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彩云妖妃之名
萨朗是异族人,彩云也是异族人,尽管他们所处的势力是完全敌对的,可在桜朝人眼里没什么区别,反正就是一伙儿的。本来桑阳把北疆拱手让人的做法已经招到了很多诟病,这两年独宠彩云,不再立后纳妃,也很让人不满。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众人首当其冲地把炮火对准了彩云。
妖妃之名不胫而走。
哪怕她什么都没有做错。
无论什么时代,在天上还是人间,一旦发生战事,无能的人们总要推一个替罪羊出来。分明是男人间的战争,程度祸水之名的却是女人。
神魔大战时被推上诛神台的曼殊,还有如今千夫所指的彩云。
这好像便是她的宿命。
原本杜将军与萨朗就算联手,也不被桑阳放在眼里。他的少年英才之名可不是白来的,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对方必输无疑。可不知怎么的,现实却是远远超乎他的意料。
每次桜军出战,不是遇上暴风就是洪水,或者干脆地震。各种天灾降下,桜兵溃不成军。
这是天道的阻挠。
天道不愿看到夜绝与曼殊在一起,更恼怒夜绝为了曼殊坠入轮回,就降下各种天灾来警告。
和她在一起是没有好下场的。放弃吧。
这种种迹象,更是坐实了彩云妖妃之名。
群臣跪在殿前高喊处死妖妃,往日里与彩云亲厚的宫人们都惧怕地远离了她。她虽失落,可并不难过,因为桑阳一如既往地信任他。可她也很心疼他。
桑阳从不理会那些不利她的言论,有一次实在被气狠了,在听到一佞臣高呼“处死妖妃”时冷声道:“孤看你才是妖言惑众!”便拔出宝剑一剑刺死了那人。
鲜血滴落,大殿一时鸦雀无声,却很快更多人跪下道:“王这是被妖女迷昏了头!”
那些跪下的人里不乏忠心耿耿的臣子,桑阳只觉得疲惫。
回到庭芳楼,桑阳已经收敛好神色,可那倦容却瞒不过彩云。
“他们又逼你了,是不是?”彩云低声问。
“不用担心,我没事。”桑阳安慰她,“我绝不会让他们动你。”
“最近几次战役,我们本可以赢,可每次总是出各种各样的意外。”彩云难过道,“会不会他们说的是真的,真的是我……”
在这个时代,人们对于神灵的敬仰,要比后世虔诚多了。
“傻姑娘,说什么胡话呢。”桑阳低声道,“难道连你都不信你自己?”
“可是你这段日子为了我,承担太多了。你这么累……我,我实在不想……”彩云低下头,“桑阳,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就赐死我罢……我绝不怨你。”
“彩云!”他冷声喝道。
除了初次见面那天,他对她从未这么冷厉过。
不,第一次见面时他只是淡漠。而如今,他在生气。他的冷厉中,还夹带了一丝无奈与心疼。
“别说胡话。”他声音软下来,给了她一个拥抱,“那些事都与你无关。前方已经出现太多意外,士气低落,我需要御驾亲征。彩云,你跟我一起去。”
军营里自然危险,可他更担心他不在,彩云一个人留在王宫里,那些大臣会对她做什么。
彩云一愣,点了点头。
这实在是太邪门了。星官测算天象从未有过错漏,怎么会算错风向。在崇尚神灵的时代,星官是个很受人尊敬的职业。不会有人去怀疑星官出了差错,而是把这股邪风与前几次天灾联系在一起,怪罪到了彩云头上。
她这回就在军营里呢,一定是她。
当人们认定一个人有罪,她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风向变化也确实是因为彩云。因为天道不喜她,因为她生来就不详。
倒不算冤枉。
可这所谓的不详宿命,本就是天大的冤枉。没有人生来就该担着罪过的。
士兵们看彩云的目光都透着敌视,桑阳什么都没说,只是不动声色地护紧了她。
粮草被烧,这场战役无论如何也不能持续下去。然敌人不会给他们休养生息的机会,即刻乘胜追击。擒贼先擒王,他们很快就把桑阳和彩云逼至绝境。
桑阳护着彩云且战且退,最后停留在山脚下,面前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身前是浩浩荡荡的敌军,身后是高耸入云的山峰。无路可走,避无可避。
这么多人,他们会死的。
“桑阳……”彩云握着桑阳的手,轻声问,“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如果是跟你死在一起……”她笑了笑,“那也没什么好怕的。”
桑阳攥紧彩云的手。他已经不是少年了,那个淡漠孤傲的少年如今长成了一个清冷俊美的青年,即使面对绝境,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半分变化,只有在面对彩云时才稍稍显露出几分温柔。
“彩云。”他说,“我们往后走。”
“可是,后面已经没路了。”他们现在已经挨着山脚的石壁了。这座山叫骊山,不知道有多高,因为从没人上去过。在这个铁器都刚出现不久的时代,这座山都还没有修路,只有陡峭的石壁。
谁也不知道上面暗藏着怎样的危险,有没有落脚的地方,这一上去还能不能下来。
不,他们连能不能上去都还不知道。
一个普通人想要徒手爬上去肯定是不可能,轻功卓绝之人或许有可能。问题是,彩云不会轻功。
她会的只是骑射,练过一些外家功夫,可她没有内力,也不会轻功。
“我抱你上去。”桑阳说。
彩云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你疯了?!”
