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陈樾说:“你们在课堂上打架,想过老师的感受没有?她也会生气,谁天生就该让着你?你有不满,找主任,校长。跑这儿充老大,还很有理?刘思城骂一句,龙小山就打人,他打了人,孟老师再骂人,你又来打人,我看你们几个,没有哪一个是讲道理的。”
孟昀盯着陈樾,见他侧脸冷峻,是真生气了。
他说:“我问你,孟老师骂你没有?”
杨临钊憋了半天:“没有。”
陈樾又问:“龙小山要你来帮他出气的?”
杨临钊又憋了一会儿:“不是。”
陈樾再问:“龙小山想要你来打孟老师吗?”
杨临钊脸通红,不吭声。
陈樾说:“孟老师跟龙小山的事,他们自己会解决,你在这儿称什么好汉?”
杨临钊被陈樾讲得半点道理也站不住了,杵了半天,气鼓鼓地转身就走。
陈樾:“站住。”
杨临钊气道:“还要哪样?”
陈樾一字一句:“给孟老师道歉。”
杨临钊立在原地,紧咬牙关不出声。
陈樾冷脸:“不道歉你就给我一直站这儿。今天的课全都别上了。”
杨临钊脸颊血红,看孟昀一眼,终于,含糊说了句:“对不起。”说完飞快跑了。
其余学生仍在张望。陈樾蹙眉:“都散了,上课去。”
恰巧上课铃响,趴在窗外围观的全一溜烟跑开。西谷走的时候,担忧地看了孟昀几眼。
很快铃音落,教室安静下去。
教学楼里陆续传来“起立!”“老师好——”的声响。
陈樾走过去,关上了教室门。
他只是经过学校,来给李桐送心理教师志愿者的资料,没想碰到这一幕。
他低头面对着门,站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孟昀希望他直接离开的。她今天丢脸丢尽了,此刻最不需要交谈安慰。
最终,陈樾转过身来看着她,问:“你凭什么骂他地痞流氓,垃圾无赖?”
孟昀愕然:“你觉得他们是对的?”
陈樾说:“我要觉得他是对的,刚才就不会让他跟你道歉。”
“我谢谢你!所以你是在表演各打二十大板?陈樾你想说什么?我拜托你不要说什么‘骂人是不对的’这种废话。我问你,哪个家长、哪个老师在生气的时候,在看见学生在课堂上打架的时候不会骂人?”
陈樾觉得接下来要说的话她理解不了,可他还是说了:“这里的孩子不一样,他们心思很敏感,很脆弱。龙小山的家庭很特殊。”
“我就该照顾他的特殊?那他有没有尊重过我这个老师的感受?”孟昀问,“我有十个班,三四百个学生,我不可能知道每个人的特殊。当学生苦,当老师就不苦吗?他们心思敏感脆弱,我的心就是石头?他们在课堂上讲话、传纸条、睡觉、打牌、打架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老师的心也很脆弱!”
陈樾看着她,放轻了声音:“我知道你这段时间还在跟他们磨合,很累。但你不该把情绪带到课堂上。你是成人,应该要比小孩更好地处理情绪。”
“可我处理不了了!我尽力了!”孟昀骤然打断他,这些天压抑在心里的挫败、无力和绝望喷薄而出,“我尽力教他们了,他们就是不爱学,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想要什么,他们只想玩。我原以为当志愿者可以帮他们,但他们根本不想要。他们一点儿都不感激。”她越说越激动,越委屈,失了控,“他们半点感恩之心都没有,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他们根本就是忘恩负义!”
陈樾愣了,盯着她看了会儿,问:“你对他们有什么恩?”
孟昀怔住。
“我只知道你准备不足,手忙脚乱,却没想到你是这么想的。你已经是来奉献爱心的志愿者了,他们就该感恩戴德,识好歹,对吗?”陈樾说,“觉得理所当然的是你。你真的尽力了用心了?你关心过他们吗?你在骂龙小山之前,有没有先问一下,发生了什么事?你有没有想过把他单独留下来谈谈,而不是在课堂上发火?你的自尊心受不了,有没有想过他的?孟昀,他还不到十三岁。”
“你扪心自问,龙小山这个孩子,就冲他这些天在你课堂上的表现,当得起你说的‘地痞无赖垃圾流氓’吗?你问你自己,他是吗?”
