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

  云兮转而向白囇求助:“白囇上仙,你一定知道怎么通过结界,麻烦你去看一看,将青离带出来。”
  白囇为难道:“女娲娘娘既然设了结界,自然是连我也无法过去的…”
  秦青怕火,云兮自然知道这一点,眼见着火炙愈加炽烈,云兮再也无法安坐,转身化作一条白龙向火光的上方天空飞去。
  火炙中央是一个青色身影,盘旋在天水山上空的白龙长啸一声,那个青色身影抬头看来,看到云兮的刹那她笑了一下,即便身上已经落下无数伤口,她依然温暖安然地笑起来。
  火舌舔上天雷闪留下的伤口,很疼,真的疼,如被凌迟,生生撕裂一般。青离从小到大没有受过这样的疼,她暗暗地抽气,只想着要坚持住,听到龙吟之声时,还得抽空撑出一个笑容来。云兮那小子,心思细,总是会担心。
  云兮见青离状似轻松的一笑,也稍稍放宽了心,有条
  不紊地从嘴里喷出水雾来,天水山顿时下起倾盆之雨,一会儿变成了水泽。
  然而结界中的火炙却并没有受到半分影响,依然旺盛地舔舐一切。青离觉得口中涌出一股腥甜,想着云兮在上面看着,她硬生生又咽了回去,如此熬上许久,火炙终过。
  对于青离来说,冰寒比火炙要好受一些,然而冰寒刚起时她知道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那便是当冷到一个地步时,她就会昏昏欲睡。普通的寒天她睡去也便睡去了,可冰寒之苦相当于历劫,睡去了便是永远睡去了。她惊惧地意识到这一点时,眼皮子已经因为寒冷和疲累耷拉下来。
  盘旋在上空的白龙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险境,收住倾泻的水后,又从口中源源吐出温暖气息来,天水山经此暖风拂过,竟在半刻之间开出千树万树的花来,红的白的粉的煞是好看。青离沉浸在极致严寒中,气息愈发紊乱,眼睫被冰雪遮盖,只觉得结界之外仿佛缤纷起来,她努力想要看清,心口却又一阵翻涌,猝不及防地便喷出一口陈血来,洒在覆在面前的白雪之上,触目惊心。
  上方的云兮呆了一瞬,他迅即收了势直直向下飞去。
  云兮在结界上方栖下,小心地唤着青离的名字,她却没有能够回答他,上一个时刻她明明还在对着他笑,满不在乎的样子,他以为一切都很好,可是下一刻原本站着的青离正缓缓躺下,看上去她似乎十分的困顿疲累,喷出的血那么多,她是忍了多久忍了多辛苦。
  云兮开始担忧地敲击起结界外壁来,然而结界内的青离依旧毫无反应,他着急起来,短暂的停顿后居然腾起龙身向结界撞去,连带着整个天水山都晃了一晃,刚刚开出的花朵纷纷落下花瓣,纷纷扬扬下了一场花雨。花雨散去之时,结界之内也漫起一阵雾气,有什么正在飘然散去。
  青白色的光,淡淡幽幽散出结界,在云兮身边无限依恋地萦绕着,久久不去。云兮心中一紧,再看结界中青离已经不见踪影,空中浮起自己送出的护身玉符,正缓缓地落到面前。
  白囇失魂落魄地冲过来,喊了一声“青离”便哽咽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那一天,天水山又下了场暴雨,暗黑天日下雨势不绝不休,有人说那是一条白龙流的眼泪。
  那一天,东海之心万年不败的海棠花在瞬间败落,从
  此再未开出花朵,东海的神殿之外也长年设了结界,九重天上的神仙只道是青离上仙突然避世,再也难寻芳踪。
  那一天,南海的世子腾起冲天怒火要强闯天水山神殿,被匆忙赶至的南海龙王和王妃拼死制止,直接敲昏了带了回去。
  那一天,女娲娘娘突然宣称闭关,万年多都再未现世。
  第127章 结魂盏
  被带回南海的云兮虽然关了禁闭,却并不安生。一向遇事冷静浅淡的他仿佛突然间转了性子,整日里不吃不睡也不见人,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三个月后,在某一天的清晨,云兮不见了。