桑阳体力在战斗里已经耗了将近一半,如今却还要抱着个人用轻功飞上一座高山?更别提下面还有一群敌军虎视眈眈。一旦坠下,那就是万劫不复。
“是靠我们两个人杀出重围可能性大,还是成功登顶寻求一线生机可能性大。彩云,我们赌一赌。”桑阳低声说。
赌注就是命。
前者是想都不用想,靠他们两个杀出千军万马,话本都不敢这么写。他又不是有不死之身。但后者,还是有可能活下来的。
“……好。”她说,“我信。”
大不了就是死在一起。
桑阳低笑,随即一把抱起彩云,足下一蹬,运起轻功跃上山壁,瞬间飞出数丈远。
山脚的敌军见状连忙命令弓箭手放箭,数不清的箭矢朝两人飞去。桑阳在空中敏捷避过,甚至还将嵌入石壁里的箭矢当做着力点,踩在上面跃得更高。
只是漫天箭矢终究是无法完全避过。彩云感到抱着自己的人一声闷哼,力道收紧了些。
是血。
他的手臂中了一箭,使得抱着她的手在一瞬间有些松懈,可随即就更加用力,怕她掉下去一般。
彩云不敢说话让他分心,甚至不敢哭。只是尽力拥住他,让他抱得不那么吃力。
她垂下的眼睫里,有泪光闪过,还有一丝隐约的阴翳。
山脚下的敌军很快就看不到两人的身影了。他们可没有那么强的轻功能够追上。但晔王中了箭,还抱着人,能活下来的几率也挺小的。为了以防万一,他们还是在这儿守着。
前面三分之一的路程还算好,桑阳尚游刃有余,可到了中途他速度明显慢下来了。手臂上的伤口,快要耗尽的体力,怀里的重量,还有一望无际的山顶,压得他脸色苍白,呼吸急促。
他们不知道这座山有多高,不知道自己已经走了几分之几,不知道前方还有多少。
这意味着桑阳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解脱,连一个目标都没有,这样的心理防线是最容易崩溃的,尤其是在这筋疲力尽的时候。
山脚下的敌人不会那么快离开,他们不能后退。他们也不能停留,这半山上根本就没有可以长时间落脚的地方,一旦停下只会更加疲乏,从而坠下山崖。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不知过了多久,桑阳身形有些不稳,眼前模糊,险些一脚踩空,好在彩云反应及时,用手抓住石壁缝隙,缓冲了一下。
只是她修长的指甲瞬间绷断,五指都出现血痕。都道十指连心,彩云疼得整个人都颤了一下,忍着没有出声。
桑阳见到那触目惊心的血痕立刻就清醒了,他抿着唇,没有说话的力气,继续往上飞。
最后一段路是最难的。
那里的石壁很光滑,几乎没有一个着力点。
登山不怕陡峭,怕的就是那种平整光滑。这简直不是人能过的。
“桑阳……”她轻声,“加把劲儿……就像我在床上对你说这句话的时候那样。”
“……”她真是很懂该怎么鼓励人。
“你的丈夫,自然厉害。”桑阳摸了摸她的头,“不然怎么保护你。”
“不行,别高兴太早了。上是上来了,怎么下去还是个问题呢。我看一眼这个高度就害怕。”彩云发愁道。
山巅肯定不是个休息的好地方,这儿又冷,他们又没有食物,在这耽搁越久,身体就越糟。可山下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他们在山上若是过夜,感染风寒了,第二日状态会更不好。桑阳的伤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好的,下山难度比上山要更大,一个不小心就能完成跳崖双双殉情……
桑阳说:“有我呢。”
彩云笑了笑,略过这个沉重话题,开始打量四周:“我们该不会是第一个上来的人罢?这里什么也没有,好凄凉啊……诶,那里有一棵树!”
那棵树其实没什么特别,与山下那些普通的树一模一样,可它却是生在这骊山之巅的唯一一棵树。
这就有够特别的了。
在生存的绝境,一片荒芜凄凉里,看见这么一棵象征着勃勃生机的绿树,的确是能给人带来好心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