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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

  书生拉住她,定要还她那琴。他付了十文钱让她在茶肆等着,自己回家取琴。少女无处可去,可有可无地等着,喝了一壶茶,那书生才抱着琴匆匆赶来。少女无可奈何,还是收下了。
  从此之后,她叫他尾生。
  然后一幕一幕,他二人交集多了起来,她看到他教鲛人少女弹奏乐曲,看到他二人相偕的身影。那书生似乎是鲛人少女的尾巴,一直跟着她,直到鲛人少女让他带她离开。
  书生一时受惊,未当场答应,少女负气而去,再未见面。
  瑶姬转头看了看一旁的海螺,对着里面轻轻说了一句:“一言为定。”
  她自然不能跟着他私奔,此次应约,也是为了同他说清楚,自己不是什么阿仞。
  然而第二日,她便被家人送给了梼杌。
  为防夜长梦多,他们给她用了软骨散,又给她穿了嫁衣,妆扮一番,送到了梼杌手上。
  梼杌长了张蚩尤的脸,瑶姬被他抱在怀里,恍惚间觉得这似乎是一场梦。
  她揪着他的衣袖,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蚩尤抱着她,道:“这送嫁送的当真十分彻底,让新娘子都没话说。”
  新娘子的家人笑着,说了几句虚话。
  蚩尤抱着她进了洞房,把瑶姬放在绣床上,道:“这可如何是好?未成想你我成亲,居然是这样的场面。”
  瑶姬急的眼中落下泪来,蚩尤便叫了侍女,问她要解药。
  外头电闪雷鸣,暴雨将至。
  侍女禀了长老,过一会儿便送来了交杯酒。
  蚩尤给瑶姬喂下酒水,一刻钟后,瑶姬四肢渐渐有了力气,她对蚩尤道:“快!带我去惊鸿桥。”
  蚩尤转着酒杯道:“惊鸿桥是在哪里?你去那里做什么?”
  瑶姬身着嫁衣,同他道:“我来不及解释这许多了,你便带我去那里。我一个人,如今失了法力,实在难以出去。”
  蚩尤笑了笑道:“新婚之夜,居然要送新娘子去一个闻所未闻的地方,还有比我更惨的新郎了吗?”
  外面一声惊雷,大雨倾盆落下,瑶姬忙转身去看,见雨势极大铺天盖地,心中也觉落了这样一场声势可怖的雨。
  蚩尤在她身后噗嗤笑出声,道:“行,都听殿下的。”
  于是他牵了瑶姬的手出了门,对着门外执着兵戈的鲛人族侍卫道:“今日我便带新娘子回北海,多谢各位款待,就此别过。”
  他抱着瑶姬腾云而起,侍卫们在长老的默许之下,纷纷散开。
  瑶姬凭着所见镜中画面,找到了那惊鸿桥,然而桥下暴雨如注,已涨至堤岸般高。哪里能见到什么人。
  她在暴雨中大声喊道:“尾生!你在这里吗?”
  回答她的是暴雨拍打水面的声音。
  抱着柱子等着心上人来的书生见到电光之下,心上人着了红色的嫁衣,隔着漫天的雨水寻觅着他。
  然而河水会同着雨水早已把他淹没,他发不出一丝声音,只隔着这漫漫河水,看着她,和她身边那个人。
  瑶姬找到他时,他已没了呼吸。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记惊鸿照影来。
  一时之间,瑶姬觉得一种莫大的悲痛铺天盖地向自己涌来,凄风苦雨似要把她拉入深渊之中,喉头有悲鸣,她却觉得发不出一丝一毫来。
  从未像这一刻那样,讨厌雨水。
  暴雨不歇,蚩尤看到瑶姬抱着个凡人,一身狼狈,哭的毫无形象可言。鲛人的眼泪,落下便成了珍珠,珠光荧荧,折射出一段段伤心的往事。
  蚩尤看着那珍珠如同暴雨一般绵绵不绝落入湖中,只觉此情此景十分荒诞。
  一时又觉得,这暴雨之下,连自己都感到了寒冷。
  作者有话要说:《庄子·盗跖》:“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
  陆游《沈园二首》:“伤心桥下春波绿,曾经惊鸿照影来。”
  晋干宝《搜神记》卷十二:“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
  第49章
  瑶姬伤心了好几天, 她替那个凡人埋了尸身,为他做了坟冢,又在坟头哭了一场, 方才离去。
  蚩尤把玩着瑶姬的那块玉璜, 见她怏怏不快的样子,抬眸道:“殿下可是在怪我?怪我未及时带你过来,找到他。”
  瑶姬眼中浸润着悲伤, 道:“若是你一开始便答应我,或许, 或许他能活下来。”
  蚩尤笑了笑, 道:“然后呢?殿下准备与他私奔吗?”
