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品性
少年茫然地抬起眸,定定看了眼前人半晌,仿佛才有了焦距:“殿下?”
“对不起,我来晚了……”轩辕淮满是自责。
云浅浮起一抹苍白的笑:“不,殿下来的很及时。”
他本是要跪七七四十九日的,殿下却在第一天就把他拉起来了。
这回也是,他本来是要被关七天的,可只过了一夜,殿下就来了。
殿下总是这样及时。
“是我没考虑清楚,连累了你。”轩辕淮脸色不是很好。他忘了,云浅不是他,不能跟他一样肆无忌惮。他没有保护好云浅,是他的错。
云浅摇摇头,还想说什么,看到轩辕淮身后的人时,就轻唤了声:“国巫大人……”
轩辕淮转头,看见戴着面具的国巫。
“……国巫大人。”轩辕淮还算有礼地道了声。
他并未迁怒国巫。自己那快死的父王什么德行他是知道的,云浅不专心祈福的事要是传出去,国巫不罚,父王只会更暴怒。让轩辕淮在意的是,究竟是谁把云浅不在棠梨院的消息走漏的?
那人对云浅一定不怀好意。
“太子殿下。”云深颔首。
“本宫要将云浅星官带走,还请国巫大人应允。”面对高深莫测的国巫,轩辕淮的气势也是不逞多让。
云深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而是问了一个问题:“殿下知道该怎样保护一个人么?”
这次是因为轩辕淮的疏忽,导致云浅吃了这般苦。倘若轩辕淮一开始就做好万全之策,不留把柄,也不会累得云浅陷入两难境地。
但太子说到底也才十四岁,所有智者的深谋远虑都是随着年岁增长而愈周到的。若是在十四稚龄就能从一推到百,那就太恐怖了。
轩辕淮道:“本宫还缺一个星官。”
几乎每个有权或受宠的王子,都会拥有一名专属星官,专门为他占卜。轩辕淮是太子,按理说早该有了,只是他自己迟迟不要,如今正好就有了云浅。
这样,他才能名正言顺地把云浅从水牢里带出来。
“闻云浅星官近来为我父王祈福,需择一灵气充裕之地。本宫的东宫亦钟灵毓秀,本宫亦祈盼父王身体好转,便时常邀云浅星官来东宫祈祷,不想造成这般误会,委屈了云浅星官。”轩辕淮自动给出了一个天衣无缝的解释,“这段日子以来本宫与云浅星官很是投缘,觉得他甚好,国巫大人可允?”
云深静默一瞬,拿出一把钥匙:“这是解锁的钥匙。”
这就是同意了。
不同意也没办法。如今司天监的星官们各司其职,唯二空闲的就是云岭云浅。而云岭……那样的心性,哪里配得上太子殿下?
星官都是知天命算天机之人,总会与守护之人沾染因果,生出诸多牵扯。云浅至纯至性,与太子殿下相得益彰。唯一让云深在意的,就是太子命格里注定纠缠不休的文曲星。
但云深观察多年,都不觉得云浅会是文曲星转世。文曲星都是文采斐然,惊才绝艳,云浅于占卜上确实天赋异禀,可文学上……确实平平无奇。倒也不是不好,只是跻身不了顶级行列。
云深没有预料到的是,云浅确实不是文曲星转世,可云浅的转世,却是文曲星君。
文曲星不是云浅的前世,而是来生。
倘若他早知道这点,今日必不会应允。
也就不会有后来的动如参商。
也就不会有后来的忘川之主。
可世事难料,如今谁也不知道日后的发展。
轩辕淮用钥匙把锁链打开,云浅立刻就跌入他怀里,被他稳稳接住。
云浅在寒水里泡了一夜,行走艰难,轩辕淮也不嫌弃那一身水,将他背了起来。冰凉的身体带来刺骨寒意,轩辕淮尽力用自己温暖的身躯去熨帖。
临行之际,轩辕淮问了云深最后一个问题:“国巫大人,云浅不在棠梨院的事,是谁说的?”
云深答得干脆:“云岭。”
轩辕淮道:“本宫以为,比起悟性,星官最重要的应当是品性。”
他这一句话,就注定了云岭再也无缘国巫之位,甚至连星官之位都可能保不住。
被嫉妒蒙蔽双眼的人,终将跌入深渊。
但事实上,轩辕淮这话也没给云岭造成什么损失。云深原本就不打算让云岭来继任国巫之位。
他属意的人选,从来都只有云浅。
……
云岭没想到自己一番告状,反而促成了云浅成为太子的星官。
这天下什么好事都让云浅遇上了,他算什么?
然而事实就是,云浅的仙缘比云岭浓的多,是死后能直接成仙的那种,好事他不遇谁遇?
