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节

  孩童想了一下:“那我们躲开,让它走吧。”
  玄司说:“他是不会走的。而我走了许久,一直没有吃过东西,若是小施主愿意施舍一些,我便帮你除了这蜘蛛。”
  孩童想了一下,转身跑到房中,对着房中怀有身孕的母亲说了一句什么,脸上带着晒伤的妇人因此探头看了一眼,拿出了两个馒头送给了僧人。
  僧人接过馒头,坐在石阶上慢慢吃了起来。
  他已经许久没有吃过东西,如今馒头入口,干涩得让人涕泗横流。
  孩童与他一同坐在此处,奶声奶气地说:“你吃完就走吧。”
  僧人看了他一眼,他道:“阿娘说,现今世人活得不易,若不是都有难处,你定不会四处施舍仍旧空手。阿娘与我说,遇见人有难处,能帮则帮,不帮也可,全看本心。而本心是什么我一点也不懂,我就知道饿肚子怪可怜的,所以我会给你馒头,但你不用帮我打蜘蛛。”
  僧人问:“为何?”
  孩童想了想,诚然说:“你说了,你也害怕。”
  僧人听到这里了然地闭上眼睛。
  接着孩童的娘亲叫他,孩子一脸喜悦地跑了回去。
  僧人看着手中的馒头,再也没有回头。
  繁琐的死阵开启,金蛇以命困住蜘蛛,为这段过往彻底画上句号。
  而因还有东西要交付,金蛇拉长了阵法结束的时间,不料给了旁人可趁之机。
  端肖雪看到这里,不知为何心情十分复杂。
  他慢慢地睁开眼睛,然而还未等他看清什么,便感受到有东西打上他的身体。
  紧接着阿黛脱手,端肖雪和陈生飞向石壁,两人重重地摔在了石壁之上。
  追上来的千目蛛眉眼冷硬,掐着那只眼睛,一把拉起端肖雪的头,似乎在端详端肖雪吞了玄司的眼睛后可有出现不好的反应,谨慎的没有直接将眼睛吞下。
  陈生的后背撞到凸起的石壁,脸色一白,冷汗瞬间留了下来。
  阿黛见千目蛛抓住端肖雪,心急地靠过来。
  千目蛛看向他们,可比起目露凶光的阿黛他更忌惮陈生。他在陈生身上闻到了龙的味道,加上方才玄司的态度,这让他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忽地对着陈生伸出一只步足。
  陈生不慌不忙地抬起头。
  在这一刻,一把金剑划破石壁飞了过来,直接斩断了千目蛛落下的步足。
  在抬首,身上带伤的萧疏拎着那把盏目,出现在千目蛛的身后。
  陈生见到萧疏一愣,先是想萧疏为何会知道千目蛛体内别有洞天?而后意识到某一点心里一松,表情慢慢地变了。
  千目蛛见到萧疏脸色一变,一双眼睛上下打量了萧疏几次,忽地说:“在外感受不到,单看脸竟是认错了人。”
  “你是谁?”
  千目蛛语气不善:“你这张脸跟妄念一样,但身上的气味却与日桥相同。”
  千目蛛说到这里皱起眉头,阴测测道:“不对劲?你身上没有妄念的味道,这张脸不是你的!你是从哪里得到这张脸的?你和日桥又是什么关系?”
  他看萧疏淡漠,心里七上八下,一字一顿道:“你为什么用别的人的脸?是你本来的脸没了,还是你原本的样子见不得人啊!”
