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
宋母动作很快, 或者说自打宋家在清廷崛起,这些前世族遗脉便以宋母唯首是瞻,这些年也受宋家不少照拂, 宋母要办个事还是容易的。
况年家这一二年行事愈发招摇,看不惯他家的也大有人在。
朝堂上素来是无风不起浪,那些个官场老油条又个个都是恨不得走一步看十步的, 这些个文官清流开始参奏年遐龄教子无方, 便有人想到是不是上面要搞年家, 一时年家门庭繁华不负, 道称得上一声“门可罗雀”。
宋知欢安坐王府中, 挽袖净手, 打理她那一匣匣的香料药材。
雍亲王过来的时候天色已晚, 宋知欢正慢慢切着一味侧柏枝子, 见他来了也不慌, 从从容容的拧了手巾子擦手,方才起身,对着雍亲王款款一礼, “给王爷请安。”
雍亲王看她一眼, 缓缓点了点头, 道:“免了吧。”
然后便沉着脸在炕上坐了。
宋知欢倒是处变不惊, 毫不为他的冷脸而慌乱。
毕竟雍亲王的心思她也能摸个十之八九了:今日的冷脸,多半是为了宋家隐隐辖制他的事,虽然这事做的也有几分合了他的心意,却有逼迫之嫌, 他难免有了恼意。但又因为宋家这一闹显出的分量, 他又得重新掂量掂量怎么对宋知欢了。
也因此, 他在这里露一露冷脸, 先是敲打宋知欢,让她知道“以夫为天”,然后便会显出几分温情来,打个巴掌给个甜枣,拿捏得当。
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宋知欢还是不得不露出吃这一套的样子。
心里唾弃自己连节操都不要了,却还得笑着接过雍亲王递来的一块苹果,对他露出一份娇羞的笑意。
虽然心中无比恶寒。
且说到了九月,雍亲王府一日比一日热闹。
九月初二日,张灯结彩,红幔遍地。
完颜府上送了娉楚的嫁妆来,一色贴着红纸完颜府标识的暗红漆箱子,打的又大又深,沉的几乎压弯了扁担。
敏仪大致扫了一眼单子,见聘礼送去的东西除了必备的礼物大多都装了回来,只有多的没有少的,到底却也没压过徽音去。
一时她感慨完,对娉楚不免又多了几分喜欢。
这年代婆婆对新妇的喜欢,多是从新妇娘家来的了。
及至婚期这日,弘皓一早被弘晖叫了起来,喜服不要钱一样往身上套,弘皓一向讲究穿衣简洁,这会子被这样摆弄,虽仍板着那张脸,弘晖也能看出叫苦不迭来。
他一时觉得好笑,与弘皓道:“成亲,又不是叫你做什么偷鸡摸狗之事,何必如此‘视死如归’的。”
“说什么呢。”昨日就赶回来的翼遥瞪了弘晖一眼,“那个字也是能轻提的?况还是今日这般的大喜日子。”
弘晖讪讪答应了一声,一时翼遥见弘皓这边差不多,便道:“好了,我去阿娘哪里看看。你见时候差不多了,便往正殿去吧。”
弘晖与弘皓兄弟两个连忙答应,翼遥已转身出去,身上暗红滚金边的氅衣袍子一翻,露出里头大红绵纱的里子来。乌黑发髻间挽着的一支点翠嵌红宝步摇微微摇曳晃动,珠光溢彩、华美不凡。
眼见她去了,兄弟两个方才相视苦笑一声。
弘晖见弘皓面上难得带出几抹笑意来,便又忍不住笑了,不由抬手拍了他一把:“你这小子。”
且说翼遥这边,一时到了住云馆里,此时天色仍未透亮,上房里灯火透明。宋知欢正站在寝间里一面西洋等身穿衣镜前前后照着,柔成领着三个侍女左右簇拥着,她身上已是崭新的一件缂丝银鼠暗红撒花氅衣,袖口袍角均镶嵌了二指款的金边,倒是难得华丽。
长发盘起,戴着一只百蝶穿花青鸾斜出的赤金钿子,明晃晃的金子在灯火辉煌下分外耀眼,九颗珍珠均是莲子大小的上等南洋珍珠,莹润大方、光泽内敛。一条青鸾衔出的流苏以明珠玛瑙兼并串成,衬着肌肤莹白,有玉雪之姿。
面上也是薄薄一层粉黛,难得挑了胭脂抿了红,倒是显得神采奕奕、顾盼神飞。
翼遥一见便大为惊叹,走上前来亲自为宋知欢系上压襟的羊脂如意和合云纹佩,一面笑盈盈道:“阿娘少有这样打扮的,今日一见,果然是光彩照人的。”又道:“您平日里也很该这样鲜艳鲜艳呢。”
宋知欢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脖子,只觉都要被那钿子压断了,一时苦笑道:“可算了吧,今儿这一回,脖子就要不好了。”
翼遥听了忍不住发笑,抬手为她轻轻捏着脖子,轻声道:“四弟的好日子,咱们都高兴。您穿的鲜艳,我们就更高兴了。”
“我穿的鲜艳又不是为了你们高兴。”宋知欢斜睨她一眼,轻哼一声,“也罢,去,把我那对耳坠子取来。”
柔成已用铺着红绒布的小托盘捧了一对耳坠镯子来,闻言笑着道:“好郡主,您就借奴婢的花献佛吧。”
翼遥于是轻笑着拾起那一对耳坠子,一面放轻了手上的动作为宋知欢戴上,一面笑道:“那就请阿娘允准女儿服侍您一回吧。”
一时说笑着,前头有人来道:“侧福晋,福晋打发奴婢来看您好了没。”
“快了。”宋知欢扫了一眼柔成捧来的怀表,轻轻一拧眉,“这样早?”
