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三·余波
封赏的事都定了,朝廷也就陡然从忙碌的氛围里缓了过来,不管是谁都着实松了一口气,建章帝借着过年的由头,给百官们的赏赐也是极厚的,年假都给的比往常多了三天。
京城上下张灯结彩,恍惚间西北那场战事好似从未出现过。
就在这样的气氛里,江西龙虎山的张天师还亲自来了,他是受了建章帝的命,特意来给宋楚宜肚子里的皇曾孙祈福的。
可是从皇宫出来,他却还得先去宋家一趟-----宋家老太太的精神日益差了下去,最近睡的时候多,醒的时候少,宋楚宜专程托了他,请他给开些方子。
大老爷和宋珏迎他进门,寒暄了一阵才领他进去看宋老太太。
大夫人一面还说:“天儿越发冷了,老祖宗却小孩子脾气起来,昨晚非得闹着要去关雎院,说是要去瞧一瞧小宜,后半夜又叫老爷连夜写信去蜀中,把琰哥儿叫回来......”
张天师挑挑眉,人老了就是如此,可是宋老太太昨晚闹了一晚上,这可不是吉兆啊......
到了宁德院,还没进门,里头先响起了哭声,守在里头的二夫人三夫人和五夫人哭声震天,不多时玉书和玉兰几个都慌张的跑出来。
大夫人心里咯噔一跳,顾不得其他,提着裙子一路撩了帘子进去,就见二夫人哭着站起来,眼泪连连的道:“老祖宗她.......去了......”
宋大夫人惊得后退了几步,其实前两年开始老太太的身体就开始支撑不住了,找太医来,太医也只说将养着,人老了这是常事,她心里多多少少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等这一天真的这样快到来的时候,她忽然悲从心来。
老太太是个顶好的婆母,从不曾因为她的家世就责难她,就算是曾经她做了推自家人出去替死的事儿,老太太也只是冷待她一阵子,又亲自教她规矩......
她忽然觉得喉咙哽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扑在宋老太太身上大哭。
哭完了,事情却还是得办,她擦了眼泪站起来,叫二夫人三夫人服侍宋老太太擦洗,换了早已准备好的寿衣,又令人出去给爷们报信,而后又敲了云板,再给相熟的人家报信。
大老爷一个将近六十的人了,哭的跟个孩子似地。
远在外头当官的宋毅等人也都递了折子赶赴京城,宋琰那里也使人去接了。
宋老太太的后事办的格外盛大,宋老太爷才刚刚致仕,可就算是这样宋家也仍旧门庭若市-----圣上虽准了宋程濡的致仕折子,可是他身上的爵位却还没叫给退了,让他且安心的当着长宁伯,圣意如何,大家心里都自有一杆秤的。
到了宋老太太出殡这日,朱雀街上几乎摆满了各家搭建的棚子,连太孙殿下都亲自来送了一程-----太孙妃怀着身孕,红白喜事不能相撞因而没来。
宋琰是知道的,他到京城的时候城门都即将关了,是紧赶慢赶赶回来的,也没好好睡一觉,给宋老太太守了一夜的灵,陪着宋老太太一整晚,今天眼睛又红又肿,宋大老爷在前头摔盆捧灵,他跟在后头沉默了一路,等到快出城了,才站定了脚看看太孙,哑着嗓子问他:“姐姐怎么样了......”又忍不住心里难过:“她心思重,姐夫你多劝一劝她......”
周唯昭摇摇头:“想起来就哭,又不能亲自来送老太太,心里难过的很。”又点点头:“放心罢,过几天进宫来瞧瞧她,见着了你,她心里总好过些。”
回宫的时候已经日暮,周唯昭先去卢皇后宫里请安,卢皇后也是赐了奠仪下来的,见他回来,又叹一声:“老太太是难得的明白人,难得的是性子宽厚又仁善,宫里宋贵妃也难过的不成样子,更别提你媳妇儿了,你好好劝劝她,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较真不得的。”
周唯昭低声应了,回永安宫的时候正碰上宋楚宜朝北边设了香案磕头。
他静静的等宋楚宜磕完头了,才上去把她扶起来,扶着她往里走:“别难过了,你记不记得之前祖母同你说了什么?她说生老病死,是人就都有这一天,叫你别太难过,她只望着你们好,你们过的好了,她在底下也是开心的......”