  千目蛛说到这里,猛然从嘴中吐出无数白丝。白丝离开他口中又变成无数丝线做成的女子,丝女来到萧疏身侧,缠住了萧疏的手脚。
  陈生见此心中一紧,正想起身上前,忽地感受到身后有人拉住了他。他扭过头,对上了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眸,来人湿淋淋的手掌印在他的衣服上,对他说:“你该走了。”
  第154章 告别
  白刺拼错,簇拥着千目蛛的半身,将千目蛛高高抬起,使他像是临坐在小山之上。
  站在高处的千目蛛俯视下方,态度傲慢,显然是未将萧疏放在眼里,也能感受得到萧疏实力不如自己。
  而随着千目蛛起身,周围无数手掌大的小蜘蛛从山洞顶部出现,它们吊着一根明显的白丝,排列并不整齐地出现在萧疏身侧。
  很快,这群小蜘蛛变成了透明的正方形,大小对等的光线延伸,铺天盖地地扫向萧疏,而那被光线照射到的地方所有的景物全部消失,只留下黑色的虚无。
  周围的变化快到肉眼难见。
  萧疏化作一道金光,极快地躲开,而在他走后,那些吞噬一切的光朝着陈生这边落了下来。
  陈生不慌不忙,只看着拉住他的人。
  而那人在光线过来之时轻轻抬手,像是拍落灰尘一样,轻而易举地拍散了接近的白光。
  下方的变化被上方的千目蛛察觉。
  千目蛛的视线移动,冷着一张脸转而看向下方。
  他冷眼打量下面突然出现的人影,本来傲慢的表情随着凝视对方的时间拉长而出现了变化。
  见千目蛛失神,萧疏抓住这个时机,抬手摸了一把盏目。此举过后,盏目上的龙骨光芒大盛,一条巨龙的骨架取代了剑刃,一下子撑坏了本来不易被破坏的妖魔寄居。
  此刻出现的这条龙很大,但不知是不是因为顾忌到身后的人,持剑的萧疏并未让龙变成本来的大小,而是等龙骨伸展到一定程度就收手。
  可即便是一再压制,出现的龙骨仍是让人不敢小瞧。
  巨大的黑影在陈生几人身上移动,森冷的寒意从头顶压来,发出咔咔的声响。如今金色的龙骨虽已没有皮肉,但从那空旷的骨架上仍可以感受到明显的威压。
  若是在此的都是寻常人,恐怕早就死在了龙骨出现的那一刻。
  陈生之所以还能无事,全因——曲清池在旁看顾。
  此刻,巨龙飞出,骨刺凸起,修长的身躯盘旋,长着嘴朝千目蛛咬去。
  千目蛛反应很快,在即将被咬之前吐出白丝,白丝成网,挡住了龙头,而在被拦住的这时龙身飞散,瞬时来到千目蛛的头顶,骨刺对准千目蛛同时刺了下去。
  见此千目蛛身下白刺上涌,他才堪堪挡住龙骨,又见一旁龙头突然吐出红色的烈焰。
  察觉到留在刺端不妥,千目蛛像是灵活的鱼,立刻从白刺中离去,顺着拼立在一起的白刺滑向地面,身上的小蜘蛛也在此刻散开,经由他的指挥同时盖住龙头。
  他反击的速度不慢,可就在他落地这时,地上却有一道雷电术法,只待他踩下立刻启动。
  看到脚下的阵法,千目蛛露出利齿,正欲再次吐丝,又见拿着剑的萧疏立起那把剑,剑身转了一圈,四周出现无数金沙。
  随后,金沙成布,在山洞之中飘动,经过千目蛛的眼前又飘向萧疏,进入剑上那只眼睛里。
  金沙入目,剑上那只属于金羽的眼睛忽地亮了起来,点燃了周围的温度。
  千目蛛见此一怔,脸色瞬间白了下来。
  而剑上眼睛的轮廓像是印在了心底,跪在地上被雷击中的千目蛛只觉得自己的身影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渺小。
  他像是正跪坐在小小的方盘之上,身后有一双橙红色的巨大眼睛。
  那双眼睛薄凉,不含一丝怜悯,宛如冷酷的刽子手,又似高高在上的君主。
  一种被野兽盯上的恐惧压在心头,千目蛛的冷汗从额角滑落。金羽的眼睛像是轮回的路口,橙红色的光圈无限延伸,好似在指向灵魂路上的终点,让看到这双眼睛的人拥有了与金羽同样的眼眸。
  这是一种标记。
  认识金羽了解盏目的千目蛛清楚,金羽是太阳,金羽的眼睛足以焚尽万物,但凡金羽微微施展神力,打开灵目,所有看到金羽眼睛的人都会从内部燃烧,不见火光,却成灰烬!