来人轻笑着道:“前头宾客来得早,且得早早去待客才是正理。这会子迎亲的人刚出去,还得有些时候回来呢。”
翼遥已捧起那一对银掐丝红翡手镯轻轻为宋知欢戴上,笑道:“阿娘也快些吧,额娘那个急性子,您再不到,她又要着急了。”
宋知欢点了点头,向镜中一看,处处已打扮妥帖,便转身出去了。
翼遥忙上来扶着,柔成便轻笑着退了一步,领着众婢女跟随在后。
年氏上回虽如了愿,却也吃了挂落,在雍亲王面前又是泪珠涟涟娇喘微微梨花带雨的老路数,又是绝食又是哭诉,已是瘦脱了形儿,这会子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衣裳,打扮的倒是清雅脱俗、出尘不凡。
只是这大喜的日子,谁不是打扮的喜庆明丽,她这本不出众的颜色却更为乍眼了。
敏仪见了面色一沉,淡淡扫了她一眼。
年氏这些日子在敏仪手中吃了不少挂落,算是见识了母亲口中——一家主母的手段,这会子对敏仪还怕着,见她冷着脸看自己,眼中仿佛凝着寒冰一般,先是吓了一大跳,下意识身形萎缩一下,也顾不得与华姝合不来了,就要往她身后躲去。
便如耗子见了猫,虾米见了鱼——如遇天敌。
华姝正是嫌弃她的,这会子见她这样也不免有些好笑,然而还是很没有战友情地退了一步,没为她挡住敏仪的视线攻击。
只见敏仪神色淡淡地,端着茶碗啜了一口,大好的日子,也没理她去寻她的晦气,只问画眉:“知欢怎么还没来?”
画眉笑了一声,道:“宋主子什么性子您还不知道?这会子正跟柔成耍脾气呢吧。”
敏仪听了也忍不住直笑,到底收敛了冷意。
雍亲王瞥了年氏一眼,见她面带委屈泫然欲滴,一副梨花带雨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到底这些日子已见识了不少,却也无大动容。
虽如此,还是对年氏露出一个略和缓些的神色,年氏果然得了安慰一般,咬着一般樱桃般的粉唇占定了。
敏仪坐在一旁,将一切收入眼中,心中倒有些讽刺:这是把年氏当只猫儿狗儿的养着了。
一时寂静,忽听屋外一阵的脚步声,敏仪忙忙抬头看去,便见宋知欢被翼遥扶着步步入内,发间流苏微动,端的是明媚艳丽。
也是三四十的人了,眼眸清澈如故,仍是小孩子脾气。
敏仪心中如此想着,面上却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意来,对着宋知欢一扬下巴:“还不快坐下,孩子们都快回来了。过了今日,也是当人婆母的人了,万不可如从前一般任性胡闹了。”
“她呀,那爱娇的性子是这辈子改不了了。”
待宋知欢在雍亲王身侧微下首圈椅上坐了,也有小丫头捧了六个软墩来,在敏仪身侧下首摆了一溜,请华姝等人也坐了。
华姝自然坐在第一个,抬起眼皮子看了宋知欢一眼,笑着打趣道:“多大人了,还扯着柔成撒娇呢。外祖母都当了,也没见她多大人样子。”
宋知欢只哀叹道:“我这是什么命啊,自己没个同胞姊妹的,出了阁,添了多少个姊妹,各个拿我打趣。”
“好了,不打趣你了。”敏仪笑了一声,命黄莺道:“今日的百合牛乳酥极好,给你宋主子端一碟子。今儿这样早,想来她也用得不好。前头的客都招待好了,你也不必着急,慢慢用口点心,让人给你斟一碗牛乳茶来,不然对胃不好。”
“哎哟哟,这心操的呀。”翼遥状似呷醋,嗔道:“女儿就在这儿,也没见您多关心些。”
雍亲王看了她一眼,眉眼间透出几分笑意来,任是多心性冷硬之人,对着自幼放在心尖上养大的长女,也不自觉地软了,“去给郡主端碟子点心,免得她与她阿娘吃醋去。”
“阿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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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午有点事出去了,回来晚了,码字没及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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