  瑶姬看着他,道:“不是这样的, 我只是来告诉他真相。”
  蚩尤道:“真相便是,他未等来心上人, 抱柱而亡。我们如今不过是在一段残留于玉璜上的记忆里而已,这里并没有我们能改变的命运。”
  瑶姬怔怔地看着他, 蚩尤叹了口气道:“你莫不要忘了, 你想要改变的, 是刑天的命运, 这里,不过是为了这个目的而经过的旅途。”
  瑶姬还穿着那身嫁衣,鲛人的衣服入水不濡, 实在是难得的好物。那红色拥着她, 显得她越发盈盈如水,纤纤细细一团。
  她道:“可是,是我答应了他来赴约的,若不是我应下了这约, 只怕他也不会一定要等到我,以至于被水淹死。”
  “你?你还真把自己当作了他的心上人?”蚩尤讽刺地笑了笑。
  瑶姬抬眸,眼中似乎有些不解。
  蚩尤抬手挡住了她的眼睛,瑶姬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扫过他的手心,睫毛上还带着湿意,一时手心也彷如他此刻的心情,潮湿一片。
  “还是先回北海吧。我们入了这段记忆,便也只能奉陪到底了。”
  他没有说出口的话是,他们或多或少会受记忆中人物的情绪所影响,便如瑶姬此刻那样明显的伤心,是曾经那个人确实这样的心碎过。
  瑶姬乖巧地点了点头。她看着那玉璜,道:“这是你……梼杌送过来的聘礼。我见似乎同之前看到的那块一样,便带在了身上。”
  蚩尤点了点头,又变戏法似地拿出了一个匣子,里头整整齐齐码着一盒的明珠。
  “这是你之前在坟头哭流下来的眼泪,颇为值钱,我便替你收着了。一共五十六颗,你点一遍。”
  瑶姬瞠目结舌,把手置于木匣上,点了点头道:“多谢你费心。”
  此时,理智告诉她该是信任蚩尤的,然而她的情绪上,隐隐似乎恨着他。这份恨意让她暗自心惊,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蚩尤是无辜的。她恨他,这对他不公平。
  瑶姬跟着蚩尤回了北海,北方天帝坐拥整个北境,靠近陆地的几座岛屿并三座城池,如今划归六皇子梼杌名下。
  梼杌便是这里的霸王。
  瑶姬回了梼杌的行宫,见到了一群莺莺燕燕,她眼尖的发现,这里可能涵盖了除了巨人族以外世间所有的种族。
  蚩尤也未曾料到,回到这里直面的是这样的艳福。
  瑶姬眼中不屑,也不理他,问明自己的去处,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她想象着痛失所爱的南海鲛人一路伤心被带回寒冷的北海,然后便落落寡欢一生,便觉得等待着她的命运,实在太残酷了些。
  鲛人不可长时间离开水,故而行宫中早已为新来的娇客准备好了温泉供她洗浴。
  瑶姬滑入兰汤中时只觉得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开心地张开,温泉慰藉了她这几日的疲累,亦滋润了她一路经历风霜吃了苦头的娇嫩皮肤。
  她趴在温泉池旁,空气中氤氲着兰花的香味,潮湿温暖的气息包裹着她,令她身体放松了许多。
  有侍女来服侍她,被她挥手赶跑,那侍女便扭着腰哼了一声,只道初来乍到的小娘子还不懂规矩,不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更何况这样娇滴滴的女子,看着也不像是强龙的样子。
  瑶姬是不是强龙有待商榷,但那侍女明显不是地头蛇。
  真正的地头蛇是条钩蛇。钩蛇长得十分妩媚,很有给人做小的面相。然而瑶姬知道,钩蛇是能生吞一头牛的凶猛动物,性格争强好胜,十分难缠。
  钩蛇说她叫容容,她以团扇遮住半面,看着瑶姬吃吃笑,问:“你叫什么呀?”