  南海龙宫阖宫上下鸡飞狗跳地找了好几天才在转生台附近发现了蛛丝马迹。云兮不知哪根筋搭错,竟招呼也不打一声直接从转生台上跳下了人间。
  本来的,神仙去人间历练一番无可厚非,到天帝那里报备一声,再请司命编个命格便可以名正言顺地从转生台下到人间。如今云兮正在情伤,去人间散散心也是好的,可他这样急急匆匆慌里慌张的做派的确又让人很是生疑,南海龙王和王妃带着疑虑仔细瞄了一眼人间的云兮后,内心开始沉重起来。
  转世之后的云兮身边常常跟着一名女子,女子青衣青裙,笑起来如春天里最艳丽的海棠花。
  她的身上,带着一种熟悉的气息,青离上仙的气息。
  对于青离的灰飞烟灭,龙王和王妃都没有怀疑过,毕竟他们亲眼看见那道青色光芒是如何消逝在天际,可是青离尚存一丝神思且去了人间这件事,他们是始料未及的。
  云兮定是始终没有甘心过,从未放弃去捕捉青离的一点一滴,因此当云兮感应到青离的气息后,毫不犹豫地便跳下转生台寻她而去。
  在搞清来龙去脉后,龙王和王妃对云兮的这个举动极度的惶惑不安,云兮不要命地求娶青离让他们心有余悸,因此但凡与青离沾上半点关系的,他们都唯恐避之不及,此番云兮为了一丝神思追到人间,自然让他们坐立不安。坐立不安的龙王妃一刻也不敢耽搁,飞去瑶池找西王母想办法,西王母对青离的这个神思不好直接指手画脚,和龙王妃一合计,快刀斩乱麻地改了命格,让云兮的转世云雪岸英年早逝后将云兮带回天庭。
  路过黄泉的时候云兮不肯喝下忘川水,打算回到天庭后再跳一次转生台,地府的玄冥久劝不成,只得和云兮打了一架,云兮拼了一身修为闯出地府,最终晕倒在转生台边。南海王宫的仆从将自家世子殿下救回宫中后,龙王和王妃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取出讨来的忘川水给云兮足足灌了一坛子下去。
  为了防止云兮从别人处得知这段过往,王母将为数不多知晓此事的外人也抹了记忆,于是喝过忘川水的云兮终于回复到从前的状态,每日里照样题诗作画,修行练剑,照样清心寡欲不搭理其他的女仙君们。
  他只是常常会发呆,比如春天的时候望着盛开的海棠花树会发呆,比如夏天看到萦绕的萤火虫时会发呆,比如秋天时看见被海水冲上岸边的贝壳会发呆,再比如冬天时看见万里冰封时也会发呆。
  云兮觉得,自己一定忘记了什么事,很重要的事。
  随着年岁的增长,云兮这种喜欢发呆的毛病越发严重。南海王妃担心自己的宝贝儿子,便让他干脆住到了太虚真人的山中,一边修炼一边散心。
  那一年的冬天,大雪纷飞,照例发着呆的云兮不知怎么的就逛到了一座荒山上,在荒山的路边捡到了条快要冻僵的小青蛇。
  见到小青蛇的那个瞬间,云兮有一刻愣怔,仿佛在久远的从前曾见过类似的场景,他心里没来由的一疼,迅速将那条小青蛇给救了下来,宝贝似的揣在袖中带了回去。
  在温暖内室,小青蛇没有多久就醒转过来,她眨巴着眼睛看了看云兮,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我饿了,想喝粥。”第二句是:“我叫秦青。”
  石壁上的记忆卷轴慢慢收起。女娲的声音重新响起:“青离,你看了此前的经历,可觉得不值和后悔?”
  秦青的眼中攒出笑意:“初心不变,倘若再重新来过,我的选择还是如此,唯一后悔的就是当时自己太过懒散,倘若能勤加修炼,应是可以经受住天雷火炙冰寒,也不会让小白白白受那么多苦。”
  女娲的面色一冷,还想再说什么,秦青却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兴奋道:“女娲娘娘曾经说过倘若我能经受住天雷火炙冰寒便不再阻拦我与云兮在一起,那么现在这句话还有效么?”
  女娲不料她会如此问,一愣之下没有答话。秦青继续说道:“虽然我只剩神思,但是那有什么要紧,只要能救回云兮,能与他在一起多一日也是好的。”
  女娲低下头,半晌点了个头:“既然我曾经说过那话,自然还是算数的。你可考虑清楚了,情这个东西有时如春风,有时又如利剑,今后无论怎样你都得自己承
  受?”
