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寒冰与烈焰（一）

  位于富庶繁华的上城区与人口众多的下城区交界处，刻意建在空旷地的库房就如石锤在黑岩城的许多屯粮点，平日里乏人问津。
  毕竟里面既没金币又没美女，守卫又警惕性高，哪怕成功偷到粮食也不赚钱（石锤的做法，导致黑岩城粮价不高）。随着‘秋收祭’召开，除开少数迷路的外地人，就只有老鼠光顾平日里戒备森严的建筑。
  正是看中了这份宁静与便捷，别有用心者控制了此地，并征募人手严加看管，严禁任何无关者入内————
  但在今日，他们的任务不得不提前画上句点。
  目睹克劳德咬牙切齿挥动斧头，将已经失去战斗力的男性一击劈成两截，按捺住进行劝诫的欲望，隐约猜到其暴虐缘由的少年走到对方身边，用手拍了拍他宽阔的肩膀。“你们那伤亡如何？”
  “死了九个……也可能是十个，不知道那位兄弟能不能活下来。”胸口的伤痕随喘息而收缩，从中渗出的鲜血配合纹身，让克劳德看起来像个没洗干净的红色水桶。哐当一声放下比自己都大的长柄战斧，指示其余人稍事歇息，接过身边人递来的红色药水，不疑有他拧开瓶盖灌了两口，矮人停下动作神情怀疑扭过头。
  “你…往里面加了啥？”
  “草莓香精。”
  “……为什么？”
  “前些日子有人死缠烂打要我做冰激凌，所以买了一堆材料，昨晚整行李时找出来就顺便加进去了。怎么，过期了吗？”
  “过期倒是没有，就是…算了，没什么。”欲言又止看着身旁同样灰头土脸的少年，矮人最终愁眉苦脸喝掉了半瓶药水，把剩下的浇在伤口附近。重新拿起放下的武器，大步流星走向不远处，他朝正在发号施令的另一位矮人打了个招呼。
  “找到被抓走的人了吗？”
  “还没有，大人。”正把歪掉的头盔扶正，注意到来者身份的赫尔赶紧掀起面甲，毕恭毕敬行了个礼。“下面的储藏库被改造成了错综复杂的迷宫，那些家伙缩在里面，我们受限于地形无法展开兵力，进展有些缓慢---”
  “让一让，让一让！”衬托着羊骑士队长的汇报，敞开的地道口传来了急促而焦虑的呼声。不消片刻，一个躺在担架上的骑士抬了出来，在其胸甲与腿甲夹缝处插着一根手臂粗细的长枪，留在体外的半截随担架摆动微微摇晃着。
  忙不迭与克劳德退到一旁，目送伤者被送往不远处紧急搭建的救治点，别说是与骑士们关系密切的克劳德，连陈昊表情都有些凝重。大约五分钟前，利用火势削弱的机会赫尔率队发起了冲锋，轻松击溃了所剩无几的武装人员，占据正门与粮库前半部。
  但克劳德与芙蕾德莉卡负责的后半区域，却遭遇了顽强且有效的抵抗：守备一方人数虽少，却颇有预见性地挖了不少坑洞，还利用粮袋、油桶、石磨等搭建了复杂的地形，甚至阴险地让法师队友设下触发型魔法。
  没必要使用火焰或劲风撕碎铠甲，那种程度的魔力反而会被察觉；只需一次令人短暂失明的闪光、一阵让人眩晕的爆鸣或是一小滩致人脚滑的泥泞，看似不起眼的石头、木桩与铁棍就会化身致命威胁，让闯入者失去战斗力乃至一命呜呼。
  陷阱战术残忍且卑劣，但面对缺乏重装备的大部队着实有效。没有弩炮没有炸药甚至连大规模杀伤性魔法都没有，攻击后门的别动队犹如深陷泥沼的野猪，一身气力无处使唤，只能顶着敌人的远程火力缓缓推进。
  这导致大约三分一的敌人成功撤进地下，继续利用地形负隅顽抗，偏偏陈昊一方最缺的就是时间。“不行，这样下去没完没了！”眼看又一名骑士被抬出来，坐不住的赫尔合上面甲，从身边的侍从手里接过盾牌与长剑。“我亲自出马，大人您等我的好消息——”
  “说实话，我不觉得你能搞掂他们。”结束与外挂的交流，陈昊闻言耸耸肩，毫不客气给对方浇了瓢凉水。尽管赫尔的战斗力更好，装备也更精良，但在据说仅能供二人并行的通道，面对四面八方袭来的陷阱，矮人骑士未必比部下更游刃有余——
