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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院(三)

  第一天入睡,相安无事。
  主要归海梦被折腾累了,睡得沉,起得又晚,醒来时卓槐已经出去了,院子里传来轻快的交谈声,艾大波的声音尤其好辨别,让她有片刻怀疑自己不过在个普通院子里玩了一天。
  女孩惺忪着眼睛坐起来,跟墙角的一只大耗子大眼瞪小眼。
  这只老鼠体格尤其大,身量几乎够得上归海梦一个小臂,叼着她背包里的一块吐司想悄咪咪溜走,见她醒来立马僵住身子,弓着背警惕地望着她。
  归海梦扶着额头,没什么精气神:“你咋这么猖狂?”
  老鼠竖起耳朵:“吱吱?”
  “吱吱吱。”归海梦冲它呲牙咧嘴,无奈的笑出声来,翻开背包检查一遍,“偷就偷多点,偷一片跟两片有什么区别。”
  女孩把包装纸撕开,把几块饼干蛋糕放在它面前,示意它拿走,然后捡起旁边被它咬烂的吐司包装,抖了抖:“算了,怪可怜的,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吃。”
  她慢吞吞地换衣服,旁边的老鼠见她不再管它,吱吱叫了一阵,唤了小伙伴手脚麻利地啃着食物回洞了。
  归海梦出去的时候,院子里明显比昨天要干净的多,房间和走廊上的灰尘都没了,几棵枯树好似生出了几分生机,归海梦错觉能看见颤颤巍巍长出的嫩芽,池塘四周的台子被擦干净,但池底依旧存着淤泥和残荷。
  爷爷守在旁边,有意无意道:“哎,其实不用收拾这么干净的。”
  归海梦从屋里拿了把椅子,扶着他坐下:“爷爷,你来转生地多久了?”
  “记不清啦……得有一段时间了吧……”爷爷摸着下巴,乐呵道,“你想问什么?”
  归海梦蹲在他身边,嘿嘿笑,并不客气:“每个来您这里的人都是这样到了点都走的吗,我看您跟其他的鬼都不一样,居然都不吃人的。”
  “做了劫难地的鬼啊,闻着灵魂的味道会特别香,但吃多吃少都一样,反正大家也出不去。”爷爷显然看开了,“我们受限制,除了自己的地方,其他地方都是不能去的,说是你们的劫难,还不如说是我们的。”
  “你们好,你们小心点就能活,活得就是好事。”
  他态度自始至终从和蔼舒缓,言语间都是为她们着想,这让归海梦产生了些怀疑,毕竟转生地不只有恶鬼:“爷爷,这里就你一个吗?”
  “就我一个。”
  “那您都怎么生活?”她望了眼院子,“就整天待在这里吗?”
  爷爷笑,指了指杏树:“它发芽了。”
  归海梦诧异地回头看,她眼里的杏树还是枯死的:“哪里?”
  “很快了。”爷爷咳了一声,眼角的鱼尾纹深深皱起来,“这个地方分拨,人满了树就开始生长,等它长满了叶子,你们就都可以走了……所以你们待在这个地方的时间是不一样的,你看那个小伙子,他来这已经叁天了。”
  他指着的男人正处理池塘的淤泥,冲着台上短发女子唤了声:“下来帮个忙呀。”
  “不要。”女人嫌弃地捂鼻子,“肯定又有老鼠。”
  “把它们赶跑不就行了。”
  “那么多,赶得完吗?”女人皱着眉头,不情不愿的,“你昨晚又不是没听到它们吱吱吱吱的乱叫。”
  昨晚?
  归海梦看了卓槐一眼,满脸询问,卓槐点了点头。
  那就是她睡熟没听到了,归海梦继续跟爷爷唠嗑,毕竟他是最好下手的唯一攻略:“这里的老鼠一直都这么多吗?”
  “原来没这么多的。”爷爷轻轻叹了口气,“越来越多咯,我老眼昏花的,也清理不过来。”
  可是宅子里明显没什么食物,老人是鬼,也无需用食,归海梦迷惑道:“它们在这里都吃什么呀?”
  爷爷轻轻地笑,看起来慈眉善目的:“所以要尊重生命啊。”
  没头没尾地说完这句话,爷爷拄着拐杖站起来,被归海梦搀扶着回房间去了。
  第二天晚上也无事发生,但清晨她被吱歪乱叫的鼠群乱醒了。
  归海梦困极了,又被闹得睡不着,半梦半醒地推搡卓槐,窝他怀里闭着眼睛撒娇。
  “没拿耳塞。”卓槐同学无法,一脸起床气,半坐起来瞥那群欢乐的小东西,冷着调子警告,“小点声,别扰民。”
  大耗子瞪他:“吱!”