  “自然。”秦青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结魂盏,“求娘娘成全。”
  女娲娘娘终是叹了口气,将结魂盏点亮,又从秦青手中取过装有云兮魂魄的香囊,小心地将三魂七魄悉数放了出来。魂魄放出亮白色的光,团团萦绕成一个光点,聚集在女娲的指尖之上。
  将光点引入结魂盏时却出现了阻滞,始终有一魂一魄无法归位。看着女娲渐渐蹙起的眉头,秦青的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可是云兮的魂魄出了问题?”
  女娲道:“他有一魂一魄受损厉害,恐怕无法通过结魂盏重新结起。”
  “那如何是好?”秦青慌了神,急道,“可有其他法子?我不要他死。”
  女娲沉吟了一下,缓声道:“为今之计倒还有一个法子,我可将他的一魂一魄送到人间,放入一个凡人的躯壳中将养一世,倘若这一世安然度过,魂魄便能完好回归,否则仍是难逃灰飞烟灭的命运。”
  “好。”秦青平静了下心绪,“云兮这一魂一魄会到哪一世,我去护着他。”
  女娲扬了扬眉:“也好,不过你去人间守护他时要暂时封印仙力,魂魄脆弱,你的仙力太强反而会伤着他。”
  “好。”秦青整了整衣襟,“事不宜迟,烦劳女娲娘娘了。”
  女娲点点头,迅速提出云兮那一魂一魄来,凝成的光点悠悠向殿外飞去,一会儿便没了踪影。秦青转过身来问道:“他可是已到人间?我该如何去到那一世?从转生台上跳下么?”
  “当然不是,你又不是去转世。”女娲向西方天际一指,“那里有一条天梯,你通过天梯可以去到人间,不过天梯的灵力很盛,如果你事先封印仙力的话恐怕会受伤…”
  “那有何妨?”秦青迫不及待地向殿外走去,“只要我活着一天,受伤也好,生病也好,我都会护着他一天。”
  女娲若有所思,望着已到殿门的秦青道:“有一件事,我必须提醒你。”她走上前去,将秦青从上到下又打量了一番,道,“现在的你已不是原来的青离,你只是她的神思,而神思并不能支撑上神之力太久。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秦青默了默,轻道:“你的意思是如果哪一天我的神思再不能支撑上神之力,我依然会化为烟尘是么?”
  “是彻底化为烟尘。”女娲补充道,犹豫了下伸出手将秦青散落的鬓发重新别好,道了句,“保重。”
  秦青缓缓走出神殿,走出百米之后又回身跪了下来,向着上方深深叩了个头后大步转身离去,青色衣裙在阳光下显得尤为明洁爽利。
  此时天水山的山门外聚集了不少人,见到秦青远远走过来,都忙不迭地迎上去。冲在最前面的两个是云兮的爹娘,急急忙忙问道:“女娲娘娘怎么说,我家云兮可有救?”
  秦青缓了下步子:“给我几十天,人间几十年,我去护他一世,一世过了之后云兮自然能回来。”
  诏兰跟过来,面上的泪痕尚未擦去:“世子殿下去了人间?去到哪一世?”
  秦青凌厉地瞥了她一眼,诏兰只觉浑身一冷,不自觉地就后退了一步。秦青将眼光收回,道:“这件事,你最好别掺和。”想了想又补充道,“你要是掺和了,不出事还好,万一出了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诏兰犹自带着一丝恨意,看着秦青急匆匆消失在西边天际。
  西方通往人间的天梯孤单地隐在云里,万年以来少有神仙来,通常神仙都是从转生台上大大方方风风光光地去到人间,或者去天帝王母那里领个不大不小的任务直接以仙家的身份去到人间,由此这般不走寻常路的天梯便少有人走了。
  当然还有一个缘由秦青并没有想到,这个缘由在她封印了仙力走出第一步时瞬间明白过来。
  是痛,撕心裂肺的痛。天梯的灵气仙泽太盛,漫溢在秦青身上如同千万利刃一同刺入心口。秦青狠狠抽了一口气,双眼一闭牙关一咬,一鼓作气地冲了下去。冲到人间的时候秦青几乎昏厥,她觉得女娲告诉自己的“受伤”一词说的实在太委婉太含蓄了,她岂止是受伤,简直是被凌迟了一遍。
  在地上躺了半天,秦青方才有力气挣扎着起来,很快她便发现了一件比受伤更加令她在意的事,那便是她的伤口不仅爬了满身,还爬了满脸。当秦青在湖边擦洗伤口时发现了这个无法接受的事实,她毁容了。
  第128章 久别重逢
  本卷《彼岸花开》卷首题记:此去经年,千山万水。当所有烟火都落幕,所有华彩都沉寂,当积淀多年的冰雪消融,泛起温暖白光,染上了尘意。她还是记得他,翻山越岭,分花拂柳,在山穷水尽之处悄然相见,凝出欢喜的泪。
  秦青在身上翻了半天后翻出一张皱巴巴的面纱勉强戴上,一瘸一拐地钻出了树林。
  树林外是一座城池,城墙恢宏高大,上书临安二字。秦青看了看身上破损的衣服,有些窘迫,打算进了城先找间成衣铺子换件衣服,找个酒楼填饱肚子后再做打算。
  然而到了成衣铺前一摸口袋又发现了一件要命的事情,她没有钱,一个子儿都没有。除了头上唯一的一支白色珠钗外就只有云兮和自己的两把仙剑,显然,这些东西意义非凡,自然不能随便当了。秦青百般无奈地仰头叹了口气,这还真是一个灰暗的人生呵!
