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炸响
宋楚宁极少遇见不能握在掌心里的事儿,每次遇见里头总少不了宋楚宜的手笔。她坐在窗前听宋毅略带兴奋的话音,思绪却不自觉的顺着窗外的雪发散开了。
宫里要给公主们寻伴读,宋家适龄的姑娘们都要回京待选-----这原本这样冠冕堂皇寻不出不对来的理由,却叫宋楚宁嗅出了深深的恶意。
她印象里是有这位当了贵妃的大姐姐的,彼时她在梦里还是个小姑娘,这位大姐姐也总跟旁人没什么分别,只把崔氏所出的宋楚宜看在眼里,对她却处处瞧不上眼。
那个时候她既觉得尴尬又觉得恼怒,想着总有一日要叫宋贵妃瞧瞧,谁才是那个会丢她脸的妹妹,也叫她为自己的狗眼看人低付出代价。
后来她果真做到了,一步一步把宋楚宜变得越来越惹人厌,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也看着宋贵妃是怎么倒霉的怀子暴毙的。
现在这位贵妃娘娘忽然说要她去当十一公主的伴读,她可不敢去。
她长时间不在京城,宋家那两个老匹夫还不知道是怎么跟宋贵妃说的,宋楚宜肯定也跟宋贵妃更加亲近,说不定这次宋贵妃就是听了宋楚宜的教唆,特意来除了自己的呢。
她想了想,看着宋毅一脸的惧怕和委屈:“父亲,我不敢去......伯府里头祖父祖母都不喜欢我,姐姐更是......我若是回去了,恐怕再也见不到您了。”
她楚楚可怜的样子跟李氏如出一辙,宋毅浑身打了个冷颤,不知为何忽然又想起了那些证词来,白纸黑字的写着李氏谋害崔氏的全过程。
他觉得心惊又觉得心虚,竟撇开了头不敢再看宋楚宁的眼睛-----若是真如父母所说,李氏楚楚可怜的外表之下竟又一颗那样可怕吓人的心肠,那被李氏生养的宋楚宁呢?
可是这点子顾虑很快又被他丢开了-----宋楚宁明明乖巧又温柔,决计不会是那样的人的。
他定了定心神,笑了笑安慰她:“家里既然说让你进宫选伴读了,又怎么还会讨厌你?这些日子父亲时常写信回家去解释,想必你祖父祖母对你的误会也大有削减,你别自己吓自己。”
听这意思,分明是很赞成这个主意的。
宋楚宁在心里嘲笑了一阵,宋毅明面上说着有多宠她心疼她,可是心里不也还是受着京城伯府的影响呢么?听见京城那边有和解的意思,就开心的飘飘然了。
宋毅听不到女儿回话,忍不住转头去看她,却见她泪盈于睫,呆愣愣的坐在窗边发呆,心里叹了一声,将语气放的更加和缓:“父亲没有旁的意思。只是你毕竟是伯府的人,日后也是要从伯府出嫁的,只有父亲怎么成?祖父祖母那边是决计不能抛下的,这次好容易有了机会,你好好孝顺祖父祖母,那些误会就都迎刃而解了,父亲也能少替你操些心,你说是不是?”
他难道还真的能为了女儿不认父母不成?
一年两年他还扛得住,三年四年,就算别人的唾沫星子不淹死他,他自己也要臊死了。宋家二老辛辛苦苦生他养他教他,他难道真的能当个不孝子不成?
原本他就打算今年年底无论如何要回家跟父母亲请罪,现在宫里又传出来这样的好消息,简直是再好不过了,他怎么能拒绝?
宋楚宁在心里冷笑连连-----她怎么忘记了宋毅到底是个什么人?不管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里,他都只是个没有担当只会逃避责任的懦夫。
之前是心里憋着对崔家的一口气,良心上过不去想勉强说服自己好过一点,才选择相信李氏跟她都是被污蔑被误会的,现如今宋家稍微透露出个要和解的意思来,他就要忙忙的把自己送回去了。说到底,他根本从头到尾就是怕麻烦,宋家二老那边闹完了脾气冷静了下来,他就不敢得罪了,而自己这个女儿在他看来虽然冤枉,可是也该回去尽孝心。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宋楚宜会来这一招了-----她也把宋毅软弱没主见,又怕麻烦的性子看的清清楚楚,才会用这一招来对付她。
于是乎宋毅终于第一次体会到了这个他向来放在心上,觉得是温文无害的小白羊的女儿的可怕之处。
她看向他的时候,眼里空洞没有神采,好像是在看外头的一棵树一枝花一样没什么分别,漆黑如墨的瞳孔映衬出他的面孔,叫他竟不由自主的抖了抖。
宋楚宁噙着一抹冷淡的笑意转开眼睛看向窗外,好似忽然不怕冷了,还伸出手去接外头混着雪花落下来的雨水,许久才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出了一句话:“父亲真要我去?”
宋毅听她语气,分明是平平淡淡没有起伏,可是里头好好想蕴含着滔天怨气似的,犹豫了片刻才有些底气不足的道:“于你而言这也算是好事,回了府还能解开误会。若是真有幸能选在公主身边当个伴读女官,日后地位也能水涨船高。对将来你说夫婿也是好事,你为何不去呢?”
宋楚宁背对着他点了点头,推开门利落的往外走。
她曾经虽然很不喜欢宋毅,可是到最后救了她,给了她栖身之所而且对她保持全部信任的也是宋毅,虽然这里头也有她蛊惑的原因,可是宋毅对她毕竟也曾有过真心的疼爱。
她原本想看在这一点放过他的。
可是没想到这个父亲却非得自己撞上来找死。
当年如果不是他明明已经有了妻子了还把持不住,李氏不至于没有退路,也不至于杀崔氏。她也不会生长在这样畸形又压抑的家庭里,得不到宋毅全部的爱也就罢了,连李氏的爱也不能完全占有。
她时常觉得李氏怀她生她,也不过是拿来绑住宋毅的一个筹码。
她的父亲母亲,没有一个是真心盼望她来到这个世界的,也没有一个是真心真意对待她的。
既然这样,都去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