  当初金羽舍了一眼,这只眼睛落在日桥的剑身上,金与火的叠加让金羽的金目常年不闭,但凡与这把剑接触、看到这把剑的人都会不受控地凝视上面的金目,随后化作灰烬。
  即便敌手不想与金羽对视,盏目剑上的烛龙骨也会化作金沙,将对方的眼睛带到金羽的剑上,十分难缠。
  盏目毕竟是两位天尊合力打造,除了虚泽,无人能破盏目。
  可盏目是金羽的佩剑,除了金羽,旁人应该不可使用。
  就算使用,施展的程度也肯定不如金羽。因为清楚这点,千目蛛起初并未将萧疏放在眼中,未曾料到对方竟是可以驱使盏目。
  他为何能驱使盏目?
  “你是谁?”千目蛛骇然,神色立刻变了。
  “你是金羽?”他眼睛转动,不敢相信:“还是……日桥?”
  萧疏没有回答他,而千目蛛很快也没了询问的精力。
  千目蛛神海被金羽的眼睛扰乱,体内温度越来越高,眼看就要陷入绝境,这时千目蛛怒吼一声,随后那双青色的眼眸怨毒地看向拿着剑的萧疏,腾地翻身而起。
  他跳离萧疏,从空中落下时身上涌入无数白泥。
  那身白泥没有固定的形状,有时像云,有时像人。
  萧疏见此眼睛危险地眯起,在白泥中有什么冒头之前提剑砍了上去。
  两人交战,不管不顾,将周围这很难砸毁的妖魔寄居搅得一团乱。
  千目蛛与天尊同等,抬手一挥便可取万人性命,此刻这两人若是在外间斗起,必然是生灵涂炭山河尽毁。所幸如今身处之处是千目蛛的第二躯壳,因其特殊,他们在此打斗之举尚未给凡尘带来其他危机。
  而不管身后闹出的动静有多么大,陈生都没有回头看身后一眼。他的眼神飘忽,只知道面前人的手很冷,冷到那俊秀的眉眼似乎结了一层冰。
  黑色的水珠从曲清池身上滑落,留下一道道清楚的痕迹。
  水痕多变,其中有一滴在眼皮上方移动,落在长睫上像是意味不明的泪,却又没有悲伤的情绪可言。
  陈生的眼睛越过他望向他身后,暗暗在意着对方肩膀的轮廓,只觉得对方挺拔的身躯虽是变回了以往的模样,可眼神却与以往跟自己靠在一起时不同。
  可要问陈生具体是哪里不同,陈生又说不出来,只是觉得心里有点冷冷的感受。
  此刻的曲清池与萧疏一般,面上并无多少情绪,但他又不同于萧疏,萧疏的冷是来自对周遭一切的漠视以及对本身的漠视。而曲清池的冷则是从眼睛一直冷到心底。
  他不是漠视周遭,他是在封住了自己的心。
  想到这里,陈生忽然觉得很难过。
  陈生的眼睛从身后的洞穴移动到曲清池的肩膀,过往里大小人凑在一起的热度还未保持几天,又因为此刻的山洞冷了下去。
  那时陈生虽是不说但心里明白,曲清池变小的时候他什么都做不到,所以他可以只做“曲清池”,他可以放肆,可以满心满眼都是自己,可以因为身体不同而放下背负的责任,可以慢慢与自己靠在一起。
  而当曲清池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他便不能只做“曲清池”,他不会回避他的过往与他要完成的事情。
  因此他清醒得很快,甚至可能因为那个没有跟来的金蛇将自己送到另一个层面。
  一个不能回头的高度。
  “你该走了。”没有问他为何一直看着自己。曲清池拉着陈生,并未看向陈生:“这里不安全。”
  陈生这时才回头看了一眼萧疏,随后又转过头,想了想才与他说:“我见到一个叫做玄司的僧人。”
  曲清池脸色不变,“我知道。”
  陈生想了想,在萧疏抬剑之时对曲清池说:“可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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