  “吱也没用,她睡不着你也别想好过。”卓槐倦厌地垂着头,因为没睡醒烦躁道,“偷吃可以,说话不行。”
  大耗子伸着个头在包里叼了块饼干,它好说话,不让叫就真的不再乱叫了,一大窝子乐呵呵地往自家走。
  院里的杏树果然活了过来,枝条舒展,长出些青绿的叶子,给一直阴天显得死气沉沉的宅子添上点蓬勃的春色。
  短发女人却看不见,她因为多日滞留,心里很有些焦躁不安,尤其这里什么都没有,老鼠还多,她食物快吃完了,再这么下去可不行。
  虽然知道厨房应该没有能吃的东西,但她还是想去看看。
  这些天院子里的老鼠越来越猖獗了,往常还只在晚上干坏事,如今大白天的也敢在人前大摇大摆,女人皱着眉头,攥着零食不让它们拿,一边哄走碍事的东西。
  厨房还没打扫,木质门灰扑扑的,女人一边挥着手一边推开了门,爷爷多年不来这里,厨房就真的空空如也,连剩下的调料品都发霉了。
  “怎么什么东西都没有……啊!”
  女人随手掀开了锅盖,密密麻麻的毛茸茸在里面蠕动着,看着恶心,听见动静,老鼠们一个个手疾眼快地撒丫子跑,吱吱喳喳从女人手里脚下窜过。
  女人肌肤碰到它们的皮肉,心里又是害怕又是厌恶,后退了好几句:“滚开,都滚开,别碰我!”
  另个来厨房找吃的男人看见门口蹿出一群灰黑色的耗子,第一念头也是恶心。
  他转身想走,但刚抬脚,突然一顿。
  老鼠肉……也是肉啊。
  第叁天,因为马上就可以离开了,归海梦心情不错。
  她坐着跟芦屋凉也闲聊,看杏树越发繁茂,翠绿的杏叶爬满了枝头,照这个趋势,他们今晚就能走也说不定。
  凉也皱了下鼻子:“你闻到什么味道了吗?”
  “什么?”归海梦疑惑道,“叶子香吗?”
  “不是,饭香。”凉也垂着头闻了一会儿,“是肉香。”
  艾大波伸着懒腰出来,看见他们微微诧异:“你们在这里啊,那在厨房做饭的是谁啊,我还以为你们谁带了熟食在炸呢。”
  凉也站了起来,他脸色不太好看。
  归海梦一开始没想过来,看了眼杏树,倏忽发现这院子里除了老鼠也没其他活物,要真的有人带了半成品的熟食,应该早吃完了。
  虽然也有留在最后充饥的可能性,但看大家这几天的饮食情况,这个可能性不大。
  那么很可能……
  归海梦心里接着就沉下来——她其实已经明白在这里最不能招惹的,除了爷爷就是老鼠,爷爷一遍遍嘱咐的“尊重生命”,其实是让他们不要杀害老鼠,这也是她一再容忍这些耗子的原因。
  老鼠有高繁殖能力,牙锋利,善咬磨,无孔不入,体型小,难以招架,关键它们有很强的报复心,睚眦必报。
  归海梦没有忘掉另一句话——你们共用一条命。
  她跟着一起站起来,刚起身就看见其他人端着盘子往这里走,盘子里还有刚炒熟的肉,看颜色形状,不像是超市包装好的熟食。
  “你们……吃的什么?”
  “老鼠肉啊。”男人热情地伸出盘子,“要来一块吗?”
  卓槐从屋里出来,神情凝重,目光从炒好的老鼠肉上掠一眼:“遇到麻烦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死老鼠:“刚刚从衣服里发现的。”
  凉也啧啧了两声,眼底沉着碎冰,他冷笑一声:“真是我不杀人,人就害我啊,这下是要完蛋了——今晚怎么办?”
  杀个人简单,可杀一群不知道数目的老鼠就棘手许多,耗子们斩钉截铁地给他们下了战书,只怕今晚要有场恶战。
  卓槐很快冷静下来,他开始思考对策:“今晚大家委屈一下,挤一间,轮流守夜,有危险能第一时间发现。还有,拿胶带堵嘴,撕棉花塞耳,以防它们钻空子。”
  艾大波装模作样地惊讶:“哎呀,真的会往嘴里钻吗?”
  “你可以试试。还有换男身,不然旗袍都能给你咬烂了。”
  艾大波做了个鬼脸,倏忽一愣:“有个问题是,主人现在不是不能杀人吗,不知道那个女人说的‘人’是特指人,还是泛指所有活物?”