  瑶姬道:“我叫……阿仞。”
  “阿仞你好,殿下让我来看看你,是否沐浴完毕了。你初来乍到,我们姐妹几个给你准备了洗尘宴呢。”
  瑶姬头大道:“不用那么客气,我在自己房中吃便好。”
  容容道:“要的要的,姐妹们进门都是有宴贺一贺闹一闹的。”
  瑶姬点了点头,平静道:“我知道了。”容容似乎有些惊讶,但也只看着她笑了笑,转身便走了。
  新来的当真摸不着深浅,看起来似乎有些不谙世事,眉宇间隐有忧愁,却不见凄苦。不像是被人抢回来的良家少女。
  待瑶姬着了宫装,神态端庄的如同公主一般出现在蚩尤面前时,他便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南庭内宫那个倨傲的瑶姬殿下。
  她走到他面前,盈盈拜下,道:“见过殿下。”
  蚩尤忙伸了手去扶她。
  旁边有年长的宫人见她们殿下如同情窦初开的年轻人一样忙不迭地扶这个鲛人女子,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然后那两人的目光便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老妇人笑了笑道:“新夫人进门是大喜之事,几位夫人为新人备了洗尘宴,等了有些时候了,请新夫人尽快入座吧。”
  蚩尤牵着她的手,让她坐于自己身旁,然后莺莺燕燕依次入座。
  瑶姬一眼看去,比方才出来迎他们的少了很多嘛。看来也并不是每个人都上得了台面的。
  席上各位夫人纷纷拿了酒一边自我介绍一边来贺瑶姬,瑶姬放下筷子,蚩尤便道:“阿仞体弱,我代之。”
  那些女子便都撒娇道殿下真心疼爱新夫人,新夫人真真好运气云云。
  瑶姬眉头一剔,心道原来这算是运气好的。
  瑶姬脖子上挂着一颗明珠,那是她眼泪中最亮的一颗,她的眼睛寥若晨星,看过周围一圈人后,便眉眼弯弯笑道:“阿仞多谢几位夫人的好意,在此便以茶代酒谢过大家。”
  说着便真拿了杯茶水,来敬诸女。
  接风洗尘宴这样的场合,能以茶代酒,才是真正有底气的人。当真是容不得半点勉强。
  容容美眸一眯,笑道:“新来的妹妹真是客气。”
  瑶姬微微笑了笑,一饮而尽杯中茶水,然后便垂头开始慢慢吃东西。新来的娇客这样从容淡定,又有殿下纵容,其余诸女各自交换了神色,便不再来闹他们。
  吃过晚宴,诸人散去,那年老的宫人便迎了他二人到蚩尤的寝殿。
  瑶姬猛然间才反应过来,今日,自己似乎要同蚩尤同床共枕。
  她的眼神中带了些惊诧和不知所措,看了真真惹人怜爱。
  蚩尤挥退宫人,两人大眼瞪小眼。实在是气氛太奇怪了,蚩尤有心逗她一逗,道:“殿下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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