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
澧朝天元七年冬,五十年难遇的严寒,水滴成冰,饿殍遍野死人无数,天启城城里城外遍施粥铺也于事无补。于是坊间便有传闻此年大凶乃是皇后肚里即将出世的小皇子所致,不知是帝星再现还是霸星降临,总之天下怕是狼烟再起,说书人老神在在,“天下将乱了。”
天元帝为平息传闻,腊月初一不顾严寒前往邶山云台寺祈福,而天元帝原配景后为表诚心也不顾即将足月的身子与帝共同前往。祈福活动足足进行二十日帝后为主持新年才匆匆往回赶,本想着十日时间总能来得及,却不想回宫时大雪足足下了叁日,硬生生耽搁了行程,大年初一景后发动即将生产,避无所避,听前方侍卫传来消息说前方有一道观曰无极观,颇为清净朴素,为了娘娘安稳只能前往暂避。
澧朝以佛教为国教,是以重佛抑道,道教发展萧条。前方探路归来的宫人称观内只有一名道人,说明来意那道人自称铁涯道人,准备片刻便迎皇后娘娘生产,天元帝在产房外来回踱步,雪依然不停地下片刻染白了整个庭院。
声嘶力竭的声音仿佛要撕扯开天元帝的胸腔,天下人皆知天元帝对景后一往情深,即使景后数年不曾有孕宫里宫外废后之言甚嚣尘上,帝后情深仍未变。天元六年年末,景后终于有孕,天元帝欣喜若狂大赦天下,朝堂稳定中宫有孕,天元帝本以为澧朝江山可以在他手里到达顶峰,而到了第七年却是一个多灾多难之年。
生产时凄厉的哭声渐弱,隐隐约约传来啜泣,“瑶湖瑶湖你可还好?”
天元帝在内侍阻拦下不得入内心急如焚,在屋外喊着皇后闺名。
产房门打开一股浓重血气冲得内侍都止不住后退,皇后身边奶嚒嚒跪着把怀里的婴孩捧上,“皇上是个公主。”
天元帝刚想抬手去抱,公主,公主是最好的。这样霸星也好帝星也罢便足以破谣言。此时嬷嬷周身颤抖嘴里支吾着,“只是皇后娘娘生产时胎位不顺,小公主在母体内太久出生时便没了气。”刚说完,产房内便崩出悲怆的哭泣声,皇后生子完体虚,连哭泣声都是断断续续。
天元帝大不忍看这个出世便没了气的公主,急急地呼着景后,“瑶湖,你人没事便罢,孩子…”最终还是接过了嬷嬷手中的公主,皱皱巴巴的脸蛋上没有一丝痛苦,仿佛只是睡着一般,“孩子…孩子像你。”
说完便像扔下烫手山芋一般想把孩子交给嬷嬷,心中悲恸掩面而泣,不愿面对景后怕两相无言,而这时铁涯道人不知从何地冒出来,“陛下这孩子在我道观内降生,便与贫道有缘,且给贫道看上一眼,也算了却此缘。”
铁涯道人笑眯眯说着,接过这婴孩,口中似乎叨念着什么没人能听懂,这时屋外侍卫却开始躁动,“雪停了雪停了,你们看天上好大一个月亮。”
天元帝狐疑地看着铁涯道人,他依然慈眉善目笑眯眯地叨念着什么,彤云散尽天空一片清明,圆月如盘仿佛初生的太阳般耀眼。只听他口中念完最后一个字“开”,怀抱里的婴孩此刻突然睁大双眼,连身旁嬷嬷都吓得一激灵,口中反复念着没有见过这样的婴孩,如此睁大双眼哪里是个普通婴孩。
而外面又传来一阵骚动,圆月周围竟然发着紫光,照亮了一方天空,此等惊人天象只在史书上有过记载,前朝某位雄主出生时便是紫光耀日身世莫非,天元帝回身朝铁涯道人处走去,还未走近便听见婴儿响亮啼哭。
只听铁涯道人娓娓而来,“陛下,此女出生之时犹如彤云蔽月不得光亮,如今彤云散尽便闻啼哭,此女可比作天上圆月。且紫气东来乃极贵天象,如今雪霁天晴,陛下忧心之事必可解,公主恰逢此出生必是身负使命有所寄托。”
景后听闻婴孩哭声竟要下床,被一众婢妇按下,天元帝望着前一刻还无声息的女儿此刻传来响亮哭声又听到道人如此说心中知其道法不凡,问其来历,铁涯道人只说山野中人无甚名号,公主与道有缘,所以来此相救。
天元帝还有所问,铁涯道人摆手只说陛下不必多问机缘到时必会再次相见。