  他不说这事,归海梦还没反应过来,女孩为难道:“我不知道,我没有问过,我也没想过自己会遇见这事啊。”
  她咬了下唇,顿觉无可恋:“如果我不能杀生,那我今晚等于束手就死啊。”
  “没事。”卓槐说,“躲我身后。”
  夜里杏树生长得愈发快,整颗树都是葱郁的绿,枝叶扶疏,有些已经见了黄,马上就要落下。
  归海梦掐着时间算,手机的时间指向凌晨叁点四十五分。
  女孩拿着陆婪栗给她的伞兵刀,刀刃在阴郁的黑夜里闪着银白刺目的亮,祠堂的门被风吹开,吱呀的声响里,出口小巷隐约可见。
  她等到四点,跟艾大波换了班,刚刚躺下没有一分钟,蓦地听见一声尖细近乎破音的惨叫,立马就睁了眼。
  睁眼时她就觉得不对,手下一片会动的毛茸茸,身上各处都是跑来跑去的老鼠,长尾巴在她手指间来回摆动,密密麻麻,毫无间隙。
  老宅院没有灯,归海梦立马去推身边的卓槐,触手皆是老鼠身上的毛,她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卓槐却闭着眼,脸上爬满耗子,一只咬破了他嘴边的胶带,正往他嘴里钻。
  钻到一半,咔嘣一声,小型哺乳动物被生生咬断半边身子,
  卓槐吐了剩下半个尸体,他嘴里全是鼠毛和鲜血,腥气极了,但他却像是感觉不到似的,快速牵着归海梦开了门。
  整个老宅院,顷刻成为老鼠的领地,没有一处能落脚的地方。
  凉也掷刀戳中卓槐耳边的耗子,歪头示意卓槐看前方。
  院子里隐约能看见两团凸起,是其他人的尸体,老鼠们把他们咬死后拖了出来,丧尸抢食似的大快朵颐,许多已经咬破了肚子,一只只钻进去啃食内脏。
  血腥味在整个院子里蔓延,归海梦移开眼,胃里恶心得反酸。
  女孩身边围满了老鼠,但意外的是,都没有攻击她,它们只是从她身体上爬来爬去,吱吱呀呀的,像把她当成了滑梯。
  归海梦故意没有反抗,再叁确认自己不是被攻击目标,松开卓槐的手让他不要分心,寸步难行地往祠堂靠近。
  老爷爷站在祠堂门边,肩上蹲着那只体型异于常鼠的耗子。
  白日的慈眉善目,此刻看着却是笑里藏刀,阴险又诡诈,大老鼠在他耳边窸窸窣窣地啃着碎肉,老人的影子被投影在走廊的地方。
  腰背佝偻,尖嘴,有耳——分明就是个老鼠。
  卓槐一刀划过去,阴阳短刀带着剑芒刺中一串往他腿上爬的老鼠,他身边被咬出来的伤口大大小小,脸上蜿蜒血河,整个人像从血池里子捞出来的,握刀的手满是滑腻的血渍。
  但少年只是面无表情,仿佛没有痛觉。
  晨间的风把他额前碎发和血液吹开,少年杀气如长刃横掣,短刀冲着祠堂前毫无所觉的耗子掠过去。
  距离太远,他没想杀,冷峭刀光擦着耗子耳朵钉到墙上,蹭下一小块带着肉的皮毛。
  耗子痛得吱了一声,冲着目光清亮的少年面露凶光。
  “我忍你偷吃,不是让你恩将仇报的。”
  因为胶带破裂,他嘴上亦被咬的血肉模糊,但压着调子的声音依旧气场沉寒,威慑力从词句里溢出来。
  “……”
  大耗子跳下老人的肩头,悠长地吱了一声,堆积满屋的老鼠突然停下动作,随即如潮落般退回了屋子里。
  卓槐看着老人,老人幽幽叹道:“我不是这里的主人,或者说,不全是。”
  “我知道。”卓槐不动,他现在做什么都会引起剧烈的疼,“你想帮我们,至少之前是,你的鬼魂应该跟这里的老鼠粘合了一部分,所以你不得不放任它们。”
  芦屋凉也跟艾大波没比他好到哪里去:“归海梦呢?”
  “我在这。”
  归海梦从杏树上露了一个头,满树的杏叶已经变得枯黄,将落不落,归海梦觉得规则又没规定必须是自然脱落,随即上树撸了个干净,树杈已经不剩多少叶子了。
  “等一下,等一下。”归海梦手脚麻利地摘下最后一片,小心爬下树去搀卓槐,却又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又心疼又难过。
  反而是卓槐主动牵她的手:“先出去,下个地方就好了。”
  “你不要说话了,我看着疼。”
  归海梦一点大动作都不敢做,小步领着卓槐进了出口,把油纸伞撑他头上,生怕雨点打到他身上。
  艾大波看得吃醋:“你都不问问我疼不疼!”
  归海梦抱歉地笑笑,转头问芦屋凉也:“要跟我们一起吗?”
  “不用了。”进了出口,伤口逐渐愈合,芦屋凉也甩了甩手,“这里没人管我,自在得很,而且有我可能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的东西,转生地教会我很多,我还不是那么想出去。”
  卓槐嗯了声:“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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