  他唯一的优势，估计只有身高。
  略带不忿哼了一声，之前与敌人交手吃到暗亏的矮人骑士虽不甘，却也得承认对方分析有理。“就，就算如此，耗下去除了徒增伤亡与浪费时间，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吧。”
  “除开这些，其实‘救世主’还有个隐患没说。”不知何时来到附近，芙蕾德莉卡潦草擦拭满是鲜血的玉手，俏颜间是挥之不去的担忧。“万一拖太久，敌人可能会杀害被囚禁的人质，然后把罪名扣在我们头上……”
  “盖亚在上，听起来简直比战斗时武器损坏都糟。”念念有词做了个祈祷的手势，克劳德很快将目光投向了陈昊。“呐，既然你阻止赫尔下去，想必有更好的人选，对吧！”
  耳边传来某人就姓氏被随意简略的微弱抗议，但陈昊并未放在心上。环顾四周确认了某个身影，他胸有成竹拍了拍胸口自信道：
  “我带人下去，先清理残余的敌人；你们随后跟进，用最快速度找到人质，然后我们回去逼卡多克就范。”
  不约而同陷入沉默，众人大眼瞪小眼谁都没说话，最后还是克劳德挠着头率先打破沉默。
  “下面大概有十几个人，你要带多少士兵？”
  “一个，多了反而会束手束脚。”朝汉克使了个眼色，见后者心领神会给了个‘没问题’的手势，陈昊心中的自信又添了几分。之前在石锤家的经历让他意识到，自己如今最适合的位置，是身处一线对战友进行辅助与火力支援；战场指挥这种需要眼界、经验与强大临场应变力的职业，他还不适合。
  与其为了所谓‘面子’去祸害友军，还不如拎着大腿骨加buff，好歹临时附魔没有害处。
  狭窄的通道限制了穿重甲骑士的发挥，但对敌人也未尝不是一种限制，只要有一名擅长近战且熟悉冒险者套路的‘同行’，陈昊有相当把握在他们狗急跳墙对人质出手前将其击败。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三言两语说完了自己的考量，见众人皆无言以对，陈昊抬手准备招呼野蛮人与自己一道行动。“事实上，我连助手都选好了，就——噫！？”
  毫无征兆戳中肩膀的手指，让某人尖叫同时打了个哆嗦，惊疑不定举起了手中法杖。“是…咦？”认出调戏者的身份，陈昊蛋疼地翻了个白眼。
  “别吓人啊，有什么事？”
  “我去。”
  “？”
  “我说，我陪您下去。”指了指完全洞开、仿佛深渊入口的地道，杰西卡见陈昊满脸狐疑，逐字逐句重复了一遍。
  “我，陪您下去。”
  这家伙怎么回事？虽说异端审判庭风评不佳，但她也太过自由了吧。无语地挠了挠头，对这位动辄失踪又随性出现、做事几乎全凭兴趣的怪女人，陈昊始终有种捉摸不定的感觉。
  把视线投向汉克，见对方哭笑不得摆着手，知晓后者认怂的少年唯有从善如流改变了计划。“呃，行吧。”
  时间有限，取得共识的众人很快行动起来：脱去厚重的铠甲，羊骑士中的矮人被挑选出来，准备担任紧随陈昊与杰西卡的先锋；侍从与人类骑士撤出坑道，他们负责加固加宽洞口并清扫库房，以免敌人从其他出入口溜之大吉或反击（尽管珍妮保证出入口有且仅有一个，但为了隐瞒外挂小姐的存在，陈昊唯有采纳这一注定无用功的建议）；至于从事多年魔兽猎杀，对陷阱颇有经验的汉克，正临阵磨枪对少年恶补相关领域的技巧。
  “请记住，魔法屏障并非绝对无敌。”灵活地解开一旁粮袋上的麻绳，野蛮人用与体型不符的灵活手法很快做了个类似弹弓的装置。“有些魔兽会释放类似效果的法术，但它们的器官、皮与魔素结晶照样被摆在摊位上售卖。”
  隐晦地暗示陈昊别迷信魔力防御，壮汉伸手抓了把麦子置于装置后部，再将其对准陈昊。“大师，请开启屏障。”
  知道对方准备现场展示某些冒险者的绝活，陈昊不敢大意激活了屏障，并取出法杖开始引导魔法元素。