有些人天定恶名,有些人天生好命。
给云浅换好衣裳的轩辕淮给他盖好被子,脸颊上还有些绯红。他本就生的绝美,脸上的红晕衬得他艳色更甚。
男人看男人本该是没什么感觉的,可他刚刚为云浅换衣服,觉得口干得厉害,心下涌动着一股奇异的感觉。
云浅的身体很漂亮。
轩辕淮十四岁,这个年纪在宫里已经不小,只是他对女子从来没什么兴趣。当初要给他教导人事的宫女都被他勒令退下了。但这不代表轩辕淮就什么都不懂。
他觉得……云浅要比那些身姿曼妙的宫女更吸引人。
正巧宫女这时把姜汤呈上来了,轩辕淮口干舌燥,顺手就接过姜汤喝了一大口,将要咽下去时才想起这姜汤是给云浅驱寒用的。
轩辕淮可以命人再熬一碗,只是……他的目光落在云浅的唇瓣上,那里柔软而美丽,像等待采撷的花朵,散发着诱人的芬芳。
明明事实上什么味道也没有。
轩辕淮望着睡得深沉的云浅,像是被鬼迷了心窍般,俯下身去,贴上那柔软的唇瓣,将口里的姜汤一点一点渡了下去。他的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惊醒了床上的人。
云浅没有醒来。
轩辕淮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有点失落,心中多了一分隐秘。
轩辕淮把剩下的姜汤一勺一勺喂给云浅。喂到一半时,云浅睁开了眼睛。
“殿下?”云浅还有一些不在状况。
他只记得他在水牢里吊了一夜,意识模糊间,一道红色的身影出现在了眼前,令他感到安心,然后就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就是在这里。
“你醒了。”轩辕淮把汤碗一递,别开头,“醒了就把姜汤喝了。本宫一勺一勺地喂你,累死了。”
其实他很乐在其中,可因为刚刚偷吻了云浅一事,轩辕淮有一股心虚感。
“殿下亲自喂我?”云浅显得有点意外和受宠若惊,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臣的衣裳……”
“咳,怕你感染风寒,让宫人给你换的。”轩辕淮已经把云浅全身看遍这种事,他才不会说呢。
云浅接过姜汤,浅浅一笑:“谢谢殿下。”
轩辕淮被这清朗的笑看怔了。
“谢什么。说到底也是本宫连累了你,你为什么不说,是本宫带你出去的。你要是说了,他们就不会把你怎样。”轩辕淮忍不住道,他觉得云浅太傻。
云浅说:“可臣不想给殿下添麻烦啊。”
轩辕淮心里一暖,感觉云浅简直傻得可爱。
“你才不是麻烦。”轩辕淮放柔声音,“以后你就是我星官了,是本宫罩着的人。有什么事只管告诉我。”
云浅眼中一动,似星河流转。
他启唇:“臣谢殿下厚爱。”
“你成了我的星官,就不用再回司天监,就在我身边待着了。”轩辕淮突然觉得云浅一口一个“臣”很刺耳,像把两人的距离拉远了,“以后无人时,你我无需拘礼。你叫我淮,我叫你阿浅好不好?”
“可……”直呼太子名讳,实乃大不敬。
“就这么定了。”轩辕淮不容拒绝。
“好罢。”云浅无奈,“……淮。”
轩辕淮听到这个称呼,耳根一红:“嗯,阿浅。”
……
云浅就这么成了轩辕淮的星官,每日与其寸步不离。这本是很正常的事,几乎每位王族都与自己的星官同进同出,可那只是白天。
轩辕淮对云浅从来不摆太子的架子,他邀云浅同桌用膳,夜里甚至同榻而眠,十足的亲密。云浅初时总觉得逾矩,一起用膳还能接受,可共寝就实在……只是轩辕淮可怜兮兮地说“儿时有母后与我临睡前讲故事,母后仙去后一个人就总睡不安稳”,云浅想到人前独当一面的太子背后如此寂寞,心一软就答应了。
轩辕淮睡相很好,从不动手动脚,云浅很快就适应了。两人睡前都会聊一会儿天,感情愈发深厚。
云浅却不知每夜他睡去后,轩辕淮望他的复杂目光。
……
轩辕淮做了一个梦。
一个春色无边的梦。
少年时期总会有一些暧昧而香艳的绮思,这无可厚非。可轩辕淮知道自己与他人不同。那些皇弟们聚在一起讨论夜里梦到哪个国色天香的美人时,轩辕淮从不参与讨论那些话题。
王子们只当兄长严肃认真,却不知轩辕淮之所以难以启齿,是因为他梦到的都是男人。
梦里与他纠缠的人看不清面容,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梦里的是个男子,而轩辕淮是上面的那个。
他喜欢的是男人。
轩辕淮不觉得喜欢男子是什么羞耻的事,可他也知道,一旦说出来,他的太子之位会不保,父王会厌弃他,世人会谩骂他,一切目光都是异样的。
断袖之癖是不容于世的,更别提他是储君,是这个王朝未来的王。
那会儿轩辕淮没有深入考虑过这个问题,因为他还没有喜欢的人。可在认识云浅后,再做类似的梦时,梦里那个人的面容就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