脚背上,稚嫩的肌肤哪里能敌得过碎瓷的锋利?殷红的鲜血当即就迅速地流淌了出来!
  自那以后,除非是她自己睡醒起身,否则他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前去打扰她半分!
  沈谨言有心将这些全都告知于谢知意,奈何这些似乎都是自家女儿的丑闻。如若他这样堂而皇之地说将出去,定然是会被她狠狠地记恨一番!
  思来想去,最后他只得是含糊其辞道:“谢公子言之有理,但这次就姑且作罢,下次再去计较也不算太迟。”
  时至晌午时分,沈青薇终于从睡梦中悠悠转醒。她起身穿好衣衫,简单地梳洗打扮了一番后,就径直地向前厅走去。
  此刻,正值是用午饭的时间。沈青薇自睡醒起身后,便觉得自己饿得心里有些发慌!所以她甫一踏入前厅,就有气无力地向自家爹爹问道:“爹,午饭准备好了没有,我饿得心里好难受啊!”
  说罢,沈青薇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爹的旁边竟然还坐着一个人。她的目光在那人身上匆匆瞥过,而后又心虚地躲闪开来,恍然才想起今日是要出发前去谢家乡下的花田。
  江城到乡下路途遥远,必然是要早些时辰出发才是,结果她却是发懒地睡到了现在。想来那人也应该是在这里等候了许久,心中不由得生出了那么一丝愧疚感。
  于是乎,她又把目光重新注视到那人身上,言语之中带着浓浓的歉意,自责道:“谢公子,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沈青薇突如其来的道歉,倒让谢知意有些始料未及。他只看见她目含歉意地望着自己,神情有些许愧疚不安,遂出言安抚道:“沈姑娘,你无须自责,是我自己心甘情愿,怨不得旁人。”
  见他没有半分责怪自己的意思,沈青薇的嘴角悄然就溢出一抹安心的笑意。那抹笑意极浅,就像是一滴水没入湖中,虽然激不起浪花,但终究是掀起了涟漪,乱了他人心弦。
  此情此景,反倒是让沈谨言,猛然想起了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
  倘若自己喜欢的女子犯了错,该如何是好?是揪着不放,狠狠地斥责她一顿?当然不是!正确的做法应当是——将过错全都揽到自己的身上,她好,你也亦好,两全其美。
  耽搁许久,沈谨言本打算现在就让他们出发前去乡下的花田,但是思及自家女儿刚才喊饿的可怜模样,便于心不忍地和谢知意商议道:“谢公子,既然小女已经起身,自然是该让你们现在就出发。但是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可否在此用过午饭再走?”
  沈青薇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忽然听到她爹这么一说,赶忙出言附和道:“谢公子,家父言之有理,毕竟人乃是血肉之躯,一顿不吃……”
  然而还未等到她把话说完,肚子就迫不及待地先唱起了空城计,发出一阵响亮的咕噜声。
  沈青薇闻声,忙不迭抬手去捂自己咕噜作响的肚子,如玉的小脸顿时羞得仿佛是要沁出血来。她低下头不敢去看她爹和谢知意的反应,这下脸面都要丢尽了,真怕他们会落井下石地嘲笑她一番!
  但是转念一想,她又忽然无所畏惧了。既然脸面已经丢了,她要是再不把刚才的话说完,岂不是心里会更加憋屈?遂又抬起头来,红着脸继续说道:“一顿不吃,就会饿得心里发慌!所以我们应当是用过午饭再走,你说呢?”
  沈青薇问这句话的时候,语调不高,气势不足,但却硬生生地让谢知意的心软成了一滩水,愣是说不出半句拒绝她的话。
  他站起身,朝着沈谨言恭敬地施了一礼,“既然如此,那今日就在此叨扰沈老爷了。”
  见谢知意答应了下来,沈谨言当即就吩咐厨房赶紧准备午饭。而后不过是半个时辰,吃饭所用的梨花木桌,便被厨娘摆上了精致的四菜一汤。
  有肥瘦相间,色泽红亮的东坡肉;亦有肉质细嫩,幽幽莲香的荷叶鸡;再有红中缠绿,秀美可人的爆虾仁;更有青翠如翡,宛若绿墨的炒青菜;后有白如凝脂,鲜香四溢的野菌汤。
  望着桌上的这些美味佳肴,沈青薇不免食指大动,胃口大开。一顿午饭吃将下来,她一共吃了两碗白米饭,三块东坡肉,一对鸡翅膀,十颗大虾仁,以及一小碗的野菌汤。
  她只顾品尝美味,半点也没有注意到她今日所吃的饭量,乃是她平日里所吃的两倍之多。
  自家女儿突然变得如此能吃,沈谨言的心中自然是十分欣慰。她从小吃饭就跟只猫似的,整个人瘦瘦小小的,仿若一阵大风刮来,便能够把她给吹走了一般。
  他时常都盼着她能够多吃一点,身上也能长出那么几两肉。如今一切都成了真,竟让他忽然有种恍然若梦的虚妄感。
  话虽如此,但他仍旧是理智地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自家女儿虽然变得能吃了,但依然是没有改掉挑食的坏毛病。那青翠欲滴的炒青菜,她愣是一口也没有尝!
  而对于谢知意来言,今日的这顿午饭,简直就是推翻了他从前对沈青薇的所有认知。他本以为像她这样瘦弱的女子,饭桌上自然就似只高贵的猫儿一般,细嚼慢咽,胃口都不及他的一个拳头大。
  可事实上说得难听一点,她此刻就像是一只贪食的猪,将自己所爱的美味,统统都吃进肚子里方肯罢休。
  高贵的猫突然变成了贪食的猪,心里没有落差那是不可能的。只是这种落差不是懊恼沮丧,而是欣喜安心。
  自古以来,有的女子为了保持纤细的体态,通常都是严格控制自己的进食。即使是饿得发慌难受,也不肯去多吃一口,哪怕这一口吃下去,会让她感到好受些!
  他本以为她如此的瘦弱,定是严格控制了自己的进食。若是如此,那她定然是受了颇多难以言喻的痛楚,自己放在心尖上的姑娘,她痛一分,那他便要痛上十分!
  如今证实一切并非是他所想的那般,就宛若是心口压着的一块巨石,突然落了地。所有的难受痛楚都顿时化作了一缕青烟,而后消散不见,浑身轻松。
  待用完午饭后,沈青薇便上了谢知意的马车,二人相依为伴,马不停蹄地往乡下的花田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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