  见状点点头，也不知汉克如何操作，装置前端突然激射出几粒麦子。尚未脱壳还散发着泥土的芬芳，并不坚硬的粮食击打在屏障上，理所当然如冲击礁石的浪花般被震得粉碎。
  但野蛮人的攻击并未终止。随着他手指如弹琴般划动，麦粒仿佛机枪子弹般倾泻而出，打得屏障乒乓作响。持续了大约五秒钟的攻击，手中装置最终承载不住爆裂开来，露出了中央已经没了能量的魔素结晶，不以为然将之丢弃，壮汉默默竖起两根手指。
  “2阶冒险者就能制作这种装置，虽说比较费魔素结晶，而且稍有不慎就会把手炸烂，但效果很好。”
  “是挺好。”触摸屏障内侧确认魔力消耗了一小半，陈昊心有余悸点点头。如果刚才汉克使用的是石头亦或更具杀伤力的箭矢，估计这会他已经失去屏障庇护，手忙脚乱找掩体了。“你觉得他们会使用这种装置对付我？”
  “不确定，但小心总没错嘛~”或许是想调节气氛，汉克揉着涂满油彩的下巴发出有些憨厚的笑声。“总之请务必小心。在我印象里，起码有四种办法能躲过魔法屏障，还有一倍以上针对它的手段。那些家伙之前的手法挺专业，看得出……”
  视线越过陈昊落在他身后，突然止住话题的中年人面色微变，随即意味深长吹了个口哨。“呃，该说的我都说了，就这样！”
  看着对方朝自己挤眉弄眼，随后如做亏心事般溜之大吉，似有所悟的陈昊扭过头，果不其然发现一道倩影正伫立前方。
  “你该不会…也是来科普陷阱的应对手法吧。”
  “当然不是~”嘴角上翘行至一臂之遥，发现对方的关注点并非自己相貌而是装束，棕发少女不禁娇嗔道：“喜欢这套装束吗？”
  “喜欢。”由衷地表示了欣赏，看着面前巧笑嫣兮的美人，以及与其身材极度相衬的白色盔甲，陈昊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昔日观礼台上引人注目的另一个形象。“可在我印象中，这套盔甲...好像是克里斯蒂娜的。”
  “毕竟我的处境更危险嘛，她把备用的盔甲先借我咯~”左顾右盼确认四下无人，少女的脸颊泛起红晕，动作也变得扭捏起来。“对了，如果银须最终赢得冠军，作为队伍成员之一，你也有资格成为公主的亲卫，到时...”
  “时间到了，救世主。”重演了之前吓到陈昊的一幕，仿佛透明人的杰西卡突然出现在芙蕾德莉卡身后，用一句平淡无奇的建议把前者吓得一蹦三尺高，尚未出口的话也被怼了回去。见其他人已经准备就绪，心知肚明少女心思但不懂如何回应的陈昊尴尬地挠了挠头，一马当先走向了黑漆漆的洞口。
  默默转身正欲跟上，杰西卡突然被人扯住了袖口。“你什么意思！”用力将其拖到一旁，再无之前的羞涩期待，棕发少女不满地撅起小嘴。“你不是说‘她’不会插手吗！？”
  “哪个她？圣·雷丁那位还是帝都那位？”故作无辜耸耸肩，见芙蕾德莉卡依旧不依不挠，杰西卡这才撤去兜帽下的障眼法，媚眼如丝悄悄吹了个口哨。“放心啦，那俩位要烦恼的事一大堆，才没闲情去给一个‘后辈’使绊子。”
  “那你为何这么做？”虽说得到了保证，但联想到对方之前一系列举动，棕发少女始终无法放心。“别拿罗德当借口，他真有这份心思，会直接给姑姑写信---”
  “去求助害死了他师傅、我主人的凶手？”语调突然转冷，白袍女性用手在面部一挥，重新给自己使出了障眼法。“无论她有多少理由，她的任性害死了上一任‘救世主’，这是连教会与你父亲都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我留在这的目的，没你想得那么复杂，小丫头。”缓缓转过身，杰西卡走向已经施法完毕，正给自己激活魔力屏障的陈昊，只留下一句呢喃飘荡在芙蕾德莉卡耳畔。
  “我觉得呆在他身边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