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庄礼——这个名字对于苗筱而言,曾经是美梦,后来是噩梦,至于现在……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他们有两年多没见了吧?
他看起来没有任何的变化,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一身样式普通的黑色西装,但看得出剪裁和用料都很讲究,还是一如既往的简洁得体、一如既往的高冷,就连弯身替她捡起手机的行为都没有丝毫的体贴感,更像是顺手捡起地上的垃圾。
他并没有立刻把手机还给她,而是凑到面前看了眼。
见状,苗筱回过神,猛地抢过手机。
兴许是因为她一直没说话,康乔以为信号有问题,已经挂断了。
现在显然也不太适合再打过去,她默默握紧手机,抬眸朝着面前的男人看了过去,平静地问:“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他眉梢微微动了下,冷声道:“要打听你的住处并不是什么难事。”
“也是……”对他而言确实不难,甚至可以说,只要他想,分分钟都能找到她,然而他却直到现在才来找她。想到这,苗筱不禁觉得讽刺,语气也变得更加生硬,“你有什么事吗?如果没什么特别的事,我约了人……”
庄礼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她,“我奶奶快不行了。”
“怎么会……”不敢置信的低喃从她唇间飘出。
她并不是在怀疑庄礼,只是这个消息实在太突然。
上一次见到他奶奶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老太太虽然年纪很大了,但身体却好得很,单独住在一栋老公寓里,很少麻烦儿孙,自己买菜、做饭、洗衣服,动作甚至还很麻利,讲话也颇有中气。
“陪我去趟医院。”庄礼并没有解释太多,只是语气刻板地说着自己的诉求。
与其说是诉求倒不如说是命令,让人很不适,苗筱想要拒绝,却又说不出口。
正当她犹豫不决时,手机又一次震了起来。
屏幕上所显示的“康医生”让她下定了决心,“抱歉,我今天真的有事,奶奶在哪家医院?我明天……”
“她未必能撑得到明天。”
苗筱心口猛地被揪了下,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的奶奶,那种没能见到最后一面的遗憾……如果可以她实在不想再体会一遍……
她长吁出一口气,无奈地道:“那你等我下,我接个电话。”
说着,她按下了接通键,正犹豫着该怎么跟康乔说,那头就率先传来了他充满担忧的话音,“怎么了?”
“我……”她吞吐了下,咬了咬牙,道:“我们可以改天再约吗?”
“……发生什么事了?”
“是有点事……”
“工作上的事吗?”
“但愿不是……”
话说到一半她就后悔了,这种回答恐怕只会让康乔更加好奇,然而她却并不想要交代前因后果,倒也不是想要隐瞒什么,只是三言两语很难说清楚,现在也不是适合说这些的时候。
幸好,康乔并没有追究,仅仅只是不太放心地问:“你一个人可以吗?需要我陪你吗?”
“不用……”苗筱打住了话端,想了想,又道:“暂时不用。”
“嗯,那有什么事就打打电话给我。”
“好……”苗筱张了张唇,难免有些依依不舍,本还想再说些什么的,她转眸瞥见面前的庄礼正在不耐地看手表,这充满暗示性的催促动作让她不得不打住话端,改口道:“那我就先去忙了,回头再联系。”
挂断电话后,她再次看向面前的男人,“走吧……”
话还没说完,他就已经转身按下了电梯。
苗筱只好默默吞下所有情绪,关上房门,紧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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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被沉沉暮霭遮挡,就连一丝霞光都透不出来,白天的阳光明媚就像是回光返照般,冷空气忽然而至,寒风肆虐,真是个让人极其不适的黄昏。
钟启的心情也犹如这天气般阴霾密布,他站在住院部门外,不发一言地瞪着面前的男人。
而这个男人却还有心情跟他开玩笑,“这么含情脉脉地看着我干什么?”
他嘴角抽了抽,“康医生,请问你是被苗筱甩了吗?”
“怎么可能……”康乔下颚一扬,撇唇嗤了声,“别说是甩了,我就连她的面都没机会见到。”
“……这种话你为什么说得如此得意?”
“不然呢?”他自嘲地笑了笑,“难道要我哭着说吗?”
“所以你是被放鸽子了?”钟启试探性地问。
康乔轻轻点了下头,并不想多谈,含糊其辞地回道:“算是吧。”
“算是?”这个答案显然没办法让钟启满意,他蹙了蹙眉,小心翼翼地追问,“她怎么跟你说的?”
“说是有点急事。”
“什么急事?”
“我哪知道……”终于,康乔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这不是关心你嘛。”
康乔狐疑地打量了他会,“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关心我?”
“以前你也不会被甩了就跑医院来啊……”
“不好意思,容我纠正一下……”康乔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强调,“我没有被甩!”
钟启好笑地哼了声,“本来或许是没有,可是你为什么非得跑医院来作死呢?”
“什么意思?”他的每一个字康乔都能听懂,但组合在一起简直不知所云。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这件事你别再插手了,我已经安排了其他心理医生跟进,这儿没你什么事。”
康乔张了张唇,还来不及说些什么,一道悦耳女声从他们身后传来——
“是我打电话把康医生叫来的。”
闻声,康乔顿住了话端,和钟启一起转身朝着话音源头看了过去。
待看清来人后,钟启双唇微张,满脸愕然。
康乔非常能够理解这种惊讶之情,刚接到电话时他也差不多。
“刘小姐?”不敢置信的话音从钟启口中飘出。
居然是刘琪!