孟昀张了张口,一股疼痛的酸涩滞涨在喉咙里。
她想起龙小山的脸,大部分时候坐在教室最后排沉默安静的偶尔偷偷不自觉蠕动嘴唇唱歌的那张少年的脸;想起有时候别的男生玩闹过火了,他轻轻拉扯他们示意安静的那只手;想起刚才在课堂上发火那瞬间,其他学生惊恐的表情。
她觉得自己像一面玻璃,啪地一下碎裂了。
她站在空荡的教室里,像被扒光了衣服,懊悔,羞耻。她无力挽救这局面,像网球拍一次次接不到球时挥过的空气。
她感到了恐惧,突然就说:“我不干了。”
这下轮到陈樾错愕了:“孟昀——”
她不听,一下就哭了起来:“我错了行了吧。老师是心灵的工程师,我不是,自己的心还一团糟呢,有什么资格缝补别人的。我就是个脾气暴躁,很焦虑,每天都想努力找存在感却什么都找不到,努力想教他们但什么都教不了什么都不受控制,连最后一点自尊都掉干净的人。”
她哭得很伤心,直抹眼泪,“我不干了。明天就走。我再也不来你们这里了。”
第13章
2010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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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军训前,孟昀偷偷往行李箱里塞了烟,尽管营地里是不能抽烟的。那时她刚入学,逃离了母亲的“魔掌”;她迅速学会了抽烟,很中二地觉得这代表着对家长的反抗。
军训实在无聊,手机还没有智能功能,无趣得很。有天夜里,孟昀憋不住了想去营地外转转,便趁着夜色偷摸摸溜过操场。她老远见营地门口杵着几个迷彩服,是轮流站岗的大一军训新生。都是不认识的生面孔,应该是其他院系的。
她沿着院墙一路晃荡,满意于自己一身军训迷彩服在夜色中很隐蔽。她转了没多久,找到一处院墙,旁有灌木丛遮挡,不易被人发现;且壁上有几处缺口,刚好可落脚。
孟昀从小就是爬树好手,这自然难不倒她。她抓住几块突出的砖头,踩上几处凹口,手脚并用,以一种相当难看的姿势张牙舞爪往上爬。终于,她一只手一条腿抱住墙头,胜利在望,马上就能翻过去了。
刚要跨坐上去,脑勺后传来平淡一声:“同学。”
“……”
孟昀头皮发麻,缓缓扭头往院墙下头看。
陈樾仰望着墙上的她,面容安静。
对视半刻,孟昀跟他套近乎,说:“啊,陈樾啊,今天轮到你巡逻呀?”
陈樾说:“你要下来吗?”
孟昀不动,抱着墙说:“你能当做没看见么?”
陈樾说:“不能。”
孟昀皱眉:“你跟我是同班同学。”
陈樾说:“我知道。”
孟昀好声说:“你这个人哦,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陈樾眨了下眼睛,安静地看着她。
孟昀:“……”
她也是个犟性子,哪里会放弃,她大胆猜测要是就这么跳出去,陈樾也不会把她怎么样。可下一秒,陈樾说:“你不下来,我开手电筒了。”
加一句,“门房里有狗。”
孟昀:“!!!”
她说:“你这么尽忠职守,教官晓得吧?叫他给你发朵大红花挂胸前!”
陈樾听出了她的讽刺,抿紧嘴唇不吭声,执着地等着她下墙来。
可上墙容易下墙难。孟昀双手臂攀着墙头,两条腿在墙上扒拉,怎么都找不到刚才上来的着力点了,她跟挂在墙上的猫儿似的瞎扑腾。
陈樾站在一侧旁观,正在思索要怎么接一下她;她又急又烦,道:“很好看吗?你就不能来接我一下呀!你这个人!”
陈樾上前一步,抬起小手臂垫在她一只脚下,另一只手隔着她的裤脚轻握住她脚踝。
孟昀没明白。
陈樾说:“踩着我跳下来。”
孟昀不太信任他的力量,满口怀疑:“你这么瘦,撑得住么?你要是塌了,把我摔了怎么办?”
陈樾抬着手臂,说:“摔不了。”
孟昀怼他:“摔了你赔?”
陈樾竟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说:“我赔。”
孟昀追根究底:“你拿什么赔?”
陈樾不知道了。
他仰头看她:“下来吧,过会儿你手要疼了。”
孟昀仍犹豫怕摔,可她手一直扒在墙头,真的疼了。她不管了,重心往他手臂上一沉,往下跳。只觉他臂上猛一道力量将她往上一抬,她借着那力量轻轻一跃,跳落地面。
这家伙瘦瘦的,居然很有力量。
她没太站稳,踉跄着后退几步撞进灌木丛里,唰唰唰,一头的树叶。
陈樾给出中肯建议:“你没有小猫灵活,下次别翻墙了。”
孟昀正撕着头发里的小树杈,本就恼火,听了这话,眼神杀过来,陈樾于是闭紧了嘴。
“我为什么会翻墙?”孟昀满口歪理,“我走正门你会放我出去?”
陈樾很诚实:“当然不会。”
孟昀翻了个白眼,大步往前走:“那我就要翻。”
陈樾落在她身后半米,因为很想知道,所以问:“外头荒山野岭的,你要翻出去做什么?”
孟昀刚要回答,转念一想,觉得今晚有了抢占先机的机会,回头便冲他笑:“想知道吧?要不我们一起翻出去玩?”
陈樾有点诧异于此人变脸速度之快,又觉“一起玩”这三个字跟一只手似的把他的心抓了一下,但他仍坚持原则,说:“那我不想知道了。”
孟昀又不高兴了,说:“陈樾,你这个人真无聊!”
说完掉头就跑开了。
陈樾原地站了会儿,而后继续巡逻,巡到大门口,站岗的同学换班了,徐文礼在那儿。他走过去,站在徐文礼旁边;和他一样昂首挺胸,腰杆笔直。
大门口路灯昏黄,灯光扩散成一个圆锥形,笼罩着他们。夏夜的虫子在光线中飞舞,营地外是无尽的荒野,蛙声一片。
站了会儿,徐文礼说:“你不是巡逻么,怎么来这儿偷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