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2|第八十二片龙鳞(二)
第八十二片龙鳞(二)
夜幕降临,贤王府被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中。
从三公主宴席上回来的郡主性情大变, 对有心人来说, 这是件很值得琢磨的怪事。
一个管事模样打扮的男子,在经过厨房那边时, 悄悄与里头的婆子使了个颜色, 那婆子心领神会,慢慢走了出来,管事与她擦身而过时, “不小心”撞了对方一下, 顺势将手里的纸条塞入对方袖口, 随后各自低眉顺眼往两边走, 这婆子是负责采购的,每日都能出府,由她来递消息,真是再好不过。
他们这样做已有数年之久,任谁都没有发现, 即便发现了也不会说什么,横竖这贤王府里忠心于郡主的寥寥无几,大都是皇帝的人, 几个漏网之鱼, 要么是皇后贵妃送来的, 要么是三公主送的,一个个宛如附骨之疽,死死叮着郡主, 将她的一言一行都如实禀报上去。
可这一回,两人刚扭头,面对的便是侍卫们明晃晃的刀剑!
随后他们被捆了送到郡主跟前,那张字条自然也呈现给了玲珑。
她捏起字条,微微眯起眼睛,“……性情大变,暴躁易怒,打杀下人,可以此宣扬郡主残暴恣睢?”
“你们倒是很会替我传扬好名声。”
轻描淡写的语气,一点也听不出她有没有在生气,那管事跟婆子在地上跪着瑟瑟发抖,脑海中不由得浮现起先前郡主刚回府便将伺候的下人活活打死的场景,管事的连忙磕头求饶:“郡主!郡主饶命!这是误会,是误会呀!老奴冤枉!老奴冤枉啊!老奴也是看着郡主长大的,怎么会——是有人陷害老奴!对!是有人陷害老奴!”
玲珑仍旧看着那张字条,目不斜视,举起一根手指抵在唇瓣,轻轻嘘了一声,而后抬起头:“不要吵。”
周围是整个贤王府的下人,此时此刻,玲珑雪白的脸上没有丝毫怒意,只是很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当我给你定罪的时候,你不需要反驳,不需要辩解,因为我给你定罪了,那么无论你有没有犯,都要当作是你犯了,我说的话就是绝对的,我的话就是圣旨,不容人质疑,不容人愤怒,当我这么说的时候,你只要安静地去死就好了,明白吗?”
管事的匍匐在地上,哆嗦着嘴唇。
玲珑知道,自己之前立威那一幕是远远不够的,人心永远比你想象中更复杂,可那又怎样?她有的是能力把这些人的命掌握在手里,她要他们生,他们才能生,她要他们死,他们连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总有人想顶风作案,比如这个管事还有这个婆子。
“既然不愿意做我的人,那就下地狱去吧。”
玲珑淡淡地说。
侍卫们拔出了刀,可稀奇的是他们还没有上前,这两人突然攥住了自己的脖子,张大的口鼻宛如离水的鱼,无法呼吸,最后面色青紫轰然倒地,竟是莫名其妙窒息而亡了!
玲珑摊开掌心,掌心上弹跳着两个灰扑扑的小光点,她慢悠悠道:“从今日起,你们要将我当作唯一的信仰来供奉,我便是你们的神,在你们的灵魂里烙下印记,否则……”
“死去的将不只是肉|体,还有你们的灵魂。我要绝对的忠诚与服从,记住了么?”
不知道是谁带头跪下去的,这一次,玲珑彻底闻到了人类身上传来的畏惧与恐慌的气味,啊,就是这个味道,她喜欢别人怕她,怕她,就说明不敢冒犯她,这样的话她心情就会变好。
贤王府发生的事情,再也不会传到任何一个主子的耳中。
虽然玲珑很嚣张,但显然,就像是贤王府的下人需要多治两次才能听话一样,那日她在三公主的宴席上与人偷情结果被人撞破,哪怕她威胁了当时在场的人,这件事也仍然没有捂住,还是有人不信邪,要败坏她的名声,因此,很快地,玲珑郡主在三公主宴席上饥渴难耐与人偷情的事情传得满城风雨,面对这等香艳之事,人们总是很乐意听,并且津津乐道。
更何况是玲珑郡主,她做出什么都不让人惊讶,只是可怜了今上,那么照顾疼爱这个侄女,对方却把皇家的脸面给丢尽了!