她将那头卷发拉直了,扎成了干净利落的马尾,穿着轻便的平底鞋以及……医生制服,这一身打扮让钟启差点就没能认出来。
“你好,钟先生。”她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微笑问候。
“你好你好……”钟启礼貌地回道,转了转眸,皮笑肉不笑地朝着康乔看去。
为什么刘琪会在这?为什么会穿着白大褂?直觉告诉他,这些问题肯定跟康乔有关。
事实证明,他猜的没错……
“康医生建议我试着恢复工作。”看出了他的困惑,刘琪主动解释。
“是…是吗……”果然跟这家伙有关!他干笑了几声,道:“挺…挺好的……多跟人接触接触对你应该有好处……不过,你也别太勉强了……”
“嗯,确实有些勉强。”刘琪点了点头,神情变得有些凝重,“我还是不太能面对生离死别,每次都是刻意绕开太平间,同事们也都不敢让我接触太过沉重的工作。”
“……”闻言,钟启朝着康乔瞪了过去。
这家伙真的太乱来了!
要是被他那些同行知道,怕是又要说他急功近利了,在那些人看来,康乔根本就是个只管赚钱不管病人死活的医生。也不能说他们错,康乔的治疗方式确实比较另类、甚至堪称激进,有时候就连钟启都不太能够接受,比如现在……
像刘琪这种情况,理论上来说确实恢复工作要比待在家里胡思乱想来得好,可她是个医生啊,这不止是拿刘琪开玩笑,还是拿刘琪的病人在开玩笑!
“所以……”刘琪重拾微笑,又一次启唇道:“我现在是吴老太太的主治医生。”
“……啊?!”钟启不敢置信地朝着她看了过去,严重怀疑自己听错了,确认道:“你是说……吴怀媛老太太?”
他的诧异完全可以理解。
首先,老太太得的是附件癌,跟刘琪这个骨科医生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其次……她的话根本构不成因果关系啊!因为还不太能面对死别,所以做了老太太的主治医生?逻辑呢?!
“是的。”刘琪点了点头。
“……你不是骨科的吗?!”
“老太太的癌细胞扩散得非常快,目前已经发展成继发性骨癌了,肿瘤科那边没有特许病房了,所以我就提出让她转到骨科来了。原则上来说,确实不该由我负责,是我主动申请的。”
“你……”到底怎么想的?骨癌的致死率有多高,她应该很清楚,接下来,她恐怕免不了需要去面对她现阶段最不适合面对的事。
这些话着实有些残忍,钟启还是说不出口。
尽管如此,刘琪还是看懂了他的顾虑,“钟先生,我是一个医生,有些事必须得去面对。”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钟启想了会,总算找到了合适的说法,“可是现在并不是恰当的时候。”
“还有比现在更恰当的时候吗?”
“欸?”钟启开始严重怀疑自己的智商了,简直完全明白刘琪的种种逻辑啊!
“有康医生在,我相信老太太应该会走得很安详,这或许也能让我不再那么抗拒死亡……”说到这,刘琪停了下,意识到这种说法有些不太恰当,“当然了,我并不是在利用自己的病人。虽然以老太太的情况来说,几乎所有的治疗手段都无法实行,但我还是会尽可能地让她再多撑一会的。”
钟启不太能苟同地蹙了蹙眉毛,“勉强撑着只会让她更痛苦。”
“这我当然明白,但那是她自己的意愿。”
“我知道了……”钟启打消了顾虑,他很清楚老太太为什么会提出这种要求,“我会尽量再多联系一些更有经验的心理医生,看还能不能帮到她什么……”
“不是有康医生在吗?何必还要多此一举。”
钟启瞥了眼康乔,狠下心道:“已经不是了。”
“可是老太太只信任康医生。”刘琪并没有放弃,据理力争,“下午的时候,你们卫计委安排的新医生已经来探望过她了,没聊几句就聊不下去了,老太太什么都不愿意说,一直坚持要见康医生,她根本无法信任其他医生。”
“刚开始见面病人对心理医生都会有点抵触,这很正常,你第一次见康医生的时候不是也很排斥吗?慢慢就会好了……”
刘琪激动地打断了他,“我们还有时候慢慢来吗?!”
“……”钟启默然了。
反倒是始终沉默着的康乔忽然开口,“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钟启心虚地避开了他的目光,“我能有什么瞒着你。”
“说实话。”他面无表情地逼供。
“真没有……”
康乔没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底没有丝毫的温度。
“行行行,我说……我说就是了……”这种眼神对于钟启而言是极具威慑力的,他甚至情不自禁地吞了吞口水,妥协了,“老太太不止有一个孙女,还有个孙子,叫庄礼,也是学医的,之前一直在美国研究遗体器官移植。”
“这些我当然知道。”身为一个心理医生,怎么可能不清楚病人的家庭状况。
钟启抿了抿唇,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再次道:“他还有个身份是你不知道的。”
“什么身份?”
“他和苗筱……”
钟启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忽然被引擎的轰鸣声打断,他顿住话音,寻声看了过去,只瞧见一辆银灰色的车朝着他们飞速驶来,速度很快,一个急刹,在住院部前稳稳停住。
这波操作很骚,同时也吸引了康乔和刘琪的目光。
片刻后,一抹修长身影从车里走了下来,举步绕到副驾驶座,打开门,伸出手,将里头的人扶了出来。
“在这等我,我去停车。”他的声音就和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一样,很清冷。
站在他面前的人轻声叮嘱,“开慢点。”
……这道轻喃声,康乔无比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