宋楚宜的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把脸埋在手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她的确是用自己的本事换的宋家的庇佑,可是宋老太太的的确确给了她毫无保留的信任和庇护,这样一个总在她身后替她遮风避雨的老人离开了,她简直心如刀割。
周唯昭把她抱在怀里任她哭,等她情绪稍稍平复了,才接了青莺递来的帕子替她擦脸:“也不能总这样哭,以后的日子还是要过的是不是?你难过,肚子里的孩子也难过,琰哥儿也不好受,才刚他还让我劝你,千万不要太难过,要为了孩子想一想。还有老伯爷,他年纪都那么大了,忽然失了伴,他心里也不好受的,你若是再这样下去,叫他们心里怎么好受?”
徐嬷嬷也急忙跟着劝:“殿下说的是,就是老太太地底下知道您这样,她也不安呀。”
好容易哄着宋楚宜睡了,周唯昭替她下了帐子,轻声吩咐徐嬷嬷:“你们辛苦些,这阵子多劝劝她......”
徐嬷嬷心里老怀安慰,周唯昭实在是个再好不过的丈夫了,成亲至今,身边连个母蚊子也不肯放,她想到这里,点了头又想起件事,看着周唯昭有些踌躇。
周唯昭有些诧异,见她没回话还以为她是有什么事,就问了一声:“还有事?”
“是有件事要问问您......”徐嬷嬷定了定神看着他:“听说.....听说宫里要选妃了......”
她见周唯昭蹙起眉头,有些害怕,却还是鼓足了勇气问他:“您能不能别把这消息同娘娘她说?自怀了身孕,她就变得格外爱哭,一点小事也要难过半日......怀了身孕的女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子的,要是这个关头知道了这事儿,恐怕她心里不好过......”
周唯昭没听明白:“选什么妃?”
徐嬷嬷就有些讶异:“您不知道?听说是叫礼部给您选侧妃......”
周唯昭住了脚,声音放的更轻,往里瞧了一眼,见宋楚宜睡的正香,才道:“这消息谁也不准跟娘娘说。”顿了顿又同徐嬷嬷道:“您办事我放心,别叫这些消息到她耳朵里,您放心,不会有什么侧妃,永远也不会。”
徐嬷嬷见他抬脚就走,一时竟没能反应过来,张大了嘴巴半日,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见紫云面上带笑,就问她:“这,刚刚太孙殿下是不是说他不会要什么侧妃?”
就算是宋楚宜同周唯昭的关系这样荣且,徐嬷嬷也没把从前周唯昭的话当真,哪里真的有男人不爱新鲜的,哪怕是娶了天仙呢,年深日久的也就忘在脑后了,可是现在看来,太孙殿下竟是说真的?
可这怎么可能?!
建章帝也挑了挑眉看着跪在自己跟前的周唯昭,先是皱着眉头,而后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噗哧一声笑了,把折子往桌上一放,看周唯昭如同看闹脾气的小孩子:“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以后可是要当一国之主的,哪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你这倒好,三宫六院不要,连个侧妃也不要了?”
周唯昭却没当自己是在说孩子话,他眉眼间带着坚定跪在建章帝跟前,一板一眼的点头:“孙儿立志效仿净宗皇帝......”见建章帝皱眉头,就喊了一声皇爷爷:“您知道我同寻常人是不大一样的,我自小就在道观长大......”
建章帝被这一声皇爷爷喊得没了脾气,面色复杂的看了他半日:“可是皇家总讲究个开枝散叶,要是子嗣不丰,你知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何况,有时候又不是要你见一个爱一个,许多时候,后宫里的女人也多的是讲究,譬如宋贵妃......她是当初我登基之后泰王造反之后立的,原因不用我说你也应当知道......纵然你真的决意只喜欢你现在的媳妇儿一个,把她们当作摆设不就完了?”