  正惆怅间,不远处的官道上突然热闹起来,原本各自忙活的人们朝一个方向蜂拥过去,连带着将莫名的秦青也
  挤了过去。
  从城门处浩荡行来一队人马,精神抖擞步履齐整,是军队,像是已行了千里的路,风尘仆仆。
  有百姓欢呼起来,争先恐后地向着队伍最前方挤去。秦青被一群人挡住了视线,挤得脸红脖子粗,忍不住嘟囔道:“看什么神仙人物值当这样么?哎哟这位大婶,你踩到我脚了…”
  大婶头也不回,脸上洋溢着兴奋莫名的光芒:“姑娘你外地来的吧?这是云将军在关外打了胜仗凯旋归来了!”
  秦青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正打算在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中刨出个豁口挤出去,面前的人群却漏了一个空档出来,从这个空档望出去,正好瞧见队首骑着白马银盔银甲的男子。
  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待秦青看清那男子面容时,仿佛千千万万的水都汇于一处,天地间忽然明灭了一刻,心头也明灭了一刻。
  云兮他,回来了。
  世上最欣喜的两件事莫过于失而复得和久别重逢。秦
  青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伤痛,忘记了前路艰辛,她来到这一世,就是为了找到他,找到这个眼睛始终微笑的男子,她的夫君云兮。
  秦青抑制不住的欢快,她从人群中跳起来,跳得高高的,她冲着队首的男子喊了一声:“小白!”
  男子只略略转了转头,目光扫过一众人等,并未在任何一人的身上有过停留。
  秦青有些失落,环顾四周方才发现如她这般跳起招呼的女子数不胜数,且个个跳的比她高喊的声音比她大打扮的比她艳丽,秦青一下被淹没在了人海之中。
  片刻之间,队伍已行进到了前方,白马上挺拔的身影朝着身边另一名骑着马的男子侧了侧身,问一句:“萧然,方才你可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小白?是喊我?”
  被称作萧然的男子笑道:“云兮,城里的姑娘们私下不知给你取了多少名字,这个名字很特别么?这么入你的眼?”
  云兮摇摇头,也笑起来:“倒是没有,只觉得挺有趣。”他一催马,“快走吧,天快暗了。”
  这会儿的秦青已顾不上邋遢的装扮和饿扁的肚子,随
  着人潮又跟了上去。将军府在临安城东边,云府两字恢宏中还透着丝婉约,秦青“啧啧”叹道,连字迹都没变化,此番人世寻人倒是十分顺利。
  云府前聚集了不少人,秦青好不容易凑到门口,提着勃勃的兴致向守卫道:“能否帮忙通报一声,我是云将军的故旧。”
  守卫面无表情地瞅了她一眼,又面无表情地对着秦青身后一努嘴:“那边的姑娘们都说是我家将军的故旧,我家将军说了,他没那么多故旧,一律不见。”
  秦青诧异地回头看去,不由倒抽一口凉气,自己的身后早已熙熙攘攘地挤满了各个年龄段,身穿各色衣服的女子,这些女子或扯着手绢翘首盼望,或依着柳枝顾影自怜,或贼心不死地扒在府门的门缝处往里望。
  秦青哀叹一声,果然,云兮这个自动招惹女子的情景和在南海龙宫时如出一辙,而在人间甚至还更胜一筹。这一世的女子,果然要奔放一些。
  秦青不甘心吃闭门羹,想了想后又绕着院墙走到了后门,见有一位年长的守卫正兢兢业业地数着黄木牌,秦青冷不丁凑过去问了声:“大爷,将军府招下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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