从侍卫口中得知这件事的玲珑很不开心。
她一不开心,所有人都不敢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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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太仆寺卿邓天河邓大人家来了个不速之客。
正是那位丑闻满天飞的玲珑郡主。
邓大人虽然没有这位郡主出身高贵,却也算是个能臣,深受今上信任与器重,也因此他对玲珑相当看不顺眼,时常在家中辱骂玲珑堕落了皇室威名,觉得她这种淫|妇便该浸猪笼,根本不配享有郡主的封号。玲珑亲自上门,他更是万般嫌弃,露出那种见了垃圾一般的眼神,恨不得将玲珑给打出去。
若是原本的小郡主,胆小怕事,只想好端端活着却不明白自己怎么稀里糊涂背了那么多骂名,为何世人对自己充满误解,见到邓大人这样一身正气的重臣,定然畏惧不已,被羞辱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可玲珑怎么会怕呢?
她不仅不怕,还一定要进去。
邓天河骂她不知廉耻,她一巴掌便甩在了邓天河脸上!
这一巴掌打得邓天河嘴角破裂,吐了好几颗牙出来!
“我要见你夫人,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
邓天河捂着脸看着她,说话不清楚,但听着还是在骂人,玲珑不想自己动手了,只好打了个响指。
她身后的侍卫立刻摁着邓天河的胳膊迫使他跪在地上,用力之大,玲珑甚至都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她觉得这声音十分好听且悦耳,皇叔父都给了她这样胡闹的本事,她要是不闹一番,怎么对得起这骂名?
邓天河都被押了,府里下人敢说什么?那邓夫人正在给一群姨娘庶女立规矩,却没想到突然有人闯进院子里,将她吓了一跳!再一是玲珑,这位以长舌著称的邓夫人登时便生出几分心虚,随后又暗忖,那日在场之人那样多,说出去的人又不是只她一个,郡主来找她又有何用?横竖也没证据,不过是个小姑娘,说几句好话糊弄过去便是了。
于是笑眯眯地迎上来:“郡主大驾光临,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不知道郡主有何要事,来找妾身?”
她可是实打实的三品诰命夫人,这郡主还能把她怎么着不成?
玲珑见过很多邓夫人这样的人,她们败坏你、诋毁你、伤害你,然后用甜言蜜语搪塞你、敷衍你,如果你善心大发饶了她们,那么她们绝对绝对绝对不会感激你,她们只会觉得你好欺负,只会变本加厉,随便动动嘴皮子说两句好听话就能免去责罚,还能随心所欲,试问谁不喜欢这样的好事?
她没跟邓夫人说话,站在原地微微一笑:“割了她的舌头。”
邓夫人一惊!她慌乱地左右看看,那两名高大的侍卫已经朝自己走来,这二人是贤王府侍卫中生得最好看的两个,也是皇帝赐予玲珑的,两人生性圆滑,又发誓效忠,玲珑便留了他们下来,名字改做飞鸿惊羽,也就是说,从此之后,哪怕是皇帝的命令他们也不可以再听,一切都要以玲珑为准。
玲珑要他们割了邓夫人的舌头,他们便要去这么做,无论对方是不是邓天河的妻子,是不是诰命夫人。
手起刀落,一道血箭自邓夫人口中飙射而出,她发出的惨叫无比瘆人,被立规矩的姨娘庶女们吓得体似筛糠,战战兢兢望着玲珑,生怕自己会是下一个被割了舌头的人。
玲珑很满意,她笑起来,但是又觉得邓夫人的哭声烦,微微揉了下太阳穴,飞鸿惊羽立刻意会,上去撕了邓夫人的外衫,粗鲁地塞进她口中,逼着她将惨叫吞回去。
“我说过的吧?谁敢把那日之事说出去,我就割了谁的舌头。”玲珑笑意更浓,“怎么,你觉得我是在跟你开玩笑?”
邓夫人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邓天河被押着看到了全程,他目眦欲裂,可玲珑心狠手辣,他若是敢叫嚷,她连他的舌头也敢割!
“听说你曾经告诉他人,廖侍郎家里的女儿不检点,你将那话当作玩笑随口而出,却害得廖姑娘的未婚夫上门退婚,廖姑娘不堪受辱悬梁自尽,你还记得吗?”
是的,就是邓夫人随口一句玩笑话,却被人传得到处都是,三人成虎,到了最后,邓夫人也觉得是廖姑娘本身不检点,否则怎么不传别人的坏话,只传她的?这悬梁自尽,还算是有点骨气,没叫她爹娘在背后叫人被人戳脊梁骨。
邓夫人惊恐地瞪大眼,显然,她并不认为廖姑娘的死跟她有关系,是那丫头自己要死的,又不是她害的!
“这次就先放过你。”玲珑弯下腰,温柔抚摸邓夫人的脸,只是她的手指冰冷的像是毒蛇的信子,碰触到人的肌肤,令人不寒而栗。“一个没了舌头的夫人,你猜猜看,你家老爷会不会也爱面子呢?”