周唯昭摇头,见建章帝并没生气,站起来坐到建章帝旁边,轻声道:“孙儿也只是个平常人,是人就有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没了的时候不会想,有了以后却怕自己定力不够-----是人就有贪欲,后宫中争风吃醋从来不是小事......何况既然不喜欢,要她们摆来看着岂不是也对她们很不公平?至于其他的用处,我要是同您一样知人善任,又要这些女人们来做什么?”
他见建章帝没说话,顿了顿才道:“我知道皇祖父是为了我好,可是我如今不过才成亲一年多,小宜不就已经怀了身孕了吗?子嗣不丰固然可怕,可是孩子多了,母亲又不是同一个,是非也就自然多了........”
建章帝就知道他是下定了决心了,有些为他的孩子气觉得好笑,又觉得这样的孩子气有些难得,沉默了半响之后才笑:“算了,如今你们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我也就不当这个坏人了。你既有这个心,就盼着你做好罢。”
梁嬷嬷拿在手里的名单又被要走了,实在没忍住同卢太子妃叹上一叹:“可上哪里再去找殿下这么好的人呢?真是,从哪儿也没见过这样疼媳妇儿的......”
太子妃半靠在枕头上,接了梁嬷嬷递来的药喝了,似叹非叹:“我养了个好儿子。”
同他的父亲太子实在不一样,他知道女孩子的艰难,能体谅女孩子的艰难,从不曾把自己另加于宋楚宜之上。
卢太子妃觉得骄傲又自豪,又忍不住笑了笑:“这是好事。”
梁嬷嬷就觉得太子妃这个婆婆当的也未免心大了些,不过既然连圣上都同意了,皇后娘娘也没意见,她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
徐嬷嬷哦听见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傻了,再怎么也没想到周唯昭竟真的去找了建章帝说了这事儿,而建章帝居然还同意了。
想来想去,同许妈妈商量了一阵,还是觉得得把这事儿同宋楚宜说一说。
周唯昭回来的时候还给她带了外头荣成公主府里的厨子卤好的猪脚,见她坐在灯下看书,上前把荷叶包了的猪脚放在她旁边:“闻一闻,是不是你喜欢的这个味?”
周唯昭实在是个再贴心不过的丈夫了,从来也不忘记给宋楚宜买一些小玩意儿来逗她开心,宋楚宜怀了身孕以后吃不下东西,他也想方设法的到处去搜罗吃食。
徐嬷嬷真算是彻底放了心,当年为了在继母底下讨生活的小心翼翼的日子好似从来没存在过,她家姑娘原本就该这样被人疼着宠着。
宋楚宜没接,她是不用守祖母孝的,可是就算不用,百天未过她也不想沾荤腥,她单手托着下巴,半天才叹了一声气:“圣上没骂你?”
周唯昭就知道她是听说了,把猪**给徐嬷嬷让她们分了,笑着握住她的手替她取暖:“那也没有办法,谁叫我这个人言出必行。当初我答应过你的,我也从来都是真心实意这样想。我身边有你一个就够了。”
“可是......”宋楚宜觉得女人的心就是太软,明明这才是自己想过的日子,自己该喜欢的人,可是事到临头却忍不住劝他:“你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大好过。”
那些御史言官们还不知道会怎么说,他们管天管地,连皇帝的家事也要管的。
周唯昭就忍不住失笑:“那也没有法子,反正也不止我一个不好过,他们要是嚷嚷的太厉害,你就给他们赐良妾美婢,看看他们家里闹不闹再说。”
宋楚宜噗哧一声被逗笑:“以前没发现你这么促狭。”
周唯昭摸摸她的脸也笑了:“对着你就不促狭,要是不板着脸跟你说正事,怕吓跑你。”
夜已深,宋楚宜透过朦胧的光晕去看他的脸,忽而觉得想要的都已经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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