四周静悄悄都怕扰了帝后清静,公主窝在皇后怀里,喂了点奶已经沉沉睡去。景后疲倦不堪却也问了句,“皇上给我们女儿取个名字吧。”
天元帝沉吟片刻,想起屋外皎洁月盘说,“刚那道人说可将公主之命与天上圆月比拟命格非凡,我见雪霁月明,月华柔和,就封其光华公主罢,小字月昭。”
华乃澧朝国姓,公主封号为光华便知其尊贵。
光华公主,华月昭。
元月初一降生,出生时恰逢天象奇异,持续数月的严寒天气终结,万物沐浴阳光,澧朝在这样一个春天中迎接新年。寒灾得以缓解,百姓生活渐渐恢复正常。光华公主被视为天降祥瑞,得万民之奉养,享尽天下之宠爱。时间匆匆飞逝近十载,对于光华公主的传言民间甚嚣尘上,有说是太阴元君转世,与太阳帝君呼应,肃静八荒。说书人醒木一拍,“月者,太阴之精,皇后大臣之象。且光华公主容貌倾城。为国祸者…”
这时台下观众立马出来唱反调,“公主才刚刚九岁,哪里看出容貌倾城,定是你臆想。”
然后又有人调笑着反对,“景后当年可是有着,‘河北景式女,容貌世无双’的美称,公主容貌倾国倾城未必不可能...”
说书人但笑不语,接着说到,“前朝有‘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之说,你且看今朝,天下将乱,群雄竞起,光华公主便是这成败之关键。”
别的遑论真假,只是这“天下将乱,群雄并起”之言并非虚妄。天元十七年,各方农民起义军如星星之火,西北羯族各部虎视眈眈,中原内诸侯各自为政势如水火,更显得澧朝王城岌岌可危,如履薄冰。
一道闪电下来把雨中的天启城显得更加阴森,两名宫人在前方追着一个小人。在宫墙里穿梭地灵活自如。
胆敢在皇宫里自由奔跑的只有一人——“公主,公主等等老奴。”
这位传说中的公主躲在墙角窃笑了一下,又提起裙摆像鱼儿入海般轻盈灵活地奔跑了起来,把后面追着的宫奴都远远地甩在后面。她的目标是太极殿,那是她父王所在的地方。
登上两级阶梯,跨过高高的门槛,眼看就到了太极殿门口,一阵闪电劈来,她吓得闭上眼睛直接往里冲,迎面迎来一人,粉底皂靴,金线袖着蟒纹,还没来得及抬头看那来人,一声闷雷炸起,光华公主害怕,紧紧上前搂住了那人。
硬邦邦的,但是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不像是宫娥身上胭脂的味道,也不像是内监身上汗渍的味道。
一种很新奇的味道。
她好奇地抬起头,来人一身玄衣,袖口腰带处有暗红的游龙纹,头束冠,中间镶嵌着一颗尖晶石。
这在当时看都是僭越了,只是光华那时还小并不懂得,而懂得的人却也不敢张口诘问。
光华看着眼前这个少年模样,桃花眼自带叁分情但浑身散发着冷冽的气势,光华看了片刻便也不没理会,想着不认识转身朝着大殿内进去,才错过一个人的距离,迎面有走来一少年。
“光华?”
顺着声音看到的竟是自己养在江南的表哥,他们小时见过一面,恍然间那个垂髫小儿,再一晃眼他也变成了意气风发少年郎了。
光华给表哥福了一福,“表哥。”
说着边提着裙摆朝龙椅上的皇上走去,“父皇,外面有打雷了。我怕。”
大殿里没有一丝风,周围的内侍像是陶偶一般没有半点生气,天元帝伸出手将自己的爱女抱起,“光华来了啊,还记得你的阿奕表哥吗?”
谢匡奕,母亲是天元帝亲妹妹玉真长公主,父亲是定南王谢俨,血统尊贵,自小在南境长大。澧朝有传统,各王侯子弟成年后都需来天启城为官,是以培养出帝国最忠心的人才。
所以澧朝年年岁岁都有着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为帝国注入最新鲜的血液。
谢匡奕看着自己的表妹,缩在天元帝怀里,头发梳着两个小揪揪,未来自己要娶的就是这个小屁孩吗?
南境,是历代皇帝的大后方,一直靠着姻亲维系。当年的玉真公主如此,未来的光华公主亦将如此。