她丢下这句话,扬长而去。
不好意思,还有好几条舌头要割,她可不想浪费时间。
谁守住了秘密,谁违背了她的命令,她都一清二楚。
当日在场共有十八人,其中有十一人没能守住秘密,这里头有邓夫人这样的诰命夫人,也有娇贵的高门小姐,还有与七皇子等人交好的青年郎君,这十一人,每个人的舌头都被玲珑割了下来,装到匣子里,送入公主府。
三公主还以为玲珑是送礼讨好她来了,毕竟自己可是她唯一的好姐妹,若是自己也不同她玩,她便是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
精致的匣子一打开,里面血淋淋的全是舌头,金贵的公主怎么见过这种腌臜血腥的东西,当场疯狂尖叫,直接被吓晕了!
她跟七皇子都没有把那件事说出去,因为他们根本不需要自己开口,就有想要讨好谄媚的人主动帮忙散布流言,跟从前一样,她想对付玲珑,从来不用自己亲自去做,她只要在那些人欺负玲珑羞辱玲珑的时候,做个善良的救世主,那傻子就对自己感恩戴德了。
三公主之所以敢做的越来越过分,就是因为她从这种欺辱玲珑的过程中,品味到了和她父皇一样的快感。
她敏锐地意识到,也许自己多年来对玲珑深得父皇宠爱的嫉妒是错误的,如果父皇真的疼爱玲珑胜过自己的儿女,又怎么会让她名声败落至此?
果然,无论她对玲珑做出怎样过分的事,父皇都不会责怪她,甚至于她越是欺辱玲珑,父皇对自己越是和颜悦色——在外人看来,三公主是因为沾了玲珑郡主的光,因为和玲珑郡主交好,今上才会爱屋及乌地疼爱她,可只有三公主知道,玲珑才是真正的可怜虫!
她享受这种玩弄玲珑命运的生活,用伪善的面具欺骗玲珑,明明都那么惨了,却连是谁害她都不知道,还傻乎乎的把害她的人都当做好人,真是蠢,蠢到家了!
玲珑割了那么多人的舌头,其中不乏位尊权重之人的妻儿,这些人自然愤怒至极,不肯饶过玲珑,纷纷奏请今上问罪,今上“无可奈何”,只好命玲珑入宫,这回的事儿可闹大了,不罚她都不行,可是要怎么罚才好呢,这毕竟是他那好兄长的遗孤,怎么说,都不能轻轻放过啊。
玲珑睡到大中午才起床,打了个呵欠让人伺候着梳洗更衣,又慢吞吞用了一桌美味的膳食,这才出发进宫。
贤王府的下人们都很担心,也很害怕,他们已经背弃了旧主,可若是郡主出事,那他们、他们还是死无葬身之地啊!
所以再也没有人比贤王府的人更真诚地关心玲珑,期盼玲珑能够全身而退的了。
从前玲珑没有被罚,那是因为她真的没做过那些事,也不知道都是谁帮她传出去的,舌头太多了割不起来,要是可以,真想用那些舌头给皇帝串个珠帘挂他床前,因为归根结底,这都是皇帝的错不是吗?
今日玲珑穿了一身鲜艳的红裙,她肤白貌美,虽然用的是小郡主原本的身体,可在这基础上美化到了极致,无论是肌肤还是五官,都美得令人目瞪口呆。再加上玲珑本身气场强悍,有她在的地方,她便是人群的焦点,任何人都无法忽略。
大殿内都是苦主,一个个面带憎恨,玲珑一进去便受到了注目礼,发现除却被割舌头的人,还当日出现在宴会上的人,其中便有小郡主最喜欢的齐家郎君,想必是被叫来证人的,不过无所谓,她不在乎。
“还敢这样看着我,怎么,眼珠子也不想要了?”
任谁也想不到,闯下弥天大祸的玲珑郡主,第一句话居然是威胁要挖了受害者们的眼珠子!
哪怕是今上脸上也有些挂不住,这孩子……他板着脸:“玲珑!不许胡闹!”
“怎么是胡闹了啊,皇叔父,你不知道,他们说的有多过分!”玲珑那能是空手来的吗?不就是告状吗?谁不会啊!不就是证据吗?谁找不到啊,找不到也能给它造出来!“惊鸿飞羽,把人带上来。”
“是!”
随即,殿内又多了一些人,玲珑丝毫不惧他人目光,那些被割了舌头的,到底还是怕她,再不敢多看她,只有她绝美的眉眼在这一身大红衣裙下被衬托的明艳又热烈,像是火焰,能够燃尽一切。“我还奇怪呢,这几日我好端端在贤王府待着,外头却传出我在公主宴上与人偷情这等不知廉耻之事,当然了,我可不是责怪公主,举办个宴会还能闹出这么大的事儿,陷我于如此境地,我就是奇怪,这怎么高门世家的人,一个比一个嘴贱,碎嘴程度堪比市井大妈?”
她歪着脑袋,露出天真不解的神情,看得在座的人脸色都不大好看,皇帝尤其。
随后玲珑又嫣然一笑:“妄议皇家是什么罪责,这个不需要我多说吧?割了个舌头而已,又不是不能活,谁叫他们自己嘴贱,还不许我多说两句了?皇叔父,您最是疼爱我,我闯什么祸,您都向着我,更何况这次我还师出有名,您不会怪我吧?”
没等今上回答,她又甜甜笑起来:“要我说呀,这些人就是得好好的、用力的再罚一次!罚他们以后谨言慎行,再也不嚼舌根子!我可还没嫁人呢,如此败坏我的名声,要我如何自处?”
今上:……
见过倒打一耙的,没见过如此理直气壮的。
玲珑拍拍手,被带进来的人便全都跪了下来,这些都是她找到的人证,想否认都没办法,从他们是怎么说的,什么时候说的,跟谁说的,保证一个字都没有纰漏地禀给今上听。
今上脸色愈发难看,叫旁人看来,以为他是为那些人诋毁玲珑郡主而生气,只有玲珑知道,这人是为了那些连传个流言都能被人抓了当把柄的蠢货生气!
她笑得愈发甜美,抱住今上的胳膊摇晃:“皇叔父不会生我的气吧?是他们先骂我在先,我只是略施薄惩,真要按照律法来说,污蔑皇家,那可是要砍头的大罪!这会儿脑袋我就先给他们留着,毕竟我也是个温柔又善解人意的姑娘,只要他们一条舌头,不过分吧?”
不过分,当然不过分!
才怪!
今上铁青着脸,被他视线扫过的人都不由自主匍匐在地,抖得跟筛子一样,惟独玲珑不受影响。
三公主想到自己被那一匣子舌头吓得花容失色,连着做了数日噩梦都没好转,心里有气,便道:“玲珑,话不是这样说,若是他们说的都是假话,那自然是污蔑,可这么多人都那么说,怎么会是诬赖呢?你直接动手割了他们的舌头,让他们日后如何生活?”
“怎么不能生活?”玲珑询问,“我听说三姐公主府里养了好多俊美的小男人,夜夜笙歌,是不是真的啊?”
三公主大怒:“你胡说!”
“怎么是胡说呢?惊鸿,飞羽,你们说,我说的对不对?你们是不是也听说过?”
惊鸿飞羽齐齐点头:“听说过。”
“你看吧。”玲珑对着三公主耸肩,“我们都听说过,怎么会是诬赖呢?说不定一会儿整个京城的人也都听说了,那就不是诬赖,是真的了呀,对不对?”
三公主没想到她就敢当场造谣!“你、你这根本就是给我泼脏水!”
“这怎么能叫泼脏水呢。”玲珑摇头,很是无奈,“这些人说我坏话,叫泼脏水,说三姐的,那叫实话实说。”
她理直气壮的双标。
真是一场闹剧,闹到最后,非但没能给玲珑治罪,反倒落实了这些人妄议皇家郡主的罪名,今上冷着脸又把他们各自打了五十个板子,心情仍旧不好,三公主在边上大气不敢喘一下,这次没办好,父皇肯定要生自己的气,她……
“还站在这儿做什么,还不滚!”
今上这一声怒喝,明显是对着玲珑的,玲珑却扭头看向三公主:“三姐还没听到吗?皇叔父让你滚,快滚啊!”
三公主下意识地朝今上看去,今上冰冷的视线让她不寒而栗,她明知那不是说自己,却也只能摁在自己头上,低下头,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
她一走,玲珑更高兴了,差点儿在大殿撒欢:“我就知道,皇叔父最疼我了!怎么会让我吃亏呢?那些欺负我的人,真该千刀万剐下地狱才对,你说是不是,皇叔父?”
今上总觉得她这话是意有所指,可事已至此,也不能撕了平和的面具,只是这亏叫他吃得心里极度不畅快,甚至懒得再去应付玲珑。
啊,玲珑想,小郡主是多傻呀,才没看出这人面具下的虚伪与无情,他根本就不曾真的爱过她,又怎么会心疼她保护她?他给的所有温情都是假的,只有浑身冰冷的人,才会无助地伸出手